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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都视角:东南与北方

时间:2024-08-1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中央日报》指向天南海北的乡愁中,与“东南”形成抗衡的,是对“北方”的思念,前者以南京为中心,后者以北平为中心,延续着建都伊始便交织缠绕的新都、故都双城记。

陪都视角:东南与北方

三、陪都视角中的“东南”与“北方”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中央日报》在国都陷落前夕撤离,辗转经长沙并短期复刊,1938年9月,总社迁至政府所在地重庆。抗战八年中,重庆成了陪都[56],是全国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而不管是国都南京,还是故都北平,都沦陷敌手,成了遥望的对象。作为战时首都,重庆可以说是“中华民族历史上从来没有的人口复杂的城市”,它容纳了来自全国各地“失去故乡的人们”,“这一群人,有着各式各样的言语,也有着各不相同的风俗和习惯”。[57]割不断的乡愁使这座山城充满了遥望的姿态和回忆的味道。故乡、家、乡愁、遥望、忆等,成了文学表述中的关键词。“我昂着头,竖起脚跟,从没有太阳的时候起,一直到死去了白日的黄昏止,终日地,痴情地,遥望着我的家乡”[58],《平明》副刊上一位作者带着悲怆意味的表述显示着这种遥望的厚重感;“故土忧伤的忆念,丝一样萦绕我的忧郁,如白色芦花的太息,无声飘坠”,“像一片深秋的落叶,轻轻地飘落在一池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波纹,而慢慢的扩散开去”[59],这些描述,显示了在轻快中带着哀怨、在平静中夹着愁苦的回忆的滋味。

1938年9月15日,《中央日报》在重庆正式出版,是日该报刊出的《敬告读者》一文,强调了自身与国都南京的紧密关联:

在出版物中,本报代表首都南京之意义最大,一因本报为本党最高言论机关,自创立以迄播迁,在南京出版前后十年。一因本报在南京,历史上为销行最广之日报,与南京市民之关系最为密切。本报今日在重庆与世相见,读者必能猛忆南京之种种,南京沦陷虽已九月,全国人民,至今未尝一日忘南京,南京在今日全国国民心目中,依然为我首都。南京在最近之将来,必为复兴后中国最尊荣之国都。本报西来,凡吾首都昔日所有,物质精神,今日无不尽备于此……所望读者推其眷恋首都之心,维护本报,时时指教之……

此种紧密关联使这座沦陷的国都成为副刊文字频频忆念的对象,不管是南京人,还是由于学习工作等原因迁居南京者,在雾气弥漫的山城东望国都,都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眷恋。这种眷恋的所指,更多是作为家乡和家园的温馨的都城,而不是政治意味十足的国都。在1930年代的《中副》上,把南京比做“净土”,认为它是个激励人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做事的地方,但容易使人的生活成为“钟摆”的那位作者,如今到了重庆,“每天的日常生活,无论衣食住行,只要和南京有关联的,就会想起了南京”[60];重庆的夏夜,令人忆起生活在南京时,在国府路散步、在玄武湖划船、在陵园道上骑自行车的“甜蜜”时光;那些在南京城镌刻了自己童年记忆的漂泊者,对春天的牛首山、六月的玄武湖、秋天的紫金山、冬天的莫愁湖都是念念不忘,甚至按捺不住自己的思乡之情,喊出“我不能永久地离开她,我怀念她呵,我必须和她重聚!”[61]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吴祖光在《平明》上刊发的旧作《睡与梦》[62],这是1937年春吴在南京写下的短文,描写了江南暮春时节的美丽,以及身处其境分不清人间与梦境的恍惚和朦胧,那涨得水汪汪的小河、新雨后娇艳的花草、浅草间翩翩追逐的蝴蝶,都让一年后重见此文的作者百感交集,对南京的怀恋也似梦非梦般化到作者笔下,让人如何忘得了南京!而“钟山朝雾惨,淮水暮烟愁,雨冷风飕,白日里兔狐走”[63]的国都现状,又怎不使人百感交集!

对南京的思恋泛化开来,便是对整个东南的遥望,包括苏州、杭州无锡、镇江、江阴等地。在《苏州人没有死》、《想起天平山的枫》、《天堂近况》、《忆江阴》、《倭寇铁蹄下的京杭锡》等文章中[64],有对“东南好山川”的无限缅怀,更有对三百年前抵死抗清的“东南民气”的追忆。《中央日报》的作者、编者群,大多来自东南这方温柔而又刚烈的土地,所以,当1945年还乡有望之时,《东南沦陷区行》这篇长达两万字的实地报道,会使他们感到“倍外亲切激动”,编者也忍不住在“编者按”中表达了自己想要“啃嚼江南原野的泥土和草石”的心情[65]。对东南的思念凝结于文学意象,则是大量对“江南”的遥念与怀想:“江南,在我的记忆里烙印得非常明媚,秀美;任岁月怎么剥蚀,永远也不会模糊,……我永远怀念着江南的乡村,恬静的美”;“春天的风,将苏醒生物,更泛起了人们心中蕴藏着的希望,怎能不忆念那多少个孩提时留下的江南美好的记忆”;“我怀想着江南秀丽的河山,我颂扬她,她不知孕育了多少俊秀智慧的人才”;“江南!故乡的原野!我先要安慰你,你是否仍保有经年的绿色?”……[66]

虽然《中央日报》有较为明显的“东南”意识,其副刊的基本作者群体和在南京一样,仍旧来自东南地区,但重庆的五方杂处也深刻地影响了副刊的风貌。除了大量回忆南京、遥望东南的文字外,我们还可以感受到念北平、忆故都、忆天津、望东北、广州忆影、忆澳门、香江忆语、昆明之恋等等指向四面八方莫可辨的乡愁,这种兼收并蓄显示了“中央”的姿态,和同在陪都出版的其他报纸形成了对照。拿最有影响力的《大公报》来说,这是一份“北方”姿态非常明显的报纸,“大公报是北方的报,我们时刻不忘北方”,“大公报是生长在北方的”,“大公报离不开北方,北方没有了大公报也必定倍感寂寞”[67]等表述都流露出强烈的“北方”意识,其副刊文字中的乡愁也多为北方而发,绝少“江南”之思。

在《中央日报》指向天南海北的乡愁中,与“东南”形成抗衡的,是对“北方”的思念,前者以南京为中心,后者以北平为中心,延续着建都伊始便交织缠绕的新都、故都双城记。那“庄严美丽的天安门”、“古城静夜的明萤”、“郊外的柳条”,以及古老的城头飘起的抖颤幽扬的号声,在在令飘零的游子牵肠挂肚。[68]当游子的手抚着月光下的高粱叶时,他会想起遥远的北方,他的故乡,那文化的古城“也有着”;每年到了玉兰花的季节,闻到那浓馥的白兰花香的时候,北来的漂泊者会忍不住挂念辽远的故都,挂念那住在古城中的人们,是否还像往年一样去看万寿山的玉兰花;看到南归的群雁,踟蹰在山城的流浪者会很自然地翘首以望,想从群雁那里问询那古城的消息;一本从古城携来的破旧杂志,也引发了作者对1934年在琉璃厂初买此书,在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初读此书的细腻回忆……[69]为何与故都分手多年,“一想起来,总是叫人恋恋不舍,好像追想过去的爱人一样,怪有一种低回的味儿”?有作者将故都的这种吸引力归结于“一种特殊的雾团气”,认为这种“雾团气”包含着乡村气息与都市风味“融合的美”以及新旧皆宜的“对比美”,那“留有余裕,从容不迫的风度”,还有那“朴素,勤俭,厚道和有礼”的古城老百姓,都让这座故都令人流连,在作者笔下,故都如一座宗教圣城,被比做东方的“耶路撒冷”。[70](www.xing528.com)

广阔的“北方”,与“东南”相类,在《中央日报》副刊中,成了遥望的对象:北方的大平原是值得怀恋的,“她不仅伟大超绝和温暖,而且代表着五千年高雅深博的文化”;“我尤其眷恋阔别那样久的北方,以及北国的人情和风物”,山、雨、雾都“遮不住我对北国磁力一般怀念的深情”;“北方的大平原是那么高远大野也总是那么宽广”,冬天原野像银色的海,春夏如一碧无涯的绿波,而万里无云的秋日,它显得更为静穆,辽阔……[71]在这些文学化的表述外,有作者从历史、经济、人文、国防各方面申论“北方”对于“中国”之意义,呼吁政府重视北方:

先从历史上说,中华民族发源在北方,历代盛时建都在北方(长安洛阳开封,北平),二十四史有一大半记载着北方,没有北方,中国就不成其为中国,更无论明清汉唐

其次从经济方面说,北方物质丰富,矿藏尤多,山西的煤,陕西的石油,辽宁河北的矿,东北的大豆高粱……在在都是建国的资源,工业化的基础。此外,广大的华北平原,美丽的松辽草地,这更是新中国的命脉,我们岂能不顾北方!

再从人文方面说,北方文化悠久,人民朴毅,这更是建国的精神资本,更何况孔孟之圣生在华北,安阳敦煌的发掘在华北,华北代表着中华民族的坚忍结实,代表着中华民族文化的悠久辉光,我们岂能忽视华北?

最后再从国防上说,北方有长城的巍峨,更有那居庸塞,山海关,雄镇边疆世无双,中华民族在北方开始在北方建功立业,我们岂能把北方不放在心上?[72]

这番要求重视北方的表述,已经与以“北方的报”自居,要求“提携北方”的《大公报》同调了。从重庆时期《中央日报》整个格局来说,以上文学化的“北方”之思与更为激越的“北方”意识,对该报的“东南”姿态提出了强烈的挑战。北方与东南谁更能代表中华民族之精神?北平和南京谁更可能成为“复兴后中国最尊荣之国都”?这些都成了问题。事实上,在抗战八年中,关于国都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息:在贵州遵义,以浙江大学教授为主力的《思想与时代》杂志相继刊出张其昀的《论建都》(第5期,1941年12月)和钱穆的《战后新首都问题》(第17期,1942年12月),一主南京一主西安,已是针锋相对;在陪都重庆,《大公报》更是刊发了大量讨论国都的文字[73],荣贞固、傅斯年、沙学浚、谭炳训、洪绂等人主北平,丘良任、张君俊、龚德柏等人主西安,胡秋原、谷春帆等人主东北,另外还有陈尔寿主武汉、翁文灏主济南,总体基调是主张设国都于北方。1943年9月25日《大公报》社论即以“战后国都宜在北方”为题。《中央日报》作为“代表首都南京”的报纸,在陪都时期并未能对以《大公报》为阵地的建都北方说形成有力的回应,一直到1946年5月5日还都大典之际,才相继刊出社论《理由薄弱的迁都论》以及张其昀的《南京乎?北京乎?》、《定都南京的十大理由》等文[74],坚决主张还都南京。

在奠都南京前十年,这座新都虽招致不少批判和不满,但其国都地位尚未受到严重质疑,其破旧立新的“少年中国”气息也曾给人带来希望;在八年抗战中,经历了战争与灾难的洗礼,人们开始冷静地讨论、思考战后国家重建的诸多问题,国都的设定也成了其中重要的一项。南京的国都地位,正是在此时遇到最严重的质疑。北平则从一个令人思慕的故乡、一个古老寂寞的文化城,变成国都地位最具竞争力的挑战者。陪都时期,在《中央日报》这份“东南”渊源明显的报纸的副刊上,“北方”仍牢牢地缠绕着游子的心,成为与“东南”并峙的遥望对象,这与1930年代该报副刊在新旧都言说中摇曳的立场相类似,又更加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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