答：最令人痛惜的，我想还是失去了一个弥足珍贵的历史发展机遇。凭借强大的经济实力，在那一个时期里，日本原本可以大有作为。我们可以建设城市的基础设施，改善上下班的道路交通，也可以提高住宅的质量与环境，实现更加丰裕、便利、舒适的生活，之所以未能实现，其中一个重大的原因无疑是泡沫引起了资源配置的扭曲。
另一个深刻影响是对作为国民经济核心的金融系统的影响，这甚至可以归结为日本泡沫破灭20年后经济依然一蹶不振的根源。
问：如今研究这段历史，有何反省？当时如果采取什么样的政策就会避免这场泡沫？
答：我曾经设想过，如果当时扩大国债发行量或者采取金融紧缩的政策，那么结果可能就会两样。
然而不得不面对的历史现实是，当时不能够实施这两项政策。有一个共同的原因就是，当局不允许日元升值，即当局有日元升值会给出口产业带来冲击的顾虑。但是，关于外汇汇率，本来生产者，特别是出口业者和消费者之间，就存在利益冲突。生产者会因为日元升值而遭受损失，但对消费者来说，进口价格的下降反而将使他们的真实收入增加。
不过可惜的是，在现实中，由于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管制与市场本身的不完善，这种升值的利益并没有反馈到消费者。于是，日元升值的经济效果，似乎就只存在会给出口产业带来损失的单一方面了。
由于这样的原因，日元升值成为国内舆论的主流，并使日本当局在采取经济政策时形成了一边倒的局势。否则，就极有可能不会发生资产价格的异常暴涨。
问：泡沫经济有没有好处？
答：好处？对于那些在泡沫中获利的人来说，当然是有好处的。
问：对于实体经济有好处吗？(www.xing528.com)
答：没有。但要说最大的坏处就是，认真工作的人会被当成傻瓜，所以日本国民就会丧失劳动积极性。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就明显是那样。
问：没有资产的人，即使再怎么拼命工作，也收效甚微。但是有资产基础的人，不用任何劳动，简单地投机便可获得巨额收益，这使得人们的价值观开始混乱。
答：是的，有很坏的影响。辛勤劳动的所得，远不如金钱游戏带来的利益，这必然对劳动积极性产生极坏的影响。对于企业也是一样，如果金融受益大大超出主业受益的话，试问谁还会认真对待生产、研发等正常的经济活动呢？于是许多企业开始热衷于资本运营，或者放弃主业而转向不动产投资。一方面原本持有土地与股票的资产者，无需付出什么劳动，其资产就能迅速膨胀到上亿的规模，而另一方面，几乎没有什么资产的劳动者，即使辛劳一生，也不能拥有自己的住宅，这种状况绝对不正常。
问：现在中国也是这个样子吗？
答：我觉得也是。那是很严重的问题，会使社会腐败。日本在安定成长时期就出现了很多一夜暴富的人，那是非常不好的事情，我觉得在中国也有同样的问题。
而且，从民生角度讲，不动产泡沫比股市泡沫的杀伤力更大。股价无论涨到多高，只要继续上涨就不会出现直接受害者。但是，地价的情况不同，因为土地是经济活动和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在20世纪80年代，日本地价上涨引起的最大问题，就是大城市住宅地价过高，已经到了不可能仅仅依靠劳动所得能够购买的程度，这便转变为社会问题。
问：您认为泡沫的产生，究其本源，是因为人类的贪婪，抑或是制度的设计漏洞？泡沫是可以避免的么？
答：从日本的经验来看，其实，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的日本，并不是个人或者企业的欲望忽然膨胀起来，而是产生了使这种贪欲得以无限制释放的经济条件。例如，金融机构对不动产业的巨额融资，支持了空前的土地投机，使企业能够把低成本获得的资金投资于金融资产。这种企业可以通过金融投机获得巨大利润的经济条件，比起其他任何因素来，这种环境本身才是问题所在。
对于是否可以避免泡沫这个问题，我是悲观论者。我相信，只要出现相同的经济条件，还会再次出现相同的情况。经济学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为防止泡沫经济发生开出完整药方的程度。即使到现在，我们也没有合适的理论模型来系统地说明泡沫产生与破灭的过程。
而对于人性，我们更不可抱有奢望。人类追求不劳而获的这种念头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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