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尔麦里的准备
在中国回族伊斯兰教研究中,关于仪式的研究,依然是一个亟待开拓的领域。由于这一方面的缺乏,致使我们很难深入细致了解西北回族伊斯兰教社会生活的运作,也很难体会和理解人们在宗教生活中情感和认同表达。本章试图就西道堂举行的一次大尔麦里仪式,作过程的描述和分析,力图展现西道堂人在仪式中的情感和行为。行文中,本书将这次集体性的、大规模的尔麦里视为集体认同的全面展示。同时,也将这一展示过程和内容作为分析的文本来解读和阐释,并在此基础之上,结合其历史和现实处境,对仪式中的行为和情感作出深度的阐释,以此来揭示其集体认同的表达。
在“宗教生活的区分”中,本书提及西道堂的时间制度中,除了伊斯兰教中具有普遍性的大、小尔德节比较受到重视外,[1]历任教主的忌日,也是人们比较重视的日子。当这些日子来临的时候,一般都要举行具有规模的集体性尔麦里。而在西道堂人生活中,马启西教长的忌日,不仅比其他教长忌日重要,甚至比伊斯兰教中其他节日更重要。如果没有进入西道堂人的生活中,你就无法体味其重要的程度,也无法感知西道堂人对待这一日子的态度、行为和情感,更无法体会这个日子对西道堂集体和个体生命的意义。
在具体描述尔麦里的过程之前,首先有必要简单说明一下“尔麦里”一词的含义,及其在西北回族穆斯林生活中的表现。尔麦里是阿拉伯语的音译,意为善行、善事、善举。引申为伊斯兰教功修的代称,和符合伊斯兰教教仪的事业和行为。广义上包括一切有利于社会群体的慈善事业和行为。随着苏非主义的传入,西北地区回族伊斯兰教的门宦形成后,尔麦里又引申为一种特殊的功修形式。在功修中,穆斯林们用特定的音调念颂《古兰经》,赞美圣人穆罕默德,并围桌跪圈,为亡人祈求恕饶,为活人祈求平安。清真寺、道堂、拱北以及穆斯林家庭都可以成为过尔麦里的场所。一般逢宗教节日、先知的生辰忌日、苏非门宦的导师及亡人忌日,或为活人祈求平安都要举办尔麦里,称为“干尔麦里”或“过尔麦里”。[2]可见,在语用学上,尔麦里一词并不是只是限于宗教范围内使用的,比如,当一个人做了一件善事后,人们可以说:“某某人干了一个好尔麦里。”但是,要是局限宗教生活中来使用的话,尔麦里一般都是指为了某种虔诚的举意,而置办活动的过程和仪式。
本部分描述的是西道堂集体为纪念马启西教长归真90周年举办的尔麦里,马启西的忌日是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九日。马启西是西道堂第一任教长,其归真之后被称之为道祖。五月十九日是马启西殉难的日子,曾经是其历史上最为悲惨的一页。敏承喜曾经给我说:“第一次白朗来后,农历五月初,在纪念被白朗杀害的人时,道祖下了两次海地耶说:‘第一次为今天束海达依的舍散,第二次为40天后束海达依的施舍。’其话后的40天,就是闰五月十九日。”这个故事表达了马启西对殉教事件的先知先觉,也表现了他面临殉教的从容态度。
马启西殉教后,五月十九日就成为西道堂人生活中一个重要的日子。朱刚的调查指出,在西道堂人心目中,五月十九日被视为最重要的一个日子。我对这次纪念活动的全程考察也再次证实了他的说法。厨房组马先生告诉我:“这个日子在大家脑袋中太重要了。根本不用提醒,人们自然会将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投入到这个日子上来。”敏玮琦先生说:“五月十九日是西道堂所有日子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这一天,西道堂所有人都会自觉来参加,也都会争先恐后为道堂做事。”可见,在这个重要的日子中,几乎所有西道堂的人都是要参加的。早在出行的两个月前,我一再问远在北京的小敏,他是不是一定要回去参加。他很肯定地说:“那当然,这个事情是一定要参加。”听起来这好像是他一个期待已久的日子,也好像是一种召唤。按照阳历来算,今年的五月十九是公历7月6日,我觉得时间还早,准备于7月1日动身,但是在小敏的催促下,他说:“早点回去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因此,我就只好于6月25日登车启程。
6月26日,到达兰州时,我们受到了敏承喜的热情接待,当夜住在其家中。第二天,我跟随他来到位于兰州西关什字的兰州西道堂管委会办公室时,看见在北面的墙上贴着一张一米多长的“纪念‘五·十九’执事人员表”时,我才知道自己来晚了,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敏承喜告诉我:“我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组织规划了。我在兰州主要负责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和远道而来的西道堂教生。”
这时,我才想起2003年11月,我在总堂住下时,敏生元先生带我参观了总堂院中前厅。当时,看到其中堆砌着很多约有一米长的条凳,还有许多小方凳子和小方桌。我就问:“要这么多凳子和桌子有什么用?”他说:“这是给明年的大尔麦里准备的。”我说:“明年五月十九,还有大半年多呢!”他说:“就是,不过准备一般开始得比较早。”2004年7月28日,我到临潭城关时,马组长证实了敏生元先生的话。他说:“从去年农历8月收割完后,我们就开始为干尔麦里做准备了,妇女们就会将菜籽炸了油攒下,甚至小娃娃们,也会有意识攒下钱来,干尔麦里。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27日,在兰州,我的午饭被安排在一个清真餐馆中,我和敏承喜走到饭店门前时,已经来了很多人,但是大家都站在门口不进去,好像在等人。过了一会,敏教长从停下的车中走出来,大家立即迎上去,簇拥着教长进入了餐馆二楼。待坐定后,小敏告诉我,和敏教长坐在一桌的人,很多都是来自外地的西道堂人,据说是来自河南的。看来,远道的西道堂人已经逐渐向临潭进发了。后来,敏院长的老伴说,自己两个妹子一个在江苏,一个在河南。外地西道堂人有的是在困难时期讨要过去的,有的是在知青下放回城时带走的。
午饭后,敏承喜问我的安排,我表示想尽快下去,就和小敏乘车直趋甘南藏族自治州府合作。因为当晚是赶不到临潭,便在小敏大哥家住下。晚饭时,合作西道堂管委会一个人来到敏大哥家,为筹办大尔麦里,收100元海地耶。当时,一个朋友在边上开玩笑地说:“这个宗教负担太重了吧?”敏大哥严肃地说:“不能这么说,这是集体的事情,还是应该积极支持的。”
6月28日下午,我再次赶到总堂所在地,马忠维先生将我领进了堂管会办公室,告诉我,他们在总堂里已经忙了半个月了,进入农历四月初一开始准备,中间开了很多次会议,预定外请非道堂成员有300人左右。在请不请伊赫瓦尼南大寺上,有争议,因为他们是不赞圣的,所以很矛盾,后来还是发了请帖,不知道会不会来人。他们不赞圣,就是亡人也不念,只是请人吃一餐就完了,是坟地也不跪。
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开了十几次会议,会议记录记了好几本。估计这次有8000到10000人来。我问:“外地的教下现在有人来吗?”他笑着说:“还没有呢,你是第一个呢”。随后,他带我看了前院、后院正在搭建的避雨阳棚,说:“贵宾楼前将来是主席台,主要接待外来的学者,和其他地区的教下(不包括临夏和合作的),后院是接待临夏和本地的教生。”我看到里面摆设的桌子上多写着“卓洛”两字,就知道城关西道堂的桌凳是不够用的了。大约每个大棚下面一次可以容纳200人同时进餐。在进餐的时候,只有轮流着来。
他还给我介绍了当天的程序,先是向各位来自外地外宾致谢,然后由敏教长给大家讲卧尔兹,然后念大赞,最后开席。他还说,这次真是人太多了,不好操办啊!
谈到组织的问题,马忠维先生带我看了在办公室外面贴着的“执事表”,是和敏承喜办公室中一样的,但不同的是,临潭的这张表上还有后来用钢笔写上去的人名。他说:“这次尔麦里,我们领导小组是在二师傅马逢春领导之下进行的。”
后来,马忠维先生问我:“北京有什么人过来吗?”我说,自己只知道中央民族大学有几位,马启成、杨桂萍等,还有中国伊协的夏米西丁和高占福。他说:“社科院的冯今源也要来。”其实,从北京出发的时候,小敏说:“我们已经给本校(中央民族大学)的一些学者发出了邀请。”
晚饭时,敏院长(西道堂红新月医院)的老伴说:“自己已经在伙房中忙了好些日子了,每天都是从早晨六点一直忙到下午六点。”她是一个六十六岁的老人,看上去十分的疲惫,但显得十分的淳朴和虔诚。敏院长说:“以往的尔麦里都是在西大寺中做的,今年因为不是在西大寺中做尔麦里,就不用做礼拜了。这是这么多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他们还提及,明天早上,自己的大女婿要去临夏替道堂买5000斤蔬菜。韩清一先生、马忠维先生和一个阿訇要去合作邀请州里的四大班子。
29日,我见汤老师在前院大棚下面收海地耶,看了一下他们的记录本,上面主要记录作为钱的海地耶,还有作为物的海地耶。但两种海地耶不记在同一个本子上,有的妇女提来了香油,他们找另外的账本记录。在每一天结束后,都有总堂管委会签收的印章和签字。汤老师说:“前几天,我们是在西大寺收,今天换到总堂来了。”在他将任务交接给西大寺图书室的敏老师和经堂学校负责人丁继祖老师时,我也奉献了100元的海地耶。敏老师笑呵呵地问了我名字的写法,很认真地记上。
他们说:“海地耶可以是钱也可以是物,下海地耶的单位,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家庭,甚至可以是亡人。”他们还翻开本子,指给我看那个代替亡人奉献的海地耶,数目是200元。但是,一般是各人下自己的海地耶,有的妇女没有钱下海地耶,就从家中带来粮食、食用油、鸡等,还有人奉献牛。
7月1日上午,后院中聚集的人们正在围观刚刚拉来的两头牛,其中的一头牛是卓洛马哲来卜老汉专门为这次大的尔麦里养的。旁边的人告诉我:“老人年近80岁了,早在半年前,他就在家中以清洁的水和草料喂养这头牛了。这半年中,他一直和牛住在一起,就在几个月前,老人还大病了一场,差点殁了。”西道堂中,带相机的人给老人和牛合了一张影。马忠维先生说:“在饲养期间,这个牛是不能坐骑的,也不能用鞭子打。每天要将黄豆冲洗干净和着干净的草料来喂养,还要及时将牛圈中的粪便,清除出去。这个老汉是很辛苦的。”(www.xing528.com)
30日早晨,被道堂内赞念声给唤醒后,我下楼后在大灶上和教生们一起吃拌汤,做法是将面捏成小团,再用菜刀将其打得碎碎的,下到锅里,再加上作料就可以了。一起吃饭的马忠维先生介绍,赞念原来在西大寺中,今天才搬到道堂里来。
经他介绍,我才醒悟,原来纪念并不仅仅是那一天的事,而是一段日子,一个全面的过程。自上个主麻(6月25日)开经后,阿訇开始整日的赞念。由于弄来了扩音设备,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得很清楚。当其他寺里邦克声传来的时候,这边的赞念声就和其混合在一起,回荡在一片空旷中,增加了这个小城镇的宗教氛围。
从上个主麻(6月25日)开经后,赞念每天从早晨4点开始,阿訇们念《卯路提》,一直念到晚上九点半。后来,丁全功老人家的孙子丁继祖阿訇说:“赞念分两班,每班20人,因为人手不够,还特此将兰州经学院的学员一并拉回来了。大家轮流着念,主要是赞主赞圣的《卯路提》,主说,你们赞我一遍,我赞你们百遍,你们赞我百遍,我赞你们一千遍。”开经后,就可以准备炸油香了,五月初十(6月27日)开始,经过三天的忙碌,30日就全部炸完了。
7月1日,马忠维先生说:“今年真正的日子在五月十七日(7月4日),不是五月十九日(7月6日),因为五月十七是周日,很多上班、上学的人可以来,而且纪念的日子一般只能提前,不能推后。上午,公安局同志来视察,要求尽量不要让教下在临潭滞留,我们组委会向政府保证,外地教友即来即走,并说明,我们并没有极力邀请,但我们会妥善安置来宾的,保证当地的社会稳定,不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早饭后,我进入厨房一看,只见他们启用了两个以前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大锅,一个大锅一次可以煮上三头牛,其中一个锅中煮了一头牛。在前院中,宰牲的正在忙碌,参加收拾的人特别多,他们有的宰牲,有的剥皮,有的解剖,显得十分热闹,大家脸上带有节日的喜悦。
中午饭后,在大厨房,我遇见伙房马组长。他说:“目前大灶上中午大约有将近300人,仅伙房,不包括洗碗的,不过到了下午之后,妇女们因为家中有孩子和学生,就得赶回家去做饭。下午人会少到70~80人。而且这些人并不是由寺管会或者堂管会来安排的,都是自发赶来的。目前为止我们共宰了八头牛,羊还不够,我们还得再买50只,明天从草原上拉过来。因为这里是西道堂发祥地,所以可以办得很有规模,其他教派的均不是这里发祥的,因此规模没有这么大。”
晚饭后,马忠维先生说,明后天才能有外地人赶来,进驻县城旅社。马德元握住我的手,客气地说:“这几天怠慢你了,按伊斯兰教规矩,尔麦里没干到不成,这些天,我们都吃素呢。过完尔麦里后,我们再专门招待你”。
这么重要的日子,已经将本地西道堂人全部卷进去了。开经后的每天早晨7点多,妇女们陆续走进道堂中来,手里拿着围裙和护袖,直接向大灶房走去,也有的是做卫生的。我来到西道堂新修建的大门前,见三位妇女正在用锯末加上汽油抹擦地板和石柱脚上的灰尘,一个妇女用推板擦地板。另外,两个妇女则是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石柱的底部。敏玮琦曾经说:“你看,那些妇女不仅自觉来,还是十分虔诚的,每个人都是带上小净的,一整天下来,很少上厕所。在这里做事,她们很认真,也都是争先恐后为道堂做事。你看那群洗萝卜的女人,没有一个人会粗心。”
一次,我经过煮肉的大锅房,干活的人说,每次办大的尔麦里时,他们都是在伙房烧火、煮肉,基本上工作是不变的。到这里来干活的人,根本不需要向寺管会打招呼,大家自动就来了,因为这个事情太重要了。
纪念前的最后一个主麻日,其内容也和往常不一样了。在讲卧尔兹时,马开麻阿訇提及赞念的重要,他开始就说:“为主的说,你纪念我,我就纪念你。”大约20分钟后,他还就这次尔麦里,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要求大家互相道色俩目,二是握手时伸双手,伸单手不是回族穆斯林,或者是不礼貌的。”
阿訇讲完后,由马忠维先生再次强调了这次大尔麦里的重要性和秩序性,同时也提出了具体要求:“一是要体大公,不要争抢位子,不要衣装不整,白帽要戴上;二是服从统一安排,不要擅离职守,今天就有部分的人没有能够到岗;三是要自觉维护地方社会的稳定,以大局为重;四是主麻完了之后,要求大家一起到民族小学搬桌椅。”于是,主麻结束后,我也和大家一起到小学去搬桌椅了。
7月3日早晨7点多,敏教长来到办公室,和大家一起开会。其实,自开经后,组织人员开始实行早会和值班制度,禁止迟到。而且明天就是正式的日子,今天是个接待日,所以一切都要正式,管委会还给服务人员准备了胸牌。在贵宾楼前的帐篷下,将接待工作一字排开,有报道组,有收海地耶组。
当天,开始有外客来到。我目睹了两次迎宾客的场面。五星坪灵明堂的人来时,将匾额从车子上放下来后,灵明堂的人向大家道色俩目,接着便是高声赞念,边走边念,一直走到贵宾楼前停下,簇拥在道路两旁西道堂人中也一起赞念,赞念完毕,众人接了杜哇,人就进入客厅。
其次,兰州的一个教派进入院门时,西道堂的阿訇和满拉早已在门前站立好。待客人一进门,就开始赞念,一直念到贵宾楼前才站住,念完后,仍旧是和大家一起接了杜哇,算是迎接完毕。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敏大姐赶紧去给自己的孩子买了一件新的衣服。我这才想起,为什么在兰州时,小敏特别想给自己的父母买新衣服,回到家时,他妈妈说,给他的新衣服已经买好了。表面上,西道堂人迎接这个即将来临的日子,不仅仅是举意到,还要外在的衣着的整洁。甚至还不止是光换新衣服,敏大姐还催儿子去剪头发。于是,我也和他一起去理发店了。为了和西道堂的人一样迎接重大的日子,我将原本很短的头发就又剪了一遍。
今天,各地客人和西道堂远道的部分教生,已经下榻到了临潭,贵宾楼上主要住下的是学者和专家。来自其他教坊的老人家被安排部分教生家中,外地的官员部分被安排在旅馆中,远道西道堂的教生,也分别被安排在旅馆中。负责接待的人告诉我,他们几乎将临潭城关的所有的旅馆都包下来了。对于旅馆中安排不下的教生,就分散到本地教生的家中。
就此,我们大约知道,在西道堂人的生活中,对于下一年的五月十九的准备是从前一年的7、8月份就开始了,尤其对于用牛羊下海地耶的人来说,至少要半年前就作出准备。而集体性尔麦里的组织规划活动,则是提前一个月开始。当纪念活动的临时组织机构成立后,就通过会议和协商,制订相应的规划,付诸实施。尔麦里的过程开经始于五月十九日前的倒数第二个主麻日,此日开经后,就开始接受教生奉献的海地耶,炸油香,宰牲和接待来客了。开经也就意味着正式进入尔麦里期间了。此时,各地西道堂人就开始自发地涌进道堂中来,在临时机构的安排下开始分组劳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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