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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官方体制与话语空间-'少年中国'与'六朝风度'

时间:2024-08-1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以“新”为导向的国都建设,在《中央日报》副刊上形成了“少年中国”式的国都书写,“到新都来”、“南归”为首都之行赋予了走向“新生”、走向“希望”的意义。[16]故都在“少年中国”的比照下,被作者形容为一个“老女人”。

民国官方体制与话语空间-'少年中国'与'六朝风度'

一、“少年中国”与“六朝风度”

国民党政府是抱着开辟“新阵地”、建造“新国家”、表示“新气象”的姿态[5],定南京为国都的。试图通过新建设,造成一“最新,最美,革命化,艺术化,乡村化”[6]民国都城。这处处强调的“新”字,与故都北平“军阀官僚之竞逐场,丧权辱国的拍卖所”、“封建势力隐伏肇乱之巢穴”、“融化革命志士的洪炉”[7]种种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不过,说到开辟“新阵地”,总避免不了筚路蓝缕的味道。奠都之前的南京,不管在物质基础、还是文化传承方面都与作为国都的地位存在距离。在1928年吴稚晖陈德徵、龚德柏等人代表政府利益攻击建都北京论者,以不由分说的口吻拥立南京为国都后[8],建都之争便逐渐消歇,如何进行首都的建设成为一个新的话题。留学法国的设计师刘既漂在《中央日报》上发表《建设首都的希望》一文,在纵览世界各名都的同时,描摹出南京城“可怜”的状态:

譬如巴黎,有了法兰西民族一千多年的文化史,才能成为世界最美雅的京都;譬如罗马,有了二千多年的美术过程,和罗马民族征服全欧的精神,才有今日壮美而大方的罗马;譬如柏林,有了数百年来铁血的历史,才有今日最大而坚忍的德京。我们的南京,当初何尝不是宏大而丰富,不过相形之下,未免太可怜了!明故宫的胜迹,我们无从看见,秦淮河的佳景,现在简直不成样子,那飘摇欲倒的城墙,和那七歪八斜的破庙,尚能苟延残喘的存在,这是一件非常侥幸的事实……[9]

《大道》上《艺术化的首都》[10]一文也指出奠都前南京的荒凉状:名胜大都荒凉、残缺,只有衰草斜阳还能勾起一丝悼古的同情,令人凭吊唏嘘;街衢房屋,似乎多是中世纪颓废的模型,而偶尔加以不调和的点缀;走遍数十里的大城,看不到一件好的艺术品,听不到一声美曼的音乐,找不到一个完善的研究艺术的机关。南京政府司法院长王宠惠在建都四周年纪念会上,同样指出四年前的南京“是一个破坏的南京,一切道路房屋,俱表现残破不整齐的情形”,秩序很不安定,“本来住在南京的人,都想搬往他处去,别处的人及外国人,更不敢来南京居住”,“一般人心,也呈现着异常的不安定,视南京为危险区域,纷纷他迁”。一位1920年代在南京求学者回忆南京之往昔时,曾提到南京街道的肮脏狭窄,灰尘满布,猪在街上与人同行的状态。[11]

正如刘既漂所言,在新都的建设上,只能从头开始,不依赖遗产“独创一个新的首都来”。国民政府奠都后对此项工作十分重视,乃专设国都建设处,延请专家从事设计。南京当时尚无较为周密的地图,作为设计基础的,“仅一万分之一地图,所有地形,均不准确,即云设计,亦与事实多所不符”。1929年9月,政府以重金测成飞机地图一幅,并据此图在1929年底拟成首都道路及分区计划数种,开始描画新都的蓝图。[12] 1929年6月“首都建设指导委员会”成立,1930年4月15到17日该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在南京黄埔路励志社举行,《中央日报》对此进行了紧密的跟踪报道。蒋介石在开幕式上表示,首都的建设是全国建设的中心和着手点,必须集中力量先行展开,《大会宣言》还把国都的建设与“发扬国光”相联系:

南京自奠定国都后,中枢所系,地位崇高,建设之需实居全国之首,允宜规模宏远,气象庄严,庶足以发扬国光,恢阔旧政,树立全国之宏规,昭友邦之隆视……

出席会议的阵容非常强大,包括中央党部常务委员,国民政府主席及委员,五院院长及副院长,各部院会主管长官,各省政府主席,各特别市市长,南京特别党部代表等等。出席代表被分成三大组,第一组,关于审查首都水利港埠之规划及建设上一切大规模工程之建议;第二组,关于审查建设首都经费之筹措事项;第三组,关于审查首都区域内土地之整理,及工商农林之发展事项。另设临时审查组,审查上述三组之外的提案。在三天的会议中共审议提案64件,这些提案基本上是关于市政工程以及基础性建设的,除了刘纪文“筹开首都博览会”的提案外,基本上无关文化与教育。这是新都建设中的一个致命缺陷,毕竟“一个都城不仅是靠几座官邸,几条街,几家商店或工厂便算完事,最重要的是要有文化,否则都城会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13]。不过,在筚路蓝缕中先侧重物质建设也是无足厚非的。文教方面的建设随后也得到了一定的重视,“全国最高学术研究机关”中央研究院、国立编译馆、中山文化教育馆、国立戏剧学校以及国立戏剧音乐院、中央电影摄影场等等次第在首都落成,国都的规模也在“从头开始”的建设中得以初步的呈现。

自国民政府1927年奠都以来,南京的人口每年都有增加,1927年约为36万,而到1935年便增至98万[14],体现出了国都的南来北往与五方杂处性;在建设方面,《中央日报》曾在1935年的“双十节”以整版图片展示了部分首都的新建设,包括中央党部会议厅、国民革命军阵亡将士纪念塔、中央电影摄影场、交通部大厦、首都饭店等等,国都中这些异于“前代”宗教式、东方宫殿式,而“更多趋向于西方的科学法式[15]建筑,展现着时代风气与新都的生机。

以“新”为导向的国都建设,在《中央日报》副刊上形成了“少年中国”式的国都书写,“到新都来”、“南归”为首都之行赋予了走向“新生”、走向“希望”的意义。有作者自称是“南方孩子”,并把离开故都来到新都形容为“脱离了鬼域,迈进了圣宫”。新都在他眼中象征着“少年中国的活泼生命”:

当头是新宇宙:一个自由,光明,热情的世界,怎不是孩子们理想的天地呢?我真兴奋得要发狂了!……我不许眸子说一声辛苦,贪婪地,广泛地,我的视线在接触着每一个印象……

那些富丽的官舍,堂皇的衙署,整齐严肃的秩序,英俊勇壮的员司,一切正象征了少年中国的活泼生命,这等等新气景呵,在流亡人眼里:真是一帖安慰剂了![16]

故都在“少年中国”的比照下,被作者形容为一个“老女人”。虽然她以自己迟暮的爱与恩情,给游子以抚慰和疗养,但作为年轻人,作者不愿“被一个老女人的爱所牵制着”,“灵魂生了锈”,所以离开了故都。另外,在故都新都“老”、“少”的对照下,“南”与“北”也被赋予了不同的指向:

我们南方孩子,可骄傲,是有胆量与气魄;可希望,是有冒险与勇敢。山水赋与了灵质的秀慧,境势训练了意慨的磅礴。为光明,会像扑灯蛾的不惜牺牲它小小身子。为思想,会像蚕吐丝的不吝那最后一口气。所以展阅文化与政治史册,南方孩子总被写在重要之章的。[17](www.xing528.com)

燕赵健儿,则成了辽远的事实了,“几百年来在皇朝的压力下,一头头的野豹子,已成了一头头的小绵羊,不文弱,即愚鲁,古城儿女今只有懦弱,再不见古道热肠,也再不见烈性侠情了”,“把生命都赌与闲逸与游惰,把前程都葬与苟安与平庸,百万旧灵魂都快锈成泥”,萎靡成了这北国古城的心病。“年青”、“爱生命”、“爱前程”的“南方孩子”,自然希望在崇伟的中山陵与浩壮的扬子江的鼓励下,“找光,找热,找活力”,“建设一个康健的新生”。

胡适曾指出,“民十五六年之间,全国大多数人心的倾向国民党,真是六七十年来所没有的新气象。”[18]南开大学教授何廉曾这样记录自己对国民党新政权的感受:“我们住在北方,我却真心实意地拥护南京政权,例如1928年,我、蒋廷黻和几个朋友从天津到南京。我们在南京见到新国旗时是多么激动呵——对我们来说,那或许是一个伟大新时代的象征。”[19]与上述观感一致,1927年南京在建都之际,“青天白日旗插满城头,平添了许多青年军人与青年同志,精神虎虎,杀气腾腾”[20]。正是这股新气象和虎虎生气,“把骄奢淫逸的北洋军阀官僚击个粉碎”,也正是在此种氛围中,经过短短几年“蓬勃向上”的建设后,“首都的风景线”已然可以给予游子“一种兴奋,一种震撼”:

转过新街口广场,便入了一条都市公园化的马路,马路旁有草地,冬青,法国梧桐,石凳,种种陈设,从前是没有的,在转了一个弯,便入了繁华的太平路,这路也是新筑的,宽阔而平坦,两边则大的商店林立。Radio中播放着急速的进行曲,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从大商店中走出的妖艳姑娘,壁上五彩的电影广告,招牌、旗帜,都在我面前掠过。[21]

这种都会的刺激,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这不是类似于新感觉派笔下的上海景观吗?不,不是的,更多的文字告诉你,作为租界的大上海简直就是“地狱下的地狱”,是“恶魔撒坦住的所在”。无轨电车、红头阿三、安南巡捕、黄浦江里各国的军舰、四马路上拉夫的野鸡、戏院里的模特儿、跳舞场、跑马场、跑狗场、回力球、交易所手枪银元、红唇、肉腿、香槟酒的瓶子、梵哑林的弓子,这些罪恶的渊薮,正是地狱的表征,“它能够将一个呆子变成滑头,却也会把一个心地纯厚的老实人变成放刁的恶棍”。[22]虽然新都建设的趋向“西方的科学法式”与上海有相近之处,但两者决不可同日而语,新都是有少年精神支撑的“净土”,让人心生“好好的做人”、“好好的读书做事”的念头,让人觉得“有希望”。[23]

当我们在《中央日报》副刊上看到以上对新都“少年中国”气象的推崇,看到“就‘南京’两字,便告诉你它的大才它的雄姿,才称得起有四万万以上的人民,有二十三省份的地域的大中华的国都”,“任何名字都没有这宏伟,谁也说不明白大黄种族中大中华的伟大,除非它!”[24]这类无限称赏的文字时,可能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这种称赏的姿态与主报树立国都中央地位的立场是一致的;看到大量的批判文字与称赏并置时,则不免有些意外。副刊的相对独立性、新都本身背负的两面性、文人的敏感以及在批判中求其进步的意识,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这种“意外”。

这些批判文字,有指责首都的洋楼“都是粗制滥造的模仿,绝无半点儿创造的艺术味道”,一些大型建筑“好像一个小家碧玉的人做了阔太太,气派总不到家”;有指出首都日常生活之不便,尤其是水与一切卫生设备的极度缺乏,以至于秦淮河也成了一条“大阴沟”,蚊子苍蝇大量生产,痢疾盛行;有指责首都都市气息的缺乏,认为它不像一个城市,其荒凉实在与乡村相仿佛;有指出冠盖云集的新都只适合达官显贵,而实在不适合年青的穷书生居住;有指出首都人口的增加是一种“危险”,它没有工商业的条件作为基础,来南京的人“大半想在政府里谋到一官半职”,另外,乞丐的泛滥、游民的增加都有碍于首都的观瞻……[25]最集中的批判则指向首都中依然存在的“六朝的风度”:

南朝的金粉尽管消亡,然而那风度却依然还在,那就是,名士的清谈,有闲的趣味,享乐的追逐,醉生的梦死。[26]

一方面,在夫子庙六朝居茶馆等处,到处是悠闲的无事可做的先生们在此消磨,并有嘈杂的管弦,妖艳的歌女相伴;另一方面,电影院雨后春笋般在大街小巷矗立,红绿的广告灯展现着一种新人物消遣场所应有的风度。这些旧式的消遣,新式的享乐,使南京远离了国难的气息,“永远是在六朝的流风余韵中存在”!

秦淮河、夫子庙等记录了六代繁华,充满了散逸、香艳气息的场所,虽然经历了无数的沧桑、阅过了无数兴亡,曾一度仅存斜阳衰草之古意,但它们对南京市民文化的影响力却一直没有中断。当南京再成首都之时,那种波光潋滟、纸醉金迷的情景似乎又回光返照了:

在这河的两岸,有连绵不断的楼阁,一字排的水榭和纱窗,油碧的栏杆;在河里可以看见装潢得很讲究的画舫,上面有绿漆的扶手,有华美的锦幕,虽然已经十分破旧,但是益发可以令你想起那六代豪华,南朝金粉,那种笙管嗷嘈纸醉金迷的光景。[27]

夜晚漫步秦淮河畔,霓虹灯中泛着涟漪的河水以及依稀传来的“毛毛雨”与“桃花江”,使人不禁想起杜牧的诗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只不过“后庭花”变成了“毛毛雨”之类,云髻长裙弓鞋莲步的古代少女变成了曲线毕呈裸腿天足的时代姑娘。[28] 1930年代国运危急时分,秦淮河“歌舞之场”的繁华,首都中“肉感的表演”,让警醒的文人担心终有“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一日,并发出“花开花落古今同,几度板桥夕阳红!六代豪华灯影里,千秋事业水声中。依然脂粉秦淮月,一样笙歌杨柳风。国事兴亡谁管得?长安日日走青骢”这样尖锐的批判之声。[29]夫子庙和秦淮河一样散发着“六朝的风度”,傍晚时分游人肩摩踵接,有南京本地人,也有大量政府机关的公务员,而茶馆里则是“水阁开轩万炬红,金钲檀板响丁东”、“衣香鬓影灯光底,几曲霓裳绕细风”[30],一派闲适散逸的景象。另外,南京假期之多、南京人对于婚丧嫁娶讲求繁文缛节,以及烧香拜佛之风盛行等等,都呈现着令人质疑的“六朝的风度”。[31]在1940年代的国都论战中,《大公报》曾发表社论,解释中国各朝代“建都北方的享国较久,建都南方的享国就较短”,认为这是因为政府设在财富之区,设施标准就较奢丽,对于国家艰难、民生疾苦不甚感觉真切,故而国家容易出乱子;若建都在北方较贫地区,其施政标准则较朴实,比较知道艰难辛苦,政简民恰自然国祚绵长。[32]新都中呈现的六朝风度,以及这座民国都城的命运变迁,正呼应着《大公报》的分析。

新都市民阶层中存在的六朝余韵,与京中“秦淮停歌、玄武泛舟”式的文人活动(本书第3章称其为南京“京派”)相互影响,以一种文弱,甚至颓废之气稀释了新都“少年中国”般的刚健之气。1930年代国难声中,北平有令人质疑的混混鄂鄂、醉生梦死,上海有令人厌弃的歌舞升平、奢华淫荡,但南京作为国都,直接呈现着政府方面的姿态和整个国家的气运,出现纸醉金迷之状则难免更令人诟病。以拥护国都与中央为主要任务的《中央日报》,其副刊打破主报的称颂基调,直指首都中弥散的六朝气息,呈现出了副刊的魅力以及知识分子的批判意识。当然,这种批判的力度,与京中“在野”的报纸相比较还是大有不同。比如说《新民报》副刊《南京版》,在施白芜编辑期间(1936年7月1日—1937年4月30日),以观察并解剖社会现实、“尽量暴露南京黑暗面”、与被压迫者紧密连接为宗旨[33],批判的重心在脱离下层民众的政府机关,以及京中陡增了万千的消费者——公务员之群。《南京版》质疑“首都许多大建筑物,哪一个与民众有关?”尖锐地指出国都中贫富的极端分化以及普通南京人的被边缘化,称南京患着“肺病第三期”、“外强中干”、本质空虚不景气,甚至直接声称“革命的南京已死”……[34]这些关乎南京国都地位以及政府中央权威的批判文字,在《中央日报》上自然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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