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艺社由国民党中宣部直接领导,《青白》、《大道》的编辑王平陵在1930年参与了文艺社的筹建工作,并担任该社《文艺月刊》和《文艺周刊》的编辑工作,关注、鼓励戏剧运动也自然延续到中国文艺社及其刊物的追求中。如果说,1929年国民党江苏省宣传部组建的江苏民众剧社开了“政府方面提倡戏剧之一种新的记录”,那么,中国文艺社戏剧组的实践则意味着中央政府对戏剧的关注。首都的艺术空气也以文艺社的公演为契机,再度活跃起来。
《青白》、《大道》在鼓励戏剧运动时,已将普罗文学视为对手,中国文艺社作为官方文艺社团,塑造国民党政权及国都在文艺上的“中央”地位是其主要目标,左翼文艺对社会抱激烈变革姿态,自然成为该社的眼中钉:
这是引起社会分化,动乱,斗争的工具,于中国的前途,更是非常的危险……
他们深深相信革命前的青年,需要的是恋爱,于是尽量地描写青年失恋的悲哀,归咎到社会组织的不良;革命后的青年,需要是面包,于是充分记述失业的恐怖,终结到社会阶级的不平。他们用心的险恶,迷惑青年走入歧途的狡计,是何等的酷辣啊!……我们对于一时流行的所谓阶级性的文艺,并没有丝毫的恐惧,这好比是怒潮突起的时候,免不了有许多群蛙的得意的高唱;但一刹那潮退浪平,那无量数应运而起的群蛙,便都藏迹销声了。[72]
在反对左翼文艺的同时,文艺社成员强调该社的成立,是为奋力救出将被左翼实行“强暴”的“艺术之神”,给荒芜干枯如“沙漠”的首都文艺界提供“甘泉”,“替中国无量数有希望的作家,以及因为不是臭味相投,致被排挤的作家,另开一条坦坦的大道”。《文艺月刊》发刊词强调“文艺所要求的,是忠于人性的描写,文艺家的修养,就在如何发挥真实的人性,文艺家的责任,就在如何把这真实的人性用纯粹的艺术方式表现出来”,这种对艺术和人性的强调,延续了《青白》、《大道》规避、抗争左翼文艺的方式;《文艺周刊》附在《中央日报》出版,1930年9月10日创刊,1931年底停刊,共出59期,在刊载社务、保持社员问的联络外,所载的作品风格与《文艺月刊》相似。
以上对中国文艺社及其刊物的介绍,有助于我们理解该社戏剧组的第一次公演。这次公演时间是1931年6月13日到15日,选择的剧目是小仲马的《茶花女》,实际主事者为王平陵和留学法国、专习戏剧电影的戴策两人。《中央日报》副刊在他们公演期间,辟有《中国文艺社戏剧组第一次公演特刊》,由王平陵编辑,为《茶花女》公演宣传造势。 目前可以看到的特刊共有4期,公演的基本情况可从中得知,其中演职员班底如下:
导演:戴策
女角
马格利脱(茶花女) 宋怀初
尼希脱 王枫
那宁 林隐
欧莱伯 王素
阿儿都儿 胡迪安
阿难衣司 曹孟君(www.xing528.com)
男角
阿芒 李孟平
法维尔 王南岳
圣飞唐 王义
加司东 桂宗尧
朱司打夫 余仲英
杜法尔 王月波
琪来伯爵 杨侠君
王平陵在介绍此次公演的导演时,指出除戴策外,还请了顾仲彝和袁牧之从旁辅助。这个班底搭凑的痕迹比较明显,中国文艺社并没有自己的主力演员,王素、王南岳是前南国社的演员,杨侠君是金陵剧社的台柱,其他演员大多数是京中戏剧爱好者。公演在中央大学大礼堂举行,6月13日公演第一日,开幕之前,“市政府的乐队,正奏着《前进曲》”,幕启时,“全场一千五百的观众,立刻给舞台上富丽的陈设,和一个娇小玲珑的那宁和呆头呆脑的法维尔,压得没有半丝声息!”全剧共五幕,涉及演员二十多名,花了四个半小时方演完。[73]
应该说,中国文艺社选择《茶花女》作为公演处女作,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茶花女》之传入中国,始于林纾翻译的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1907年春柳社在日本公演《茶花女》第三幕,拉开了国人演出该剧的序幕,之后有篡改剧情,加了“大团圆”结局的《新茶花》上演;1926年刘半农率先翻译了《茶花女》剧本(由北新书局出版),“岭南爱美的戏剧者即试演之”。[74]总体说来,在中国文艺社演出前,《茶花女》一剧在中国话剧舞台上演出寥寥,且缺乏正规性和整体性。这一方面在于演员选择之难,另一方面则在于道具准备之难,后者意味着演出该剧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文艺社公演主持者王平陵说,“谁都知道茶花女的生活,是最华贵最奢侈的巴黎上等妇人的生活,所以,我们单单是为着要准备茶花女的一个卧房,真是考究又考究,不知化尽了几许苦心。这还是极小的一端,其他更大于此的,如布景,服装,灯光,道具,都想极尽其能力之所及,却如小仲马暗示的巴黎茶花女的生活,真真实实地显露在舞台上……”[75]这种“考究”和“苦心”,可以增强演出的真实感和感染力,但其中的奢侈也可以想见。据观察,文艺社的这次公演共耗费三千余元,打破了中国戏剧界之用钱纪录[76],这种豪奢造就了1931年首都剧坛的“盛宴”。若没有中央政府的资助,文艺社恐怕很难演出该剧。
联系一下1931年的时局和国情,江淮的水灾、农村经济的破产、阶级矛盾的激化、“九一八”的硝烟在即……在首都上演的《茶花女》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这场由政府资助的豪奢盛宴似乎更适合太平盛世,而不是国难当头、风雨飘摇的危局。不过,对于《茶花女》的价值以及公演该剧的意义,文艺社成员及《公演特刊》自有坚守:滕刚认为阿芒是世界上“最荣誉的情人”,茶花女是世界上“最荣誉的殉情者”,“这中世纪的罗曼斯,一样也能够在现代的风尚中,开一朵奇丽的灵葩”;胡梦华指出社会问题剧“有以思想感人者,有以情感动人者”,前者的目的是宣传某种思想或主义,容易产生训诲感,只能算是“时代的文学”,后者的目的在阐发人类之主情,堪称“超时代的文学”,《茶花女》属于后者,它的超时代性和悲剧感都值得珍视;王平陵指出,《茶花女》扫荡了欧洲文坛的古典派气焰,使之“转换到热情奔放,波澜浩阔的浪漫主义的新方向”,小仲马“是在死灭的人类的情焰,放了一把火,使结了冰的当时人的心,又渐渐地微温起来”,中国目前也处于情感冰冷,人心伪善,缺少热情和精神的阶段,公演《茶花女》,等于是在中国已死灭了的情焰上“放一把火”,能给我们的民族注入热情和生机……[77]可以看出,中国文艺社选取《茶花女》作为公演的处女作,自认为是出于艺术性和感染力的考量。这种考量,实际上溢出了“纯艺术”的范畴,明显针对着左翼文学。在公演特刊上,王平陵表示异常惋惜于田汉的所谓“左转”,认为在戏剧学上“有修养有毅力”的田汉,“以一念的误会,把艺术转入了政治的漩涡,自己毁灭了过去的艺术的生命”。[78]这种认为作家“左转”是毁灭了艺术的看法,道出了中国文艺社对于左翼文学的偏见和仇视。不过,文艺社的抱负以及他们的第一次公演,也不被他们的“自家人”看好:
在一九三一年的六月份,中国文艺社曾以空前的经济力量,出演了Dumas Alexandre的《茶花女》。这大规模的演剧是着实骚动了阴森的古城,使戏剧界原来死寂的空气为之一变。而且从这次相当成功的结果之中,更为南京的舞台上发见了几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在这样的时代选择了这样的剧本来上演,除掉是充分表现了中国文艺社那种一贯的“为艺术而艺术”的态度而外,别的意义却找不出来。[79]
相比较而言,1930年代初的左翼文艺虽然较为粗糙,却和现实的时局和人生保持着血肉关联。1935年底文艺社模仿法国沙龙,设立文艺俱乐部,并希望它“成为中国新文艺思想的酝酿地,握住中国文艺思想舆论之枢纽”[80],以显示首都在文化界的中枢地位。这个文艺俱乐部和该会每周的“交际夕”活动,把文艺社的“为艺术而艺术”演绎到极致。国运的衰微与首都文艺界的歌舞升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茶花女》的公演揭开了这种反差的序幕,而《中央日报》副刊则扮演了吹鼓手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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