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弟汝昌——序《沦陷集》 周祜昌（君度）
抱得朱弦未肯弹，一天霜月满栏杆。
怜君独向寒窗底，却注虫鱼至夜阑。
——卅一年小除夕，顾随先生赠周汝昌诗。
这首诗写得神理具足，很能表现这一个时期的汝弟，所以引来作开端。
那时我正在城里当个小职员，一肚皮不耐烦，无法解脱，总往家里跑，家本鱼米之乡，离城又近，没遭着什么摧残，还是那么平静。虽然，生活一天难似一天，父母俱存，兄弟无故，又是保持着文学与美术气息的环境，家究竟是可爱的，不由你不起蒪鲈之思。
周祜昌序《沦陷集》手迹
汝弟却正辍学家居。家于我既是这般富有吸力，在他，一经长住，却不是我想的那么甜蜜而单纯——这现象直到现在我自己也长住了，才觉察出来。他曾当过“猢狲王”[1]，又曾为三五个学生开馆补课，烦恼得不得了；只图占住身子，避免新民会的捉弄。这一切，也就足以“苦煞那书生”！[2]
1987年周祜昌、周汝昌兄弟二人游恭王府“大观园”“潇湘馆”
那么精神上怎么办呢？
他原来上过顾随先生几堂课，仅仅两个月，学校就关了门。这时通信套上交情，见天抱了“几封破信”[3]，咀嚼不了。又借来顾师新作《稼轩词说》和《东坡词说》，沉湎流连，深入不返。起初我嫌他受病，后来渐渐着了道儿，也开始对顾师崇拜起来。
书报没的可看，剩余的兴趣转移到书法。每逢我回家，必捎了新获的碑帖和汝弟一同欣赏，追寻晋唐人的流风遗韵，以为乐事。这多半也由于看到顾师书法绝伦，来信说暑假中尚且临欧书作日课的缘故。
周汝昌手抄顾随诗词
我们心目中盛世的梦依然如故。攒了钱，添置大鼓，铙钹，三弦，胡呼……默默地学习，准备着花团锦簇的未来。廿六年黄旅[4]驻防本沽的时候，曾经搭台唱戏。我们盼望黄旅还到我们这里来，重新唱大戏。念念不忘的是元宵节的灯棚，四月的药王圣会，鼓王徐镇[5]，秃娘张波[6]……(www.xing528.com)
周汝昌手抄顾随《东坡词说》
现在故国回来多时了。汝弟复了学，和顾师更为接近了。但是民不聊生，盛世离得还远，书帖乐器都成了累赘。徐镇已作古人，张波不知流落到何方去了……再看看我自己，也变成“烧煳了的卷子”[7]。
我写了这一些，完全是自家的琐碎。假如于本集的认识上有些许帮助，那就是意外的收获了。
君度
卅七年三月家中
【注释】
[1]指小学教员。
[2]旧剧《奇双会》赵宠语。
[3]弟媳语。
[4]二十九军张自忠部黄维纲旅。
[5]详见《沦陷集》。
[6]详见《沦陷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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