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作为塞上江南、大夏古都是我的情结所系,中国回乡和“西海固”“贫穷甲天下”更是我的情系所牵。从2006年4月到2010年4月我在四年时间里连续四次在固原的西吉农村和原州区的山里的聚居回族中调查研究,深入乡村回族家里调研,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聊,有时又同劳动,使我不仅对回族的外在生活环境有了设身处地的了解,而且对西海固回族的心灵有了更深切的洞见。这也许是我从1985年以来25年间走遍中国31个省、市、自治区城市、农村的各民族中令我感到最为震撼的地方,使我体会到什么叫真正了解中国。读中国不仅要看北京长安街、奥运村,上海浦东、世博城,还要看看青藏高原和南疆戈壁,更要看看宁夏西海固的裸露黄土,长年旱情和孤独撑户的窑洞。
一、2006年春的固原、西吉、将台堡、单家集、杨茂村之行
作者与宁南山区回族青年马小军、马小琴合影于宁夏固原官厅乡(2010年1月)
阳春4月,我代表北方民族大学党委、行政和全校万名师生应邀参加固原师专升格为宁夏师范学院的更名庆典大会,王司机拉我们和文史学院李生信副院长(固原汉族)、研究生处王刚副处长,还有我的汉语美学课的科代表马晓琴(固原西吉回族),中午从学校出发驱车从银川经吴忠、同心往固原行驶。公路两旁宽阔而无什么绿色的原野和两旁不远处的仍然是一片黄褐色无绿色的高山,令我对首次来到这片土地饶有兴趣。李生信院长是固原人,又是专门研究回族语言民俗的专家,一路上就宁南地区的地名,哪些地名是草原文化和农耕文化分界线以及古长城萧关等,和我热烈地讨论起来。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在固原市参加宁夏师范学院的揭牌仪式和庆典晚会。全院师生为学院更名奋斗两年,无周末休息,听到国家高校设置委员会在南京投票通过了他们的更名申请,全院上下欢呼雀跃,由辛苦的汗水变成激动的泪水,他们学习红军长征坚忍不拔的“六盘山”精神让我听后看后感到震撼。庆典之后我和李院长、马晓琴在固原市回族清真寺调查。阿訇和满拉放下手头的繁忙工作热情地接待,特别是舌尖中辅音声母,在前高展唇元音前一律腭化成舌面前塞擦音的发音现象非常普遍,无一例外,还有一些长鼻音的韵母在他们嘴里变成短鼻音,这是和固原汉语方言有些大同小异的。我们还参观了清真寺旁的拱北(回族生前有功德的成功人士的坟墓),建得相当正规,这也是我来宁夏以来第一次开始调查研究回族。
第三天,师院庆典结束,李院长和学校研究生处的王刚处长因是固原人,都看老朋友去了。王师傅驱车拉我和马晓琴至西吉县去参观,我一路上观看山区沟埫中的小而简的村房,有时不注意就好像能被忽略过去一样,但路旁高岗处“西吉人民欢迎你”的蓝底红色大标语牌却在满眼春色的阳光中格外醒目。到了县城,城中绿色硕大圆包型又在上面镶有月牙标记的清真寺很富有伊斯兰文化特色。不久,我们到了兴隆镇的将台堡来瞻仰,我和马晓琴走到刚要竣工的将台堡前的台阶,望着高耸几层楼高的将台堡纪念塔,这是中国工农红军70年前从江西瑞金出发长征到陕甘宁后胜利会师的革命圣地之一。我和回族学生马晓琴都很虔诚地在此向纪念塔恭躬、合影留念,以此来表达我们师生对党和红军,对宁南山区回族革命老区的敬仰。
之后,我们在兴隆镇单家集的集镇上参观,这里几乎全是回族,市场上的地方民族商品琳琅满目,男女老少人声鼎沸的回族乡音让我这个语言学教师“爱不释步”。我除了记些回族话乡音外,还了解了此地是毛主席当年率领红军曾经住过的回族村舍,想到毛主席和中国工农红军1936年时被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居无定所,食无定饮时依然与回族老乡夜晚促膝谈心,用党和红军亲和回族民众的实际行动感动少数民族,使当地回族在中国革命的低潮中仍然坚定了跟着党和毛主席,拥护红军,解放劳苦大众,建设新中国的信心!
中午时我们来到了杨茂村马晓琴父母家,她父亲是一个公路养路段的班长,母亲是乡村女教师。两位回族中年夫妇在四合院坐北朝南的正屋拿出回家的馓子、油香、香茶接待我,并详细回答我问的回族衣食住行等问题。马晓琴母亲还趁丈夫不在屋时拿出二十多年前在固原师专毕业的像给我和王司机看,想到自己二十多年来在回族村小学任教并成家,寄希望于马晓琴等子女去银川发展了,她感慨万千地掉下了眼泪,真使我也感动不已。我脑海中一直听言留存的“贼回回”评价一下子消失殆尽,我发现回族人是至真至诚的性情朋友,不是像有些人对回族一概而论的那些偏见。
午饭后,我还独自一人在马家的正屋瞌睡了一会儿,然后到杨茂村另两家回族去访谈,其中一家中年夫妇加他们的三个孩子与我合影,院子里还有太阳能式大锅,他们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但精神状态都很饱满。到另一家,院子虽不够敞亮,房屋设施也很简陋,但回族老人非常健谈、乐观,在幽默坦诚和谈笑风生中回答我的提问,使我很满意地了解到了宁南山区聚居回族的生活习俗以及趣人趣事。
二、2006年12月的固原讲座和西吉杨茂村之行
冬日的固原乍冷还寒,天空中弥漫着似雪似霰的花粒,给刚刚升格不久的宁夏师范学院孕育了冬去春来的希望。虽然外面天冷,但学院的大礼堂里热气腾腾,不仅是座无虚席,而且走廊、台阶、通道到处挤满了听讲座的师生,学院宋玉琳书记领着我,前面有校办主任开路,好不容易才走到讲台。我连续为宁夏师范学院做了两场关于“回族民族学”和“汉语与周边外语的关系”之讲座。之后,在校领导的陪同下,又调查了原州区清真寺,拜访了大阿訇的家,对固原回族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后,又在学生助理马晓琴的陪同下,由北方民族大学李军司机开车二去西吉县兴隆镇的杨茂村。
我们三人到了村里,发现回族乡亲们在道路上遇到熟人总是热情地打招呼,到马晓琴家停下车放下东西后,马晓琴父亲马海清马班长领我到他不远的办公室去详细聊谈,马班长讲虽然我们这地方是100%的回族村,但养路工作中我们也请汉族人,和他们打交道好着呢,有时汉人比回民还容易相处。他也讲,“子女找对象应该是找回族,但现在女儿在外又有文化,她找哪个民族由她自选吧,只要是人好就行。”这些话语使我看到了回族的一颗亲和汉族的心,一颗开放进取的心。在杨茂村,我在马海清、马晓琴等陪同下访问了土门、土墙、土房的几家回族农民,我又看了村里的清真寺,是几间平房圈的院子,但大殿、洗房,一切设施齐全,铁制的月牙标志镶嵌在清真寺大门的顶方,显示着这个不富的回族山村富庶的精神世界。
告别杨茂村后,我们又到了村外路旁的杨茂小学访问,这所小学在纯粹黄土没有绿色的半山腰下,有三排平房,全校几百名学生全是回族,老师也绝大部分是回族,而且绝大部分是戴着小白布帽的女教师。学校除了老师、学生和书本以及黑板外,再看不到什么东西,但只有小院中间的旗杆上面的五星红旗迎着冬日的劲风高高飘扬着,分明标示着这些“贫穷甲天下”的西海固乡小的师生“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悲壮的爱国情怀!我走进老师的备课室,几位回族女老师围过来,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却亲切而温和地与我交谈,回答我的提问,看到桌子上的一大堆学生作业本急待老师们阅改,我不忍心耽误她们的时间,就匆匆告辞了。校长和老师们又把我送到大门口,看到我坐在了专车里才觉得我是个干部似的,但她们的脸上表情却依然流露的是对我的亲切而不主要是敬意,这又是山村回族人对外来人的亲和情怀!
三、2010年1月的固原官厅乡蔡子沟村之行
在新世纪第一个10年的隆冬寒春之际,为了写好我的第三本回族学的专书——《回族释读》,我又利用周末时间去固原东北郊山里的另一乡——官厅回族聚居乡去调研。
1月19日,我乘火车坐硬座中午从银川出发,一路上观看银川南郊永宁县纳家户的中华回乡文化园,青铜峡、吴忠、同心的旱地黄山,晚6点多到了固原,北方民族大学我教过课的研究生杨涵丽是固原市人,因已放寒假,她在市里接我并请我吃饭,饭后又到她一、二楼加院子的家见她父母,了解了官厅乡回族的大概情况,第二天就到固原桥头买上不少回族能接受的礼品,乘乡间中巴去往官厅乡了。
汽车驶出固原市东北方向不久,蜿蜒的公路竟然是在如此高陡而荒凉的山沟、山冈中间延伸,窗外冬日肃杀,山坡上没有树,只是在某些沟里偶有几棵生命力强盛的树,仔细看去,在几棵树下的沟下还有几个窑洞,那就是似乎是深山老峪实际上就是在固原远郊的山村了。车又翻了个山,到了坡朝下的公路,路旁一个蓝底白字写有“官厅乡”三字的大牌子格外醒目,再往下行驶一点儿,汽车在路两旁有几排平房的地方停了下来,我下了车,事先联系好的北方民族大学的回族学生马小军和他在学校教工餐厅做服务员工作的马小琴妹妹迎了上来(他们因学校放假先回自己的家乡来了),并把官厅乡大清真寺的杨阿訇介绍给我,几个回族中青年人也围了上来,他们在寒冷的天气中对我问寒问暖的热情让我忘记了冬日的寒气。马小军、马小琴买了肉鸡,又让阿訇宰后带回,马小琴的姐夫海怀军是个很帅气又很高挑的小伙子,穿着军大衣,骑着摩托车,带着我穿过土而陡的山路来到了蔡子沟自然村,到了海怀军岳父也是马小军、马小琴的父亲的马存富家进行回族调查。
蔡子沟村位于大山的凹处,两个沟交叉的地方,全村有的是在沟旁盖的房子,有的是在沟的崖壁上挖的窑洞,从远处粗看甚至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人间烟火。马存富家在沟壁原窑洞旁盖了三间正房,但窑洞和房子都在住人。他的夫人姓海,儿子是老大,就是北方民族大学电信学院的本科生马小军;老二是马小兰,17岁就结婚,嫁给海怀军,现在有两个孩子了,住在官厅乡后川村;老三是马小琴,今年21岁还未结婚,在北方民族大学教工餐厅打工做雅间服务员,三个孩子依次相差两岁。马存富夫妇让我坐在炕里,他们和他们的女婿,还有说是邻居其实也有一二公里远的另一窑洞住的马有泉先生,加上马小军、马小琴,我们从下午聊到夜晚12点,我才得以详详细细地了解蔡子沟100%回族村的方方面面。马存富先生用最丰盛的鸡肉、芹菜炒羊肉和炸油香招待我。他说,平时是没有条件吃肉的,我作为稀有贵客才做了这些好吃的,让我心情充满着感激,又感到一阵心酸!
晚饭后,我和马小军及另一位回族大学生冒着凛冽的寒风去远处的马有泉窑洞家,窑洞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是院子里的灰毛大狗在凶猛地狂叫着,如果不被绳子拴住,狗会冲向人像吃人一样凶。据马有泉说,有了这个狗叫叫着陌生人,半夜来偷牛的盗匪只要窜来就会被发现了。这位55岁看上去有60多岁的回族农民,家中唯一称得上是财产的就是两头黄牛了,如果再被偷走,他可怎么养家糊口呀!从马有泉家回到马存富家的漆黑不见五指的山路上,刺骨的冷风刮起黄土高原的沙尘暴,马小军作为土生土长的大学生,都在说“实在冷得受不了”,我挨冷受冻可想而知,但我看到寂静漆黑的冷空中那弯晶莹透亮的月牙,又倍感亲切和激动起来,因为我在世界许多地方和中国各民族地区只要看到悬在空中的各种形状的月亮,想到“哪里都有圆月”的信念,心情就会由月奔日一样地阳光起来。
作者品尝宁南山区回族女性在窑洞中做的烫面饼(2010年4月)(www.xing528.com)
在马存富家的热炕上睡了一宿,清晨我到沙尘暴吹后的蔡子沟山上跑步并欣赏着这沙暴后干净如洗的山坡、沟地和沟中窑洞的独特风景,看着在小村后山上有一栋平房并围着院墙的清真寺,才感悟到在物质极度贫瘠的回族山村,支撑他们厮守这片祖国旱土的精神信仰有多么重要!因为回族最信奉《古兰经》所说,“要热爱自己生存的土地”。我在想,西海固山区的回族,是最懂得守土有责的人们,他们虽然不在祖国的陆疆与海防,但他们勤奋而又坚强地耕耘着祖国大地中最难以生存的土地,让这片旱土、黄土、沙土逐渐变成湿地、黑土、沃土,这不同样是一种爱国志士的保家捍国的伟大精神吗?!
作者与宁南山区回族马存富合影于他家的玉米堆前(2010年12月)
在马存富家吃过早饭,我和马小军、马小琴,还有寨柯乡的一个大学生一起从蔡子沟步行,翻山越沟走羊肠小道,尽管秃山秃岭,满目黄土,但沙尘暴后的清晨空气却格外清新。到了官厅乡,我和马小军又到乡清真寺里去访问。这里的寺有像样规模的大殿房,有正规的洗房,又有阿訇住的生活房,院子也较大。阿訇不在,我们与三个10岁左右戴着小白帽说着地道的西海固回族话的小满拉聊起来,他们虽小小年纪,但除了同时在小学学习文化课以外,又在清真寺跟阿訇学习《古兰经》和伊斯兰教知识,也帮助阿訇忙乎清真寺礼拜和其他事宜。临走时三个小满拉特别有礼貌,还弯腰(比日本人弯腰还低),两手上下合抱来向我道“色俩目”,此处意思是“一路平安”。当我和马小军离开清真寺走出很远以后,一个小满拉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马小军忘在清真寺的东西拾来给他。我忽然觉得,人从少年时就有信仰不仅是对自己而且对社会都是有百益而无害的。
四、2010年4月的固原官厅蔡子沟村和后川村张大沟之行
2010年清明节前正好是4月3日、4日的双休日,我利用这三天假期又单独去固原山区回族村调研。4月3日清晨,我走出北民大家属院后门乘102路汽车用了一个小时到银川汽车南站,刚下来,正好一个宁夏职业技术学院信息工程系的家在固原郊区的大学生和我一起同去固原,两人挨坐在行驶四个多小时的大巴上,聊了一路。他在回汉杂居村生活,虽是汉族但对回族也很了解,他讲当地回族风俗习惯,只是老人讲究,年轻人已不在乎了,回汉青年经常在一起,“回族青年也就是不吃猪肉”,“回汉青年也有谈恋爱结婚的,回族家里老人是管一管,但管不住也就算了,很少有回族父母因孩子找汉族而不让进家门的”。但在此信仰上虽然回族年轻人有淡化,但只是外出不在村时才不去礼拜,只要在村子里尤其是周五主麻日还是到清真寺去礼拜的。
到固原新汽车站后,他告诉我打车到南河滩桥头,我俩告别后我打车到南河滩,买了一大堆礼品,又在桥头小饭馆吃碗拉面,匆匆坐上去官厅乡的中巴,车把人等着坐满后又驶上了固原东北方向的蜿蜒山路。
到了官厅乡公路两排平房处,车停下来,事先电话联系好了的后川村回族海怀军迎了上来,他全身穿着迷彩服,个子也高,还不到30岁,长得白而且帅气,如果不问,既看不出是回族,也看不出是乡下人,倒像是个精干的部队基层军官。海怀军骑上摩托带着我从另一条山路驶向了蔡子沟他岳父马存富家。摩托沿着山间土路由宽变窄,由低变高,由直变弯,他一边骑着一边忽左忽右地拐着,又一边和我热情地说着,有时真让我担心,他还一再地说“没事”,让我心情不要紧张,不一会儿到了他岳父家。马存富先生带着三个帮工的,正在修家里窑洞房子和院前的大门楼子,我已是第二次来马家,他和夫人非常热情地接待我到上屋聊了一阵,我把马小琴过生日时在北方民族大学优美的校园与马小军的合影像以及上次我在他家与家人们的合影像拿出来给马存富先生和夫人,海怀军等赏看,马存富先生乐得合不上嘴。我怕耽误他外面干活儿的进度,又出去帮他们一起铲混凝土抹门楼下面的平地,边干边说边了解回族的房居状况,才知道在这个回族村里有房有大门楼就已是富户了。然后和海怀军一起到他舅舅马有泉窑洞家去访问,马有泉夫人做烫面饼(当地回族叫“滚水面饼”,即开水煮的薄面饼)和回族特有的芥菜咸菜给我吃。马有泉唯一的一个儿子得了神经病父亲又找人强行绑着他送固原精神病院去了。我们听后也为马家同情,尝了几口饼就与海怀军一起在院子里观看说聊,马家住的两孔窑洞也很破,有两头牛,还有那只灰毛凶叫的狗,现在看我是家里人,也不咬叫我和海怀军了。我们从院子里又看到附近的荒山秃岭,马有泉家的窑洞离周围最近的人家马存富家也有2里地,他家吃水也只能到2里外的蔡子沟的水井中去打,并用牛驮着两桶水上坡拉到他的窑洞家。蔡子沟全是回族的村民,在山坡的几条小沟里住在不显眼的窑洞里,偶有几栋房子就成了全村的亮点了,偶有几棵树也成了全村的景点了。
我和海怀军告别马有泉夫人骑摩托回到沟下马存富家,这时正赶上马有泉送他儿子到固原精神病医院回来,见到我非常高兴,他们和马存富先生还有海夫人一起回忆1月28日晚两家庭在这栋房子里看“感动宁夏十大人物”颁奖晚会专门看赵杰校长录像和谈话的镜头,我说当时在这里看电视的马小兰(马存富长女)还给我发了短信,我在北京大学收到了马小兰代表全家赞扬我的短信。他们对我的二次来访就像接待远方久别的亲人一般,马存富先生知道我要来,几天前就买好了羊肉,今晚终于做上了,来他家帮工的工人们今天也借了光解了一顿馋。马有泉先生没吃饭,我也吃了几口很快放下筷子和他聊起来,他说他儿子原来在固原中学念书时学习第一名,但不知怎么得了这种精神病,今天送到固原精神病院,医院要他两千元,他只带了一千元,医院也收了,让他回家凑钱,我建议他找乡民政助理,他说“都愁死了!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他还讲他儿子在家犯病时打他,用脚把他嘴都踢破了,他家本来就穷得只有几只羊、两头牛、一只狗和空无值钱物的两孔窑洞,现在又赶上儿子患精神病,真是雪上加霜,因此他55岁看上去已是满脸皱纹和白发的老头儿了。
作者与宁夏固原官厅乡马存富一家合影(2010年1月)
我因要去后川村调研,就反复安慰马有泉几句,给了他的礼品已送给他夫人了,这时又把上次与他的合影像给他,就告别他及马存富家,坐着海怀军的摩托沿着蜿蜒的山路驶回官厅乡。到了乡里,海怀军又买了些坚果、瓜子等,我又手提着给他的几大袋礼品,就坐上他的摩托从官厅乡上了去往后川村张大沟的夜间山路了。
晚上七八点的山区,天气越来越黑,海怀军从官厅乡至寨柯乡的柏油路骑下来后开始打开摩托车灯,我坐在他的后边,两手提着两大袋礼物,不仅是食品,还有床单等较重的东西,大袋子的细绳勒着我的手,飞快的摩托车旁的沙尘冷风把我两手提的两大袋礼品吹起来,我刚开始还行,越往后细绳儿勒手越吃力了。海怀军骑着他熟悉的摩托,走着他熟悉的山路,一阵在与大深沟近在咫尺的沟边土路疾驶,一阵在上下陡坡中急转弯下行,一阵又驶过狭窄的长桥上,我大有惊心动魄的感觉,想起了十年前在日本、韩国迪尼斯乐园坐山车的感觉,而他全然若无其事,举重若轻,只是过了桥他在意地说给我有个陡如登山的上坡路,问我可以不下车冲上去吗?通常别人坐摩托都要下来走上去,我这时尽管礼品细绳已手勒受不了,心也在随时都有车毁人亡的可能中煎熬时,但我还是鼓起勇气说“行”!他加大油门冲了上去,然后过了他家凹凸不平的田地,又上了个慢坡,到了他家的窑洞前的一块平地上,摩托车夜驶山路八道弯,可算安全地到了他家了。
海怀军家有三个窑洞,最左边的那个他爷爷住,可空间的一半是仓库,中间的窑洞是他和夫人马小兰的卧室,右边的窑洞是厨房加孩子住的房间。我来了,海怀军和夫人马小兰两人再加上骑摩托车从外村赶来的海怀军堂弟,三个回族青年人一起做我的调查对象,两个小男孩(一个6岁,一个3岁)炕上炕下地玩耍着,伴随我的调查,我们谈当地的回族话方言,回族的风俗习惯,婚丧嫁娶,精神信仰,时下风尚,昏暗的电灯和炕上的瓜子,加上我的纸和笔,一直到10点多,堂弟才骑摩托车离开,据说这时还要直接骑到固原市去,这种吃苦耐劳的毅力和勇气真叫我折服!堂弟走后,海怀军和马小兰又和我无话不谈了,帅气英俊的海怀军和瘦削苗条、秀外慧中的马小兰和我谈起他俩的恋爱。海怀军说,我现在越看她越漂亮,结婚7年,孩子两个,家务缠身的小两口儿仍然能有婚后恋,在当下盛传“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婚外恋流行语的今天,实在难能可贵!
作者与宁南山区回族农民海怀军讨论回族(2010年4月)
海怀军说他还是每天较早都回家的,回来晚了,马小兰就要打手机问他了,这一方面是对丈夫的惦记,一方面也是对丈夫的“查岗”(看是否有婚外恋)吧!
已到12点,马小兰到另一窑洞睡觉去了,两个孩子也早已熟睡进入梦乡,我和海怀军还在谈着,直到后半夜一两点,这时窑洞外面的天空星星格外闪亮,月亮也格外耀眼,山野中空气更是格外清新,我要上厕所,就从窑洞平地走下山坡的草丛中,这时半夜抓山鸡的农民打着手电晃来晃去,他们为了吃点肉食连一宿觉都舍不得睡了!回到窑洞我听着身旁的海怀军熟睡下去,窑洞房门只是虚掩着,一点也不用锁,我本来在北京、在外国、在银川都是住大城市住楼房几道门锁住才睡得着的,这时也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了,只是不知山区里半夜抓山鸡的人是不偷别人家里的东西,更不会入室盗窃、强暴人的。这时我好像一下子由21世纪已过了10年的高度现代的文明社会走回了四千年前穴居无门的原始社会。这后半夜还真的睡得香甜,一觉儿就是8点多,等到马小兰做饭到这个窑洞里拿东西,我们才醒来。
8点钟的山沟,太阳出来了,海怀军家的狗叫了起来,近似于内地农村的鸡鸣,我在马小兰用回族汤壶倒水洗过脸后,仔细观看他家并排在山腰的三个窑洞,原来他家离最近的另一家至少也要有二里地,对面山里有沟就有人家,但人家往往也只有一家,海怀军告诉我“你顺着圆白而高的一排电线杆子找去就能看到人家”,我禁不住为政府下这么大的财力为山村的家家户户通电而奔忙的良好形象而感动。我和海怀军及他的两个小儿子到离他家最近的清真寺去参观。这是一排三间房子,房前有一片平地,海怀军拿着钥匙把门打开,又戴上回族的白帽,因为他要行使张大沟清真寺主管的责任义务了。
宁南贫瘠山沟中的平房清真寺(2010年4月)
从清真寺出来,海怀军领着两个儿子带我又登到了张大沟山上的最高处,他一一指给我群山连绵沟壑纵横中哪里有住家的窑洞,哪里的窑洞家发展状况如何,还指出山那边就是比这人气多的寨科乡了。我发现,这里的回族虽然住得极为分散,条件极为艰苦,物质生活也极为简朴(我来海怀军家,他才买了牛肉,平时也是不吃肉的),但他们翻沟越岭,辛苦跋涉每周来此清真寺做主麻日礼拜的精神信仰却是极为充实的,因而心灵世界也是极为丰富的,可能正因为有了这种爱国爱教的精神支撑,这些回族同胞才会坚定不移地厮守着共和国这块最贫瘠的土地,让黄旱高原在数年耕耘中终成一片秀山沃土。此时此刻,我的心灵与西海固的回族有了更强烈的共鸣!
从山上下来,我们四人吃完马小兰做的牛肉炒菜和油香,与海怀军86岁的爷爷加上海怀军夫妇这对孙辈的孝子(实际是孝孙)和两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儿一起合影留念,然后海怀军前抱长子(去上学),后带着我开起摩托车下山了。一路上他介绍着自己要入党、当村长的可能,他的进取心也给他的未来带上了无限的希望。走到后川村更漂亮的清真寺旁,借别的村民在村井旁热情地跟海怀军打招呼之际,我把清真寺的威严和井边回民的热情招呼与劳动场面一起照进镜头。啊,原来这就是固原山村回族用精神信仰带动他们物质脱贫致富的生动写照吧!
宁夏固原官厅乡张大沟的回族爷孙、重孙一家的贫而欢乐之场景(2010年4月)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