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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官营体制下压抑的文学与文学者

时间:2024-08-10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他对文学者评价是比较低的,《论文学者》一文集中表达了储对文学者的不满。

民国官营体制下压抑的文学与文学者

三、被压抑的文学与“文学者”

在进入《中央日报》前,储身上有两种气质:一是对国家公共事务的热心,那些充满自信和激情的表述,表现出了一个年轻知识分子的事功意识和使命感;一是对文学的兴趣,在他的抒情文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敏感和忧郁。这种事功意识和抒情气质,构成了储安平特有的矛盾,他在《说谎者》[56]一书的自序中说:

我内心里常常有一种冲突,有一种矛盾。我的理智叫我离开文学,摆脱文学,说得再苛刻一点,叫我诅咒文学,但是我的感情又拉着我接近文学……

在这里,文学与事功的对立,被储比照为感情与理智的对立。在两者之间,储把自己身上流淌的“怅惘”、“懦弱”这种感情因子当成需要努力克服的对象,他追慕的是那种“刚强的意志”[57],亦即理性的力量。理性带来“像拿破仑图霸欧洲那样的雄心”,引诱着储走向自己“英雄的梦”[58],促使储告别那个敏感忧郁、吟唱心灵的自我,压抑着他在文学方面的发展面向。在编辑《中央日报》副刊时,他用最多的精力经营《中副》,将之视为实践自己参政理念的舞台。《中央公园》和《文学周刊》则是文艺类的副刊,储在断断续续编辑这两种副刊时,在一定程度上表露出对文学和文学者的压抑。

1933年12月5日,年轻的诗人朱湘投江自沉,在文坛引发了关于“朱湘之死”的讨论。何家槐是较早发表看法的,他在1933年12月17日的《申报·自由谈》上发表《朱湘之死》一文,指出其死值得关注,因为它的意义不限于朱湘一人,而是大批彷徨跋路的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何接着致信储安平,该信刊在《中央公园》1934年新岁特号上,题为《元旦征答》,希望能借《中央公园》继续展开对朱湘之死的讨论。

储以1月10号为截稿期,共收到应征文章22篇[59],在《中央公园》上连载了10篇,另外还陆陆续续刊载了一些相关文章。与赵景深、柳无忌等朱湘朋辈在《青年界》和天津《益世报·文学周刊》[60]等处刊发的“朱湘纪念专号”相比,《中央公园》的讨论文章同情与慨叹的声音相对较少。张鸣春、章伯雨、白鸿、沈谔、余之伴等人都将朱湘之死归于个性因素,认为其死于“文人的剧烈的歇斯底里症”,死在“怪僻和孤熬的性情里面”,属于“中国名人的变态行为”。[61]作为编者的储安平,在讨论之中保持了一种冷漠的姿态,他在1934年1月15日的“编者按”中表示对于朱湘自杀事件“一无意见”,亦无文章可做。刊登在同日,没有署名的《题外文章·什么诗人文人》语气与储相仿,作者说自己对于朱湘事件“没有什么意见可以发表”,但他从此事件说开去,表达了对“文学家”习气的强烈不满,认为他们往往把自己看成“人类的至圣”,对于一切都取攻击态度,而“社会根本上是一群人组成的,功过大家都应当负责”,但那些诗人与文学家往往逃避他们应负的责任,不能“作有打算的生活,作有经纬的事情”。联系储安平之后发表的批评“文学者”的文章,这篇《题外文章》正代表了储对于朱湘之死的看法,他从朱湘的轻生自杀衍生出自己对于文学者的不满。

也就是在1934年的元旦,杨振声发表了《今日中国文学的责任》[62]一文,赋予文学庄重崇高的使命,希望文学作品“创造一个勇敢,光明的新国魂”,在“创造一个新中国”中负起自己的责任。储安平向读者介绍了这篇文章,在《论文学者》[63]中,储表示同意杨的意见,不过,他觉得,要在今日中国创造一份新的健全的文学,“先决条件,必须在这个社会上有一批健全的文学者”,“在讨论今日中国文学的内容以前,须得先注意到负‘今日中国文学责任’的文学者本身的生活训练的健全与否的这一点上”。他对文学者评价是比较低的,《论文学者》一文集中表达了储对文学者的不满。他强调的是“负责”、“健全”、“系统”、“条理”,而在文学者身上他更多发现的是“浪漫”、“随意”、缺乏办事和应世能力。他站在一个有强烈事功意识的公民的角度,看待在生活中挣扎的文人的境遇,很容易遮蔽掉以个人情性表达为核心的文学,在制度化体制化的社会中可能存在的疏离感和脆弱性,从而缺乏一种同情。另外,30年代文学在社会改造中的价值,在储这里也不被看重,他甚至引用吴稚晖对文学惊人的调侃之语“文学不死,大祸不止”,表明对文学社会功用的质疑。[64]

储安平编辑的《中央公园》、《文学周刊》,主要是陈梦家、孙毓棠、方玮德、曹葆华、孙洵侯、李长之、林庚这些新月派或广义京派作家的园地。储自己就是新月派的“后起之秀”,与上述作者是朋辈关系,作为编者自然会带上自己的好尚。在储的观念中,新月派或广义上的京派作品,虽然“在气魄上比较小一些”[65],但从文学的角度讲,却是真正好的作品,因为这些作品里面有文坛缺少的“严正的格律”和“文学的尊严[66] 。 1935年11月开始,储还编辑了一份“纯粹的文学刊物”《文学时代》,由上海时代图书公司印刷发行,常在上面发表文章的有老舍宗白华臧克家、梁宗岱、陈梦家、余上沅等;在1940年代储独立创办的《观察》杂志上,文艺栏占了极小的篇幅,这个篇幅,主要还是留给卞之琳、李广田、曹禺梁实秋叶公超、萧乾、陈梦家、袁昌英这些京派作家。在强调文学的“格律”与“尊严”时,储对于上海文坛表现出极度的不满,也可以算是他对当时京海派论争的一种态度:(www.xing528.com)

目下中国的文坛,特别是上海文坛,实为“垄断”和“下流”,两种习气所毁伤……我们试观现在上海的文坛,俨然各有组织,各有阵营。彼此攻讦,彼此戕杀。……我们试看,现在上海一般文人,三日一短篇,七日一长篇,那种机器式的制作,如何使我们能够读到充实的创作?……[67]

左翼文学、民族主义文学、“第三种人”文学、幽默文学被时人称为当时上海文坛的“四大主潮”,而其中幽默小品又独领风骚。[68]储大有将这四种文学均归入海派之势。他对左翼文学的“霸占”文坛不以为然[69],在储编辑期间,《中央公园》刊发了一些讽刺左翼文学的文字,如《观念论的游戏》、《普罗文学作法》、《转变与还原》等[70];对于迎合国民党统制文艺需要而兴起的“民族主义文学”,储似乎并无兴趣;而一面批评民族主义文学,一面攻击左翼文艺的“第三种人”,比如说韩侍桁等,倒是《中央公园》和《文学周刊》的常客;对幽默小品的批判则显得更为热闹,林语堂在《中央公园》似乎成了众矢之的,左一篇《讨林语堂檄》、右一篇《拟幽默大师墓志铭》,极尽挖苦之能事[71]。以商业化为内在机制、强调个人趣味的幽默文学,在1930年代遭到左中右各派的围攻,处境尴尬。左派说“《论语》以笑麻醉大众的觉醒意识”,右派则说“《论语》以笑消沉民族意识”。[72]《中央公园》上的批判文字,大多基于民族的危机,或质问民生凋敝灾难连连之际何来幽默,或认为幽默文学脱离幽默本意,往恶意的讥讽和刻薄方向走,会使青年愈加“乖僻和嚣张”,在当时的批判潮中没什么新意。储安平本来就对文学和文学者评价不高,认为文学的社会功用实在有限,上海“彼此攻讦,彼此戕杀”的文坛让他对文学更加失望,幽默文学的风行似乎也在呼应“文学不死,大祸不止”的惊人论调,《致幽默大师林及论语社诸贤》[73]一文呈现出储对幽默文学的尖锐讽刺。

储心中强烈的事功意识和“英雄的梦”,拉着他离开以个人情性表达为主的文学,文学在社会改造、国家建设方面的实效,在储这里,也不被看重。在储1930年代编辑的三种副刊中,重言论、重事功、轻文学的态度是比较明显的,《中央日报》的副刊在他眼中,首先应成为知识阶级参政议政的公共论坛。

1936年6月储安平远赴英伦,在《欧行杂记》的序记“我要向莽原里飞”中,储这样表达自己离开的心情

我有我更大的启望,我有更无边际的贪求,我有我更野漠荒蛮的生力……我爱在苍茫里索摸,我爱在无可挣扎的境遇里挣扎,我爱向渺无边涯的天空冲去,我要飞,我要尽情的放脱我的灵性,我要毫无顾忌的在莽原里来去自如……[74]

“我要飞,我要尽情的放脱我的灵性”,这是储安平之成为储安平的最精彩的一笔。他希望自己变得“刚强”,让自己“在东南西北里奔”,“在一个圈圈一个圈圈里磨练”,南京给他提供了安逸的生活和“极有兴趣”的工作,表面上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他还是要“转换方向”,因为他有“更大的启望”。

出国期间,储陆续向《中央日报》发回自己对于欧洲政局的观察通信[75],还在《中央日报》副刊《贡献》上连载了“欧行杂记”、“英居漫记”系列散文[76]。不过,《中央日报》毕竟是一个宣扬党义,以鼓吹国民党一党专政和蒋介石独裁统治为使命的党报;储安平则代表着具有初步自由主义思想的年轻知识分子,认为知识阶级是国家的“台柱”,有参与国家公共事务、监督政府的责任和义务。两者出发点一个在“党”,一个在“国”,有着根本的差异。1930年代的国难语境中,民族危机暂时掩盖了这种差异,像蒋廷黻、丁文江、钱端升、吴景超这类民主政治的信仰者,都曾转而主张开明专制和新式独裁,储只是一个二十多岁、具有初步自由主义思想的年轻人,对于执政党、知识分子、国家之间的关系自然还没有足够的辨析力,编辑《中央日报》的副刊时,他显然缺少《客观》与《观察》那种强烈的主体意识和批判精神,撰写的文章也有些枝枝节节,缺少一种思想的穿透力。但是,储安平思想中一些基本的元素在编辑活动中已经呈现了。民族国家至上观、以民生为中心的“福利政治观”、知识分子“台柱”意识等,这些观念的注入,给汲汲于“维护党义”的党报开拓了新气象;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互动和对话,也给《中央日报》副刊带来了新的维度和视角。文学的力量虽然不被储看重,但本着“严正的格律”和“文学的尊严”,《文学周刊》成了陈梦家、孙毓棠、方玮德、曹葆华、孙洵侯、李长之、林庚这些新月派或广义京派作家的园地,有其文学上的价值,《中央公园》也和新文学保持着紧密联系。储退出编辑的《中央公园》,则呈现出另一特色,谈遗民、谈孔子、谈道德、谈气节,在国难中趋向于挖掘传统思想的余晖,缺少一种活泼、直接的现实观照,保守气息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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