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您刚刚提到金融自由化，您觉得金融自由化是否应是中国前进的方向？
答：这是一个大的抉择，取决于中国自身的判断。从日本的经验来看，金融自由化是在日本经济国际化过程中的一个必然现象，当国际化的环境成型后，金融自由化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如今中国已经产生了多少当年日本的那些必然因素，将决定中国的方向。不过至少，人民币的海外市场还没有成型，中国的证券市场也尚未对海外开放，中国还有选择的余地。
问：回到刚才的话题，您刚才没有断定中国经济是否存在泡沫。那么从一般理论上讲，要如何来判断经济中是否存在泡沫？
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认为中国经济存在泡沫，因为房价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收入水平了，收入低的人可能需要100年的收入才够买一套房子。
答：关于这个问题在日本也有各种讨论，大的判断基本上要看过去的增长率。中国改革开放的序幕虽然早在1978年就已被揭开，但真正意义上的改革开放是在1992年邓小平“南方讲话”开始的。
日本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高速发展时期，房价也有大幅上涨，但因为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率多少有些上升，因此那时房价的上涨被认为是恰当的。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的泡沫经济阶段，房地产价格的增速与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有很大的背离，这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奇怪了。我们应该通过观察货币供应量和货币存量来判断金融政策应该放宽到何种程度。
另外，在20世纪80年代，银行的放贷和货币供应量，都大幅超越了过去的水平。高出一点是正常的，但过大地超出过去的水平的话，就可能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在20世纪80年代的金融自由化时期，不仅是日本，美国、欧洲也同样产生了各种金融产品，比如CD（Certificate of Deposit，自由利率可转让定期存单）什么的，又发生了“货币指标究竟什么程度可靠”的这个问题。我们通过观察货币供应量和货币存量，来判断金融政策放宽了多少，但是金融自由化把货币和其他金融资产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不清，所以那个计算结果是否完全正确也没法判断。比如说以前人们都是把钱存银行，后来出现和银行储蓄很相似的信托投资(注释1)，信托投资在概念上不属于货币，所以信托投资增加了，货币就减少了，那么就此就可以认为货币减少了吗？其实货币只不过是转变了个形式而已。这样一来，这些数据有多少可信性，就变得很难判断了。总之，要是货币供应量有大幅度的上升或下降，那一定是有什么大的问题了。日本是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1987年的时候，货币供应量达到顶峰，之后又急速下跌。所以要说泡沫经济的判断基准，就是要从过去的倾向上看有没有出现大的变动，如果有，那就要警惕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尽管如此，货币政策的大的变动仍然预示着经济变动的可能性。
问：无法从投机投资的比例来判断经济是否存在泡沫么？比如都是有钱人以投机为目的在买房。在经济增长过程中有投机行为当然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投机比例太大的话，是不是就是泡沫了呢？
答：金融政策是没法抑制投机行为的。比如说买三套房子就是太奢侈了，政府就可以通过税收政策来强制国民不能买那么多套房子。又比如说买很贵的车，或者是很高档的珠宝，要收很高的税，也是可以抑制国民过度消费的行为的。另外，期待中央银行做本职以外的工作是非常危险的。
问：但是，房地产毕竟不是普通的商品，一个人买几十套房子，还有的人却买不起房子，这似乎是不健康的社会现象。对此，日本当年采取了什么措施？
答：日本政府采取的手段是，在20世纪90年代对于短期买卖征收重税。比如对于买了房产后，保有3~5年，之后转卖赚取的利润只按普通税率征税。而对于一两年内就卖掉的房子，就像你说的有投机性质的交易（但日本不叫投机，叫短期买卖），就加重课税。
问：像您说的这种对5年以内转卖房产的行为加重课税的办法，现在中国也有。另一种手段就是对于商业银行甚至个人进行行政限制，比如提高首付款比例、限制个人购买多套住房时的贷款、限制居民新买房屋数量等，这些政策陆陆续续出台了不少，但是似乎并没有收到多少效果。这些政策刚出台时好像是有一定效果，但之后就没什么效果了，您对此怎么看？
答：日本经济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逐渐衰退，所以人们的期待也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应该会对人们的经济行为产生一些影响。中国经济还在保持增长，利率也不是很高，所以人们对未来还是比较乐观的吧。(www.xing528.com)
问：您刚才说，在20世纪90年代初，日本对短期买卖课以重税，这是泡沫破灭的一个诱因么？
答：泡沫破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日本当时的大藏省，就像中国的银行监督委员会，出台了限制房地产融资的“总量限制”政策，规定了不得再增加对于房地产的融资比例，那是造成“硬着陆”最直接的原因。
问：日本银行在1985年至1990年这段时间内有过哪些失误？
答：1997年，《日本银行法》进行了一次大的修改，并制定出了新的《日本银行法》。当时修改的一个大的焦点就是，日本银行正是因为过度重视国际协调、国际汇率等，才最终导致了泡沫的产生，因此新的《日本银行法》规定了日本银行的金融政策将以稳定国内物价为最终目的。在实行金融政策时不应该过分重视国际协调和国际汇率，这是日本银行对泡沫经济的一大反省。但是，就像我一开始所说的那样，泡沫并不是光因为某个原因而产生的。
问：在观察国内物价水平时，需要充分考虑资产价格的水平是否也是反省内容之一？
答：是，这个确实也很复杂。刚刚说稳定国内物价水平是日本银行的金融政策的目的，而通过维持国内物价的稳定以实现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则是目的的目的，这也是新的法律中写到的。考虑到可持续的增长也是金融政策的目的，那么避免泡沫经济发生、崩溃从而导致经济的大幅波动则是理所当然的。从这点来讲，确实必须注意资产价格。
问：回过头来总结一下，您觉得什么才是导致中国的房地产价格如此高的直接原因？
答：一个原因当然是，资金增多加上银行融资容易，使得家庭和企业对房地产的投资增多。另外金融自由化也有积极的一面，那就是企业如果有了剩余资金就会投资金融，当然也会投资到房地产。此外，家庭也可以投资债券和房地产。
问：中国现在的泡沫经济会破灭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破灭，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会破灭？
答：这个很难说。我想说的是，对中国经济的问题到底是构造性的还是循环性的，要认清这一点很重要。
<注解1>:信托投资是金融机构用自有资金及组织的资金进行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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