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孟买：梦想之都与文化中心

梦想之都孟买

印度归来，不少人问我：印度是不是很穷？是不是很脏？印度人是不是很懒？我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只感到，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对这相邻而又陌生的大国实在是太不了解了。印度这样历史悠久的大国，的确不是几句话概括得了的。过去，我们对它的了解，除了历史的有限记载外，主要来自于报刊、电视的报道，也有一些片段来源于曾经在中国上映过的几部印度影片。

因而，印度在大多数中国人心目中的印象，可以说是支离破碎、负面消极的。对近些年印度的变化，更是知之甚少。提到印度，人们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它怪异极端的种姓制度，纷乱复杂的政治局势，贫穷落后的乡村面貌等消极的东西。好的印象也只是印度人能歌善舞，印度近些年软件业发展较快。

今日印度，其实已经发生举世瞩目的变化。从踏上印度国土的那天起，所见所闻就一直令我耳目一新。这个南亚大国虽然也有发展中国家共同的问题，但印度确已今非昔比。我感到，印度可以说是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国家，传统而又创新的国家，纷乱而又有序的国家，和善而又警惕的国家。

我的印度之旅是由这个国家最大的城市孟买开始的。由广州白云国际机场起飞，经香港转机，约七个多小时，就已抵达孟买。因下榻的云斯顿酒店就在海边，晚餐后，我们迎着和暖的海风，踏着海边沙滩上的便道，在灯光下漫步。沿途有不少酒店饭馆，生意十分兴隆。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成群结队的各国游客，热情待客的服务生，组成了熙熙攘攘、兴旺热闹的场景。由这个场景，我们初次感受到了孟买的生机和活力。

印度吹笛引蛇人

孟买位于印度南部西海岸，西临阿拉伯海，是马哈拉施特拉邦首府，占地面积达600多平方公里。它不但是印度最大的城市，而且是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有1400多万人口。孟买和我国的上海一样，原来只是个小渔村。1498年，葡萄牙人占领这块地方，并建立了一个贸易站。由此开始，各地客商陆续到此交易，这里才慢慢兴旺起来。1661年，葡萄牙的凯瑟琳公主嫁给英王查理二世，孟买被作为嫁妆送给英国，成为英国的殖民地。1668年，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接管了孟买，经过多年经营，将其建成为东西方贸易的一个重要港口城市。1869年，苏伊士运河开通，由于孟买紧靠阿拉伯海，便于欧洲与中东来的商船停靠，使之很快变为国际大商港。孟买也由此成为印度海陆空运输最便利的工商业繁荣的大都市。如今，它已成为世界十大城市之一，被称作“印度的门户”。

印度人很以孟买为傲，常说它是“伟大的孟买”。也有人称它为“印度的上海”。除了地理环境有些相像外，他们还认为实力也有些相近。但这些印度人多数没到过上海。一些到过中国，对中国有一定了解的印度精英们，头脑还算冷静，认为孟买与上海相比，还有一定差距。但他们也憋足了劲，想和上海一决高下。近几年，孟买所在的马哈拉施特拉邦还动了真格，打算让孟买加快现代化的步伐。该邦计划从2004年开始，总共投资3150亿卢比，进行一系列基础设施与公用设施的建设。项目有地铁、港口、机场、医院和环城铁路等。印度政府也很支持马邦政府的计划，打算为孟买出资1000亿卢比。国际咨询机构麦肯锡公司也建议孟买在十年内动用两万亿卢比，彻底改造城市基础设施建设。我们在孟买期间，也确实看到孟买很多地方在大兴土木，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

然而，我们也注意到，如今的孟买要赶上上海，绝非短期能实现。该城多数地方交通拥挤，环境脏乱，想根本改变现状，任务相当艰巨。孟买是建在由七个海岛填海连接的狭长半岛上的城市，南北长，东西窄，城市扩展的余地很小。城市的北部与中部，看不到高大的现代建筑，多数房屋都不超过五层，而且显得破旧拥挤，街巷里人头涌涌，如没头苍蝇般熙来攘往。要改造这种人口高密度的旧城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孟买也是印度的文化中心。印度是除美国外，电影生产最繁荣兴旺的国家，有些年生产的影片数量甚至超过美国。印度的电影制片厂多数集中在孟买近郊电影城。坐落在这里的各种摄影棚、模拟景观、办公服务设施，都是孟买市政府早年投资建设后，租给电影制片厂的。因价格低廉，各地影视制作机构纷纷将总部迁往此处，很快形成了一个与美国好莱坞相似的影视制作基地，被人们称作宝莱坞。印度的电视制作播出机构，也大都在孟买。

我们到孟买的第二天，就访问了美国新闻集团在印度的分支机构星空广播电视公司。公司新闻频道的总监告诉我们，印度政府为外国公司到印度办电视开绿灯后，新闻集团的业务发展很快，现在仅电视频道就开办了50多个，而且收视率远远超过印度本地的电视台，近几年一直稳居前50名。新闻集团为了发展印度的业务，前些年投入很大，但随着收视率的节节攀升，近几年已开始赢利。他还告诉我们，印度电视普及率不及中国，目前仅占家庭总数40%左右，使用的还多数是黑白电视机。电视业务的发展空间还很大。

我们问他，是什么原因使新闻集团在印度这样成功？他微笑着说，除了政策原因外，主要因为我们采用了本土战略，吸引当地媒体精英，使用当地语言，宣扬当地文化，做适合当地人看的节目。我们老板本想把印度模式移植到中国的，但因国情不同，看来难度很大。

他介绍时我一直在想：新闻集团无疑是成功的。但印度在这个行业彻底放开，究竟是否明智？对国民思想行为影响极大的电视节目，由美国的公司来主导，是否妥当？虽说他们注重了本土化，但美国人在本土化外表下输出的人生观、价值观、利益观，与印度人肯定是不同的。假以时日，美国观念深入印度人心，印度的利益与安全还会有保证吗？中国如允许外国资本介入电视行业，绝对不能像印度一样。

印度街头的“神牛”

在星空公司的安排下，我们参观了他们设在宝莱坞的影视制作基地。宝莱坞占地面积很大，景点分得很开，有街道、庭院、别墅、庙宇、法庭……远观都很逼真，近看建造得都很粗糙，镜头扫不到的地方，墙壁钉的竟是三合板或铁皮。带我们参观的印度导游莫克斯，在中国留过学，中文讲得很好。他告诉我们：“别小看这些外表漂亮，实际上偷工减料的建筑，每年在这里拍成的电影有几百部，电视剧有几千集呢！”

它巨大的产能令人惊叹。这些年，我们国内大兴土木，建了不少规模宏大、精致逼真的影视拍摄基地，从效益来讲，没有一个地方能与宝莱坞相比。

从孟买影视业的现状可以看出，孟买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包容带来了它的繁荣。历史上孟买就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地方。印度的历史是一部漫长丰富而又复杂的历史，它的行进过程，就是一个各民族历史文化交汇融合的过程。孟买则是重要的交汇融合地点。

孟买是全世界帕西人最多的城市。帕西人都是祅教徒，祅教也称作琐罗亚斯德教，它有“从波斯来的人”的意思；帕西也有“波斯”的意思。琐罗亚斯德教是古代波斯的主要宗教，它认为“火生万物”，火最神圣。所以其他人也称其为拜火教。帕西人移居印度的历史，得追溯到公元7世纪末。当时，信奉拜火教的波斯受到了穆斯林人的入侵，穆斯林人强迫波斯人改信伊斯兰教。一部分坚决不肯改变信仰的波斯人东逃到了印度，他们就是如今印度帕西人的先辈。(www.xing528.com)

由于他们原本就是因为坚守宗教信仰而逃到印度来的，所以他们定居印度后，仍坚持和其他教派划清界限。他们不仅拒绝异教徒改宗入自己的教，也规定自己的教徒不得与异教徒通婚。所以他们定居的地点都是他们祖先当年最早登陆的阿拉伯海沿岸一带，上千年来很少有人迁移。这也是如今帕西人之所以集中在孟买的主要原因，孟买一带就是当年帕西人的先祖登陆的地方。现在，帕西人在印度人口中只占0.05%，有50万人左右。

别看他们人数不多，却是印度最富有的族群，在印度社会经济界有很高的地位。帕西人刚到印度时，多数人务农或经商，并不富裕。到16世纪，他们开始走运。当时，葡萄牙人入侵印度，看上了孟买这片土地，想以此为据点开展贸易。恰巧又在此地遇见了和自己种族相近的帕西人，便托他们与印度本地人牵线搭桥。与自古居住在印度大陆的其他种族相比，帕西人的确和欧洲人比较相像，由于几百年来他们一直注意维护自己血统的纯正，所以在印度这样热的地方，他们仍一直保持了欧洲人的长相，皮肤比其他种族都白。加上他们历来很重视教育，文化程度比其他种族高，又有经商头脑，所以葡萄牙人很乐意通过他们与印度政府机构、商业部门打交道。

勤奋的帕西人抓住时机，充分利用自身的优势，很快包揽了翻译、买卖中介、商务代理等行业的业务，这些行业的利润都很丰厚。帕西人很快富起来了。孟买被葡萄牙人转让给英国人后，他们扮演的角色分量反而更重了。英国人更加依赖他们，希望帕西人对他们的殖民统治给予进一步的配合和支持。为此，英国人在17世纪后半叶，还专门动员周边地区的帕西人都迁移到孟买来，和他们一道开发孟买。自此，孟买便成为帕西人的聚居地。帕西人没有辜负英国人的希望，在英国人与印度末代王朝——莫卧儿王朝做买卖及其后的殖民统治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孟买街边的理发摊

帕西人在帮助英国的过程中发了财，成为印度最富有的族群。有些人对他们不以为然，说他们是靠帮助英国人实行殖民统治发的财。帕西人则坦然答道：“或许有点道理！不过请别忘记，帮助印度走上独立大道的，也是我们！如果没有我们提供资金，就不会有印度独立的成果！”

帕西人的回答是有一定道理的。信奉印度教的印度人很驯顺，他们不主张杀生，反对暴力，但是他们却希望独立。帕西人既是印度人，又是有别于其他族群的印度人。他们长得像欧洲人，也一直在学习英国等西方国家的文化，很多人都在英国留过学。在接近西方文明的过程中，也看清了英国等殖民国家盘剥当地人的实情，懂得了不应该有种族歧视、种族差别的道理。因而他们更主张独立。

1885年，有帕西人参加的“国民会议派”成立，开始只有72人。英国人并没有在意，只当它是一个社会小团体。不料，它却在孟买燃起了独立的火种，很快引发了全印度“民族运动”的熊熊烈火。

1915年，甘地从非洲回到印度，广泛开展了针对英国殖民当局的“不合作运动”，令英国人十分苦恼也十分无奈。以帕西族人为首的印度有钱人纷纷加入这一运动，并毫不吝啬地为之提供资金和物质援助。从这点看，帕西人和印度其他族群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经过全体印度人几十年含辛茹苦、坚忍不拔的努力，1947年，印度终于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获得独立。

独立问题上的一致，不代表帕西人在别的问题上也与印度其他族群融合。帕西人到印度定居虽然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但他们在印度人中始终是异类。除了财富其他印度人不能望其项背外，在宗教信仰、风俗习惯、生活态度等方面，他们和其他印度人也有很大差别。他们虽然信仰坚定，但禁忌却没有其他教派多。

导游莫克斯告诉我，据他所知，帕西人的经典当中，没有记载任何禁忌事项，有的只是一再重复“增殖繁衍家畜”，“共同努力”，“伸出援手”，“致力于施舍、治疗、良好生活”等具体务实的目标。帕西人对财富的看法也与其他种族不同，他们认为，人生在世并非只是为个人积累财富。人一生的结束在于葬礼，以出生时的样子重归大自然。

帕西人与中国的藏民一样，流行“天葬”，也就是“鸟葬”。但他们的葬法与藏民又有点不同。他们的“天葬”场所不是在远离城市的山谷，而是在城中建于僻静处的“寂静之塔”上。这种用石料建成的塔，外表呈桶状，只有一扇铁门可通往内部。桶里中间有一口深井，围着深井砌了一圈锥形的斜坡，坡上凿了三圈矩形凹槽，上面的大，下面的小。施行葬礼时，把除去衣物的死者置于槽内，上层凹槽放置男人，中层放置女人，下层放置孩子。尸体被鸟啄食成尸骨后，便丢弃在深井中。槽的边上有排放雨水的沟，井的底部是木炭和沙混合成的过滤层。

莫克斯笑着说，孟买城内共有七座这样的塔，外面都有围墙，里外都长着茂密的树木。除了偶尔能看到盘旋在天空的秃鹫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好奇的游客坚持要去的话，通常都会失望而归。他的话彻底打消了我们的好奇心。

从莫克斯口中我们还得知，除了崇拜火和天葬的祅教外，孟买还存在着世界上绝大多数宗教。这个城市生活着世界上60多个国家的侨民，各个重要宗教在孟买都拥有社团和传教场所。由此可见这个城市的包容性。在这里，祅教、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天主教、犹太教、耆那教、锡克教、大同教等教派的信徒都各自供奉着自己的神和主，保持着自己的信仰和传统，但又各不相扰。因此，孟买也有“世界人种和宗教博物馆”之称。

只有300多年历史的孟买，由于它的居民全是来自印度各地及世界各国的移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以主人自居。因而在发展过程中，各色人等都逐渐在这个自然条件优越的大都市中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富人视孟买为淘金之地。印度最富有的企业家塔塔、格德勒斯、阿姆巴尼斯等都发迹于此。位于孟买港南端海滨的泰姬陵酒店（港译泰姬玛哈酒店），是印度最富丽堂皇的饭店，它的建筑匠心独具，融合了伊斯兰、波斯和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成为孟买的象征。它就是塔塔家族的创始人在1903年建的。詹姆歇妥治·N·塔塔（又译贾姆谢特古·塔塔）是英国统治时期发了财的帕西财阀之一，他建这座饭店的起因至今被人津津乐道。有一次，他和几个英国朋友相约到附近一家英国人开的饭店聚会，不料店门口竟挂着“印度人和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他一怒之下，便在英国人开的饭店旁边建了这座饭店，并挂了“英国人不得入内”的牌子，直至那家英国人的饭店倒闭，他才摘下这块牌子。

从这件事也可看出塔塔家族的富有。现已国营的印度航空公司，则是由塔塔家族的另一位富豪创立的一家私人航空公司变身而来。据资料统计，目前塔塔家族的总资产已达100多亿美元，约占印度国民生产总值的2.4%。另有一位孟买的富豪安巴尼似乎钱多得没处花，最近决定用10亿美元为自己建一座高达170米的27层的住宅。据说，楼建成后，他将雇佣600多人为他的家庭服务。这样夸张的富豪，在世界其他地方也很难见到。

然而，在穷奢极欲的孟买富豪旁边聚居的穷人的数量，却蔚为可观。我们乘坐的飞机在孟买机场降落前，引起我们注意的，并不是机场附近那些现代化的高楼，而是离它们不远的密密麻麻连绵数十公里的贫民窟。由此可见孟买的贫富悬殊。这片地方被称作“亚洲最大的贫民窟”，在这里居住了580多万人口，平均1300人才拥有一辆公共汽车，平均1000人才拥有一座公共厕所。

孟买可以说是印度反差最强烈也最令人迷惑不解的城市，各种完全不协调的景象和现象都能混合在一起。摩肩接踵的现代化高楼，能与鳞次栉比的贫民窟相邻；高科技的IT企业，能和落后的家庭作坊并存；时尚新潮的娱乐服务业，能与街巷的剃头挑担共处；昂贵的劳斯莱斯或奔驰轿车，能和车厢内外挤满人挂满人的破旧公交车同道。这里的高等教育水平，据称已与英国最好的学校不相上下，但大街小巷却到处游荡着失学的孩童。

孟买这个庞杂的大都市，奇特地混合了现代与传统、巨富与赤贫、世俗与宗教、忍让与暴力等印度社会形形色色的矛盾与问题。尽管如此，每年仍有上百万人从印度各地涌入孟买，到他们心中的“梦想之都”来碰运气。孟买的许多穷人都认为：“孟买是一只金丝雀，你只有努力才可能抓住它。如果你抓住了它，一份神话般的财富将出现在你面前！”信教的形形色色的印度人都有自己的不同梦想，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怀有梦想，才能在孟买这样的城市相安无事，各自尽力。连现任印度总理辛格在视察孟买后都说：“我有一个梦想，让人们忘记上海，记住孟买！”这倒真是个实实在在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