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文学是一种倾诉、追求与思考
文学表达思想、情感、理想相统一的生活感受,实质使文学成了一种倾诉,一种追求,一种思考。
一、文学是对情感的倾诉
人是有情感的,人面对社会生活的真善美和假恶丑,时时引起情感的涟漪甚至波涛,或爱或恨,或喜或忧,或无奈或感伤。正如刘勰所说:“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另外,人还有情绪。一般认为,情绪是情的低级品位,它一般带有个人的莫名其妙的性质,缺乏深厚的理性积淀和明确的意向。而情感是情的高级状态,它往往具有深广的社会内容与明确、稳定的心理意向及审美价值。因而,情感的审美价值大于情绪。实践说明,人一旦有了强烈的情感情绪,常会心理失衡,总要设法宣泄和表达。其途径有二:一是现实地表达,如哭、笑、倾诉等;二是艺术地表达——长歌当哭,以文传情。可以说,文学艺术是人类创造的唯一的“正式”表达情感的园地。文学的表达情感,具有一定的社会内涵与审美价值,而且表达得更充分,更有感染力。大文豪托尔斯泰说:“一个人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于是在自己心里重新唤起这种感情,并用某种外在的标志把它表达出来,这就是艺术的起源。”[4]古今中外的一切文学作品,都包含着情感或情绪的因素。情感也是文学打动读者的重要方面。文学的表达包含着情感因素的特性就叫文学的情感性。
文学倾诉情感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直抒胸臆;二是间接抒情。前者多表现在抒情作品中,后者多表现在叙事作品中。另外,由于作家所处的环境及自身思想境界的不同,不同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情感情绪,其一,有浓淡、显隐的差别,即有的浓烈,有的淡薄;有的外露,有的隐蔽。其二,有性质的差别,即有的积极进步,引人向上;有的消极颓废,使人消沉。西方现代派作品,多表现的是一种资本主义制度下人受到社会压抑,被异化之后的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如卡夫卡的中篇小说《地洞》,主人公是一个人化的动物,为了保存食物和维护生命,它精心地营造着地洞,然而,对于这个地洞朝任何方向的掘进的安全性都怀疑不已,始终难以摆脱恐惧、焦虑和不安,真实地反映了社会高压下的小人物的可悲心态与情绪。
文学表达情感有着巨大的审美作用。首先,对于作家,它是消除情感郁结、获得心理平衡的重要手段。作家一旦将胸中郁积的情感倾吐,便会如释重负,心畅气宁。其次,读者也会受到作品情感的感染,爱作家之所爱,恨作家之所恨,乐作家之所乐,忧作家之所忧,既获得审美享受,又使自身情操得到陶冶和升华。
二、文学是对美好理想的追求
人是世界上唯一有理想的存在。理想与思想、情感三足鼎立,共同构成人类的心理结构,支配着人类的一切活动。所谓理想,就是人对于事物的希望与意志,它是社会实践激发的现实需要。人类的理想涉及生活的各个方面,又因人、因阶级、因时代而异。所有的理想,归根到底,是追求对客体世界和人自身的自由支配,使人进入自由王国。人类实现理想的方式有两种,一是通过社会实践,现实地实现,表现为生产活动、科学活动、社会活动等。二是通过文学艺术,精神性地实现。文艺是人类精神性地实现理想的最主要的园地与世界。在文艺世界里,人们摆脱了现实世界种种物质的、精神的、社会制度的、政治伦理的束缚,从必然王国进入了自由王国,让美好理想的翅膀尽情地飞翔。翻开文学史就会看到,人类早在童年时代的神话传说中,就成功地展示与“实现”了征服大自然的愿望与理想:精卫衔西山之石以填淹死自己的大海;后羿上射九日以解火热之痛;女娲炼五色石以补漏雨而洪祸天下的苍天。这些,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在后来的文学中,人类理想的展示扩及到各个方面:《诗经·硕鼠》表达着没有剥削的愿望;《鸿门宴》展示着诚恳待人、聪明处世的理想;辛弃疾的爱国词倾吐着壮志当酬、报国有门的强烈意志……文学作品包含了一定社会人生理想的特性,就是文学的理想性。虽然文学中的理想如同白日梦,大多难以实现,但它可以、而且就是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的。同时,理想就像灯塔,指引着人们奔向美好的未来。
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无一不具有对理想的追求,无一不具有理想性,有区别的仅在于以下两点:其一,不同作品理想的浓淡程度不同。比如,同为杜甫的诗,《绝句·两个黄鹂》的理想色彩较淡,而《石壕吏》的理想就浓烈得多。其二,由于作家社会地位和经历的不同,不同作品所表现的理想有进步与反动、积极与消极之分。如《荡寇志》就表现了把农民起义者赶尽杀绝的反动理想。
文学中的理想追求,一般表现为作家对笔下人物、事件、景物的态度,即希望他们的精神、品质、命运如何。表现的方法有二:一是正面展示“应该如此”的美好生活、美好品德、美好人生等。如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的理想社会,小说《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作品中的革命英雄人物。二是反面展示“不应该如此”的生活与人生、品德。作品中凡作家谴责和同情的对象均属这类。如《窦娥冤》《欧也妮·葛朗台》中的张驴儿父子与葛朗台,《琵琶行》中的琵琶女,作家都从反面表现了美好的理想与愿望。
文学对于美好理想的展示与追求,有着巨大的意义。第一,从非功利的层面看,文学中的理想大多如同白日梦,难以实现,但它可以、而且就是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的,——作家在现实中受阻的理想,一旦在艺术中“实现”,就用精神的幻境“补充”了现实生活所缺少的美,或使作家受伤的灵魂得到了抚慰,或使作家焦灼的心理获得了安稳,最终满足了精神的需求。通过阅读,也使读者对象化地得到了精神的满足,获得了心理平衡。第二,从艺术的功利层次看,美好理想一旦在文学中展现,就成为一种文化和舆论,对社会产生一定的警示、召唤和鼓舞作用,最终有利于社会的改造。它对恶行是一种棒喝,对善行是一种奖赏,对普通人是一种善的召唤,对挣扎在苦海中的不幸者与奋斗者是一盏黑夜里的明灯,鼓励他们扬起理想的风帆,勇往直前。
三、文学是对社会人生的思考(www.xing528.com)
思考社会,思考人生,思考自己,是人类一项永恒的主题。其目的在于认识社会人生的本质,掌握其规律,从而更好地生活。哲学和各门社会科学是人类进行思考的主要武器和阵地。而文学艺术中,也包含着思考的成分。实践说明,文学对社会人生的思考是十分广泛的。仅以新时期文学为例。张承志、王安忆的作品思考着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与糟粕;陈建功、张辛欣的作品思考着人生的位置、爱情的位置、友谊的位置;张贤亮、张洁的作品思考着知识分子和人民的关系、历史发展的规律;宗璞、谌容的作品思考着生存的意义和人的价值。……文学的所有思考,具体表现为对笔下人物、事件、景物的本质的认识、揭示与评价,最终显示出一种思想。在理论上,我们把文学思考对象的本质而显示出思想的特性称为文学的思想性。换言之,文学包含着思想的特性,就是文学的思想性。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写人、写事、写景的目的之一就是揭示其本质。作品的情感、理想也是以认识对象的本质为基础的,因而,凡文学都有思想性,都有思考。优秀作品的思考则要独到、深刻得多。如《诗经·氓》,既有对负心汉二三其德本质的揭露,又有对讥笑弃妇的世俗的叹息,还有“于嗟女兮,无与士耽”的忠告;屈原《离骚》对奸党佞臣本质的揭露;李白对昏浊官场的谴责;鲁迅对国民劣根性的揭示,都是文学思考和具有深刻思想性的佳话。
实践说明,凡文学都有思考,都有思想性,有区别的仅在于:其一,不同作品思想性的浓淡与深浅不同。一般而言,山水诗、抒情小调以抒情为主,思考色彩相对淡薄;而哲理诗、优秀小说、戏剧等的思想性可能强烈而深刻。再如,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大陆文学多思考,显得深沉凝重;而港台文学则娱乐色彩很浓,“戏说”不断,如《戏说慈禧》《戏说乾隆》等,思想性较淡。这也说明作品思想性的浓淡深浅既与题材、作家相关,也与社会与时代风气密切相关。其二,不同作品的思想性有进步与落后、积极与消极、正确与错误之分,这是作家所持立场、观点不同的结果。
文学的思考方式不同于哲学与社会科学。科学用理论的方式、或曰逻辑的方式思考,表现为舍弃事物的现象,抓住本质,提出论点,运用概念进行判断、推理、论证,得出结论。文学则用形象的方式思考,即把思考包含在作品的形象世界,让作品人物、事件、情感在自我展开中显现出自己的本质,从而表现出作家的思想。这种思考的方式,缺点是思想与情感、理想混在一起,思想不明确;而优点是形象生动,思想丰富。比如贾平凹的散文《丑石》,一块丑石,毫无用处,既不能做磨石,更无法雕刻,连做柱石也不行,因而众人嫌弃它,咒骂它,直欲将其搬走而后快。然而有一天,天文学家说它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是一块陨石,便来了汽车将它小心翼翼地搬走了。作品明写丑石,实用象征手法思考着人才与人才观问题,表现出多方面的思想认识:(1)人才的表面(丑石)与本质(陨石)不见得统一;(2)丑石之类的“丑人”是人才,所憾者世无“天文学家”,人才被长久埋没;(3)“丑石”怀才不遇,但耐得寂寞,任人嫌弃、咒骂,从不吭声,实在是一种人格的伟大;(4)人间的种种世俗观念,如衣貌取人等阻碍了人才的发现;……这样的思想还能抽象出不少。一篇千字短文,一个丑石的形象,竟包含了如此丰富的思考,读来又因形象生动而让人兴味十足。可见文学用形象的方式进行思考的奇妙了。
文学思考社会人生,表现思想,有着极大的价值。它可以帮助读者认识社会、认识人生,改善社会,改善人生,促进人性与社会的共同发展。作家曹禺就非常看重文学对读者的帮助。他说:“所有伟大作家的好作品……是叫人纵横自由地广阔地去思索,去思索你所描写的生活和人物,去思索人生,思索未来,思索整个社会,直至思索人类。”[5]恩格斯在《给敏·考茨基的信》中也说,如果一部作品,“不可避免地引起对于现存事物的永世长存的怀疑,那么,即使作者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立场,”作品也“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四、文学思考、追求和倾诉的关系
总体而言,文学的思考、追求、倾诉具体表现为思想性、理想性、情感性。三者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具体表现如下:
1.文学中,思想、理想、情感是统一的关系 表现为:三者相互依存,离开其中任何一元,他元便不成立。首先,从三者的产生来看,人抱着一定的“理想”,“认识(思想)”了对象,才产生了“情感”。比如,邂逅一潇洒之士,你心情一震,说明你心中有爱潇洒者的“理想”,又“认识(思想)”到他的潇洒,遂产生了一震之“情感”。反之,你“情感”未动,等于你对他无“思想认识”与“理想”。可见,三者相辅相成,彼此难离。其次,从创作实际来,文学中的思想、理想、情感总是水乳般交融一起的,需要分析,才能抽象出其中的一元。
2.文学作品中思想、理想、情感又是对立的 这主要指三者有相对的独立性。由此,其一,造成不同作品中思想性、理想性、情感性有不同的侧重,即有的作品重思想,有的重理想,有的重情感。其二,常常造成作品的内在矛盾,即有些作品、尤其是一些优秀作品中,思想、情感、理想常出现矛盾。表现为,作家思想上肯定的人与事物,在情感上却流露出拒斥的意向;思想上否定的东西,而在情感上又流露出极大的同情与留恋,使理想显得“左右为难”。它实质是人的理智与情感的矛盾在文学中的反映。优秀作家的思想一般从现实原则出发,具有前瞻性与进步性,而情感多从人道主义、人文关怀出发,具有滞后与保守性,从而造成矛盾。恩格斯在《致玛·哈克奈斯》中分析过巴尔扎克小说中的这种矛盾:
巴尔扎克在政治上是一个正统派;他的伟大作品是对上流社会必然崩溃的一曲无尽的挽歌;他的全部同情都在注定要灭亡的那个阶级方面。但是,尽管如此,当他让他所深切同情的那些贵族男女行动的时候,他的嘲笑是空前尖刻的,他的讽刺是空前辛辣的,而他经常毫不掩饰地加以赞赏的人物,却正是他政治上的死对头圣玛丽修道院的共和党英雄们,这些人在那时的确是代表人民群众的。这样,巴尔扎克就不得不违反自己的阶级同情和政治偏见;他看到了他心爱的贵族们灭亡的必然性,从而把他们描写成不配有更好命运的人。
列宁也指出过列夫·托尔斯泰作品中的这类矛盾,称托翁既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又是发狂的基督徒。另外,鲁迅对笔下人物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是知、情、意矛盾的表现。需要指出的是,文学中知、情、意矛盾的现象,并非普遍地存在于一切作品中,而且,矛盾双方不是对等的对立,而是有一方占主导地位。所以,三者在总体上又显示出统一性,一般不会因此而出现有些人所谓的“双重主题”。优秀作品绝不会有双重主题。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