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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与美国:一个石头的故事

时间:2024-08-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宁波与美国的一段“石缘”周时奋150多年前,当美国建造华盛顿纪念碑的时候,大洋彼岸的中国宁波,以“大清国浙江宁波府”的政府名义,为纪念碑的基座送去了一块抒发中国人对华盛顿评价和赞叹的基石。1787年他主持了制宪会议,制定了一直使用至今的《美国宪法》,1789年成为美国第一任总统,同时也是全世界第一位以“总统”为称号的国家元首。他是美国国民公认的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

宁波与美国:一个石头的故事

宁波与美国的一段“石缘”

周时奋

150多年前,当美国建造华盛顿纪念碑的时候,大洋彼岸的中国宁波,以“大清国浙江宁波府”的政府名义,为纪念碑的基座送去了一块抒发中国人对华盛顿评价和赞叹的基石。在这块碑石上,宁波人用中国特有的古代碑文形式和纯古文的写作方式,认真地镌刻了一段文字,称为《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赠美国华盛顿纪念塔碑文》。碑文的全文如下:

钦命福建巡抚、部院大中丞徐继畲所著《瀛环志略》曰:按,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号位,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乎三代之遗意。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迹迥于诸国异。余尝见其画像,气魄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袭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耶稣教信辈立石。咸丰三年六月初七日合众国传教士识。

这篇文章不可谓写得不好,皇皇然如一篇《颂》诗。可惜有许多现代人很难卒读。如果我们把这段优美的古文,用白话来意译一下,大概的意思是这样的:

根据皇帝任命的福建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徐继畲所著的《瀛环志略》(书名也可译作《海外世界纪略》)这本书上所说,华盛顿是一位非凡的人物。他发起独立战争的举措比陈胜、吴广还勇毅,他占据一方的气势比曹操刘备还雄健。虽然以三尺之剑而开启万里国土,然而他并没有擅自加封号称帝位,也不传位于自己的子孙,而创造性地用推举选贤的方法,这行为几乎就是“天下为公”的境界,让人很快想到这里仿佛有尧、舜、禹三代圣人任人唯贤的禅让遗意。“美利坚合众国”成为一个国家,虽然疆土万里,但不(以中国的封建方式)设王侯的封号,不遵循权力世袭的老规矩,而把国家这一“公器”交付给民主公论,确实开创了古今不曾有过的政治新格局,这是多么新奇的事呀,在西方国家古今的杰出人物中,华盛顿难道不能被看做是最伟大的人物吗?大清国浙江宁波府刻,耶稣教的众信徒立石,咸丰三年农历六月七日美国传教士监制。

当然古文很难确切地用现代白话文一一对应翻译,而且更难的是,古文特有的文学意味和审美特质一经白话解读,却全部丢失,读起来兴味全无。之所要以这样翻译一遍,完全是为了让一部分不习惯读古文的读者能迅速了解文章的内容,这也是无奈之举。

这篇文章写成于1853年,距今已经相隔了将近160年的历史。当我们在今天重新阅读这篇碑文时,这里可能有一种因为文化语境而造成的双重滑稽和尴尬:一方面,清代的中国人确实很难真正弄懂美国的民主,尽管他们为闻所未闻的美国民主发出惊讶的赞叹;而另一方面,如果有美国人真的要去阅读和理解这篇文章,可能他们所遇到的对中国式的历史掌故与中国人特殊的理解方式的认知,会比我们理解美国更加困难。

不管如何,这毕竟是150多年前中国人、宁波人对于美国出现的一种新型的治国方式或者说是政治制度所发出的直接的评说与表态。

乔治·华盛顿(1732-1799),在1775年至1783年的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他担任大陆军(Continental Army)总司令,并表现出非凡的才能,从而赢得独立战争的胜利。1787年他主持了制宪会议,制定了一直使用至今的《美国宪法》,1789年成为美国第一任总统,同时也是全世界第一位以“总统”为称号的国家元首。在接连两次选举中,他都获得全体选举团无异议的支持,一直担任总统直到1797年。结束总统生涯后,他拒绝同僚要他继续领导军事政权的怂恿,毅然回到了他在弗农山的庄园恢复他的平民生活,从而建立了美国历史上总统不超过两任的传统。他是美国国民公认的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

华盛顿于1799年12月14日在他的家乡弗农山庄逝世。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人民日益认识到华盛顿的历史贡献,为华盛顿建造纪念碑的呼声也日益高涨,1833年,在首都成立了“国家纪念碑筹建协会”,这个协会的宗旨就是为美国首任总统华盛顿“建立大型国家纪念碑”,并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募捐。经过15年的艰苦募捐,在1848年的美国独立纪念日,当时的美国总统詹姆斯·诺克斯·波尔克以华盛顿在国会大厦奠基仪式上曾经用过的泥刀,为华盛顿纪念碑砌下了奠基石。纪念碑位于美国首都华盛顿市的中心,在国会大厦的轴线上,这是一座169米高的大理石方尖碑,内部中空,内壁上镶嵌各个国家、美国各州市、各大团体及名人所赠的赞颂华盛顿的石碑。

1853年是纪念碑建造的第5个年头。当时的美国还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国家,民间筹款并不容易,巨型纪念碑的建造十分缓慢。而且那一年也将注定是这座纪念碑建造的第一阶段的最后一年。因为第二年,美国的南北战争开始了,纪念碑的工程不得不停工,而且一停就是22年。就在这一年,中国的宁波府送去了这一块富有特殊意义的碑石,这也是从中国送去的唯一的碑石,成为纪念碑最后落成时188块碑石中的一块。南北战争结束后,1876年,纪念碑工程又重新复工,直至1884年12月6日竣工。纪念碑前后共耗资1187710美元。人们将它看做是首都的标志之一。(www.xing528.com)

写《瀛环志略》的徐继畲,字健男,号松龛,别号康田,书斋名退密斋,乾隆六十年(1795)出生在山西省代州五台县的一个清贫的士宦之家。他是一位爱国者,是中国近代放眼看世界的伟大先驱之一。徐继畲的父亲任过内阁中书,因此他曾随父寓学京师,师从著名的文学家高鹗道光六年(1826)中进士,十年(1830)授翰林院编修,不久补陕西监察御使,十六年(1836)外任广西浔州知府。从此仕途亨通,历任福建延津道、汀漳龙道道台,广东盐运使,广东按察使,福建布政使等职。道光二十六年(1846)十月升任广西巡抚,十二月改授福建巡抚。后曾多次署理闽浙总督。咸丰元年(1851)因被人诬告,革职回京,降补太仆寺少卿。咸丰二年,徐继畲再次被人诬告,彻底落职归里。咸丰六年他被平遥超山书院特聘为书院山长,于教业之余,倾心写诗作文、从事学术研究同治四年(1865),徐继畲被重新起用,命参通商事务,以三品京堂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协助奕img189办理洋务。五年授太仆寺卿,次年改任总管同文馆事务大臣。八年(1869)三月以老病告归,同治十二年(1873)卒于家乡。

在徐继畲的著述生涯中,《瀛环志略》是他最重要的一部著作。道光二十二年(1842),徐继畲晋京升见。道光皇帝向他询问海外形势与各国风土人情,他据所知答对,道光遂责成他纂书进呈。徐继畲发愤努力,广搜资料,公余著述。《瀛环志略》初名《舆地考略》,道光二十四年(1844)完成初稿后改名为《瀛环考略》。其后,他继续采寻西人杂说,询问西方官员,参阅魏源海国图志》(初版),补充疏漏,使《瀛环考略》日臻完备,最后定名为《瀛环志略》,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初刻于福建抚署。同治四年(1865)经沈桂芬大力推荐,董恂奏准,由总理衙门主持重刻,次年刻成。该书分10卷,分装6册,总分图共44幅。书中先为总说,后为分叙,图文并茂,互为印证,于各洲之疆域、种族、人口、沿革、建置、物产、生活、风俗、宗教、盛衰,以及列国比较,皆言之颇详,亦间有议论。

《瀛环志略》一问世,便受到国内外有识之士的高度重视。曾任福建巡抚的刘鸿翔赞誉此书是“百世言地球之指南”。福建道员鹿泽长说该书“于国家抚驭之策,控制之方,实有裨益”。外交家郭嵩焘初以《瀛环志略》述英法诸国之强,以为过。后出使英国,才叹曰:“徐先生未历西土,所言乃确实如是,且早吾辈二十余年,非深识远谋加人一等者乎?”《瀛环志略》传往日本后,受到广泛重视,被认为是“通知世界之指南针”,有助于他们的维新变法。因此,他们多次刊印此书,在“辛酉版”(1861年刻)中还将书内的未用名词分译日文和英文。

据《清徐松龛先生继畲年谱》,内有“(咸丰三年)六月浙江宁波府集先生《瀛环志略》书中介绍美国推崇华盛顿文,镌碑赠送美京华盛顿纪念塔。砌于第十级内壁”之说。说明咸丰三年宁波府送华盛顿的碑文是集《瀛环志略》书中有关介绍美国和推崇华盛顿的文字,镌刻赠送美国的,被砌在纪念碑基座的第十级内壁上。

这件事的详细背景我们没有找到确切的史料,从外部资料分析,宁波是美国的传教士比较早即进入的地区,从最先进入的道光二十三年(1843)起到咸丰三年(1853),史载到达宁波的基督教的传教士有:1843年11月11日,美国浸礼会医生玛高温(D.J.Macgowan)来宁波,初在北门佑圣观厢房,继在北门外江边赁房,施医传教。1844年6月,美国长老会医生麦嘉谛(D.B.Mecartee)到达宁波,也在佑圣观内施医传教。1845年苏格兰长老会东方女子教育会奥特绥(Aldersey,女),偕马利姐妹俩来到宁波,开设女塾。在这段时间里到达宁波的五位传教士中,有两位美国传教士,很可能就是这两位中的一位或者就是这两位向“宁波府”传达了华盛顿纪念碑征文的信息。这时候,已经是西医在宁波落脚的第十个年头,这两位同在“佑圣观”里工作的美国西医师,比来开办中国主流社会并不感兴趣的女子小学的三位女教士的影响要大得多。其中的麦嘉谛的可能性更大,李传斌在《医学传教与近代中国外交》(《南都学坛》2005第4期)中说:“1854年,美国公使麦莲认为麦嘉谛‘是一位聪明的医务教士,他代表同胞与地方政府进行交涉。当所有外国人的生命面临危险之际,他以睿智的行动使他们安然无恙。因此我认为他适宜做美国驻宁波代理领事,直至已被任命为领事的布瑞德利(Bradley)先生到任为止……他的忠告与权威足以防止宁波美侨与那些不守法的人之间发生任何误会’。此后,麦嘉谛任美国驻宁波代理领事。”这位在1853年虽然尚未成为驻宁波领事的未来外交官,素有“代表同胞与地方政府进行交涉”的能力与热情,这件事就很可能是由他,或者由他和玛高温一起向“宁波府”衙门提出的。而当时的“宁波府”对华盛顿的事略不会认识太多,于是《瀛环志略》给予了帮助。

有两件事值得注意,一是在这前一年的咸丰二年(1852),《瀛环志略》的作者徐继畲再次被人诬告,彻底落职归里,也就是说他不再是“钦命福建巡抚、部院大中丞”;其二是,到咸丰三年,《瀛环志略》还只有道光二十八年(1848)福建抚署的初刻本,“宁波府”如何获得这本当时还未经沈桂芬大力推荐的初本?因为总理衙门主持重刻、并在全国造成影响的刻本要到十二年后的同治四年(1865)才行世。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找到一本“钦命福建巡抚、部院大中丞”写的初刻本,并把其中对华盛顿的评价介绍给“宁波府”的,很可能就是美国传教士麦嘉谛,或者由他和玛高温一起做的好事。不然,这件本应由“大清国”来做的事,如何会落到“宁波府”的头上?

不管如何,我们从碑文的落款中还是能够看出一些蛛丝马迹。落款这样写道:“大清国浙江宁波府镌,耶稣教信辈立石。咸丰三年六月初七日合众国传教士识。”细一看这里面大有文章。“镌石”的是一级政府“宁波府”,这是事情出面者,或者叫事情的责任者和行为主体;“立石”的是“耶稣教信辈”,“立石”只是个名义,真正的含义是具体做这件事的人,在中国更多的是代表出钱的人,而对于受赠国来说,他们又代表了捐赠国的民众的态度。这就使这块送去美国的特殊石头有了“公许民办”的意义。最值得人玩味的是“合众国传教士识”这七个字,当时在宁波的“合众国传教士”也就是麦嘉谛和玛高温两个人,这就道出了主使人的身份,而有意思的是那个“识”,什么是“识”?在中国文字的解释里,识可以解释为“知道”“认得”“能辨别”,虽然我们在前面的翻译里把它从俗解成“监制”,但是更明确地说,就是这两个“合众国传教士”所“知道”和“认得”而且经过“辨别”的内容。

上述仅仅只是一些分析,因为没有直接的史料来证实,但是这样分析也应该说不无道理。

当然就一般的情形而论,也有可能“宁波府”只是把这件事当成一种为人家的庆典献上一份礼节性的“谀辞”,而且写文章的从书面上看又是一位本国的巡抚兼副监察御史,他们只是同意传教士札录了其中一段内容,本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但这仅仅是一种世俗式的见解。须知咸丰三年的“宁波知府”非等闲之辈,他是清代的一位十分精明强干的官吏,也是原则性非常强的官员,他在两年内由鄞县知县擢升宁波知府,一手制造了“咸丰三大冤案”,最后作为“同光中兴”的一员干将、官居吏部左侍郎、一品光禄大夫的段光清(1798-1878)。1853年的五月里,鄞县姜山、茅山一带,以陈春富为首组织双刀会,响应上海小刀会起义,聚众设局于姜山。批准向美国送去碑文的时候,正是段光清准备向双刀会大开杀戒的日子。但是,就段知府事必躬亲的作风,这段文字一定是经他亲自过目的,也只有他才能批准让美国医生以“宁波府”这一政府的名义行事,来主“镌”这块碑石并放行运到“米利坚”去。可惜在他的《镜湖自撰年谱》里,没有写到这件事。

有意思的是,《瀛环志略》中介绍并推崇的美国资产阶级民主制度资产阶级革命的领袖人物,这在当时来说,确系首创,给予当时中国的官场也必是振聋发聩的千钧之响。这里,我们可以窥见这段时间里,像段光清这样的中国官员,也不是都食古不化,中国开埠已经十余年,西方的信息多少也风闻政坛,他能够同意碑文的选用,也可看做是一种特殊的民主之叹,或者是对新制度的惊讶与敬重。

不管如何,这块产生于宁波的特殊碑石,最后与华盛顿纪念碑一起永垂美利坚,不能说是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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