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陈茂欣
陈茂欣(1935—2002),又名陈钟璞,1935年5月生于河北省定州市。中学毕业于定州一中。1961年毕业于河北大学中文系本科。同年分配到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任文学编辑。1970年调天津市文化局创评室任文艺编辑,相继在《天津文艺》《新港》《天津文学》杂志社任编辑组长、副主编。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2年被评定为编审。中共党员,著名诗人。先后担任天津市作家协会理事、天津市出版工作者协会理事、天津市期刊协会理事、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因业绩突出1998年开始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
陈茂欣从事文学编辑工作三十多年,恪尽职守,编发了大量优秀诗歌、散文作品,发现、培植了大批青年诗歌、散文作者,并长期致力于业余作者的培养工作,对天津市各区县的业余诗歌创作给予极大关注。还担任“七月”诗社等诗歌创作组辅导工作。他与白金主编出版了《天津诗选》。退休后,主持编辑出版了天津市十多位青年作家的作品集《弱水》文学丛书。陈茂欣为天津的文学创作和文学队伍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2002年9月5日病逝,享年66岁。
陈茂欣与诗结缘很早。在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的河北大学中文系,在几位对古典诗词曲和新诗有研究、有创作的名师熏陶下,“校园里,读诗,谈诗,写诗,成了很多同学们的课余爱好,一时间竟出现了不少诗人”。陈茂欣就是其中之一。1958年开始发表作品。后来,他在任文学编辑之余,更辛勤地进行诗歌和散文创作,取得了较大成就。除散见于全国报刊图书选集的诗歌散文近千首(篇)外,并出版了《白果树》(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年)、《孕雪》《苦夏》(北岳文艺出版社,1986年)、《负重的太阳》(广州花城出版社,1990年)、《雾秋》(百花文艺出版社,1990年)、《情感的表现方式》(香港银河出版社,1999年)等诗歌散文集。这些作品在天津和全国享有很高声誉,有些诗还曾获奖。组诗《国庆节诗絮》1984年获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佳作奖;《负重的太阳》1990年获天津市鲁迅文艺奖优秀作品奖;抒情短诗曾被苏联1987年出版的中国当代诗选《蜀道难》选译。
抒发主观感情是陈茂欣诗歌内容的基本特点。他的生活经历,人生感悟,心迹倾诉都蕴含在他的诗中。
陈茂欣开始发表诗歌、出版诗集是在“文革”十年灾难结束、祖国刚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那是20世纪80年代,他接连出版了《白果树》和《苦夏》两本诗集。在这两本诗集里,首先歌颂了改革开放新时期的祖国和人民。歌颂祖国的新变化,歌颂人民的善良、坚强、勤劳和智慧。他为祖国走出严冬,进入春天而欢欣鼓舞。他带着“春天的思绪”,回故乡,走江南,到北国,到海边,扩大了生活视野,看到祖国新貌,听到人民中感人的故事和喜悦的心声。因此,在诗中记下了诗人的惊喜、感动和振奋之情。在《目光》里,他说:“祖国迎来明媚的春天/目光里流溢着心的喜欢。”在《街心公园》诗里,他看到“未来和往昔相携愉悦,/童稚和衰老同唤春景”和人们在集市自由贸易的情景。在《卖蟹的小姑娘》里,作者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透着智慧,溢着欢喜”。在《我懂了一句常州话》里,他看到“常州的工业像一棵大树,树根在祖国大地上深扎”。在《梳篦的故乡》里,他看到“人民创造的古老艺术又展翅飞翔”。在《音画的立体》里,诗人“走进印染厂的车间,顿时禁不住心的惊奇”。在《问泉》里,诗人仿佛听到“泉水浇开石油花,齐鲁开遍”的回答。在《飘落的云霞——参观青岛刺绣厂》诗中,他看到“姑娘们眸子/闪烁着喜悦的光华”,“巧手绣出了一幅幅/姹紫嫣红的图画”。在《津门风情》里,诗人说“双手开创崭新的时代,/自有祖国儿女的奋发腾越”。在这类诗中,诗人从城市到农村,到工厂,到商店,处处看到的是改革开放初期的繁荣景象,是人民勤劳智慧的创造。此外,诗人还赞美了人民真善美的心灵。《生命的复苏》赞美那群不畏“暴虐”而“护卫”父母惨死的婴儿的“护士和医生”。《女教师和她的学生》赞美女教师脱下棉袄穿在“瑟瑟抖动”的“孤儿”身上。《冰湖》赞美“扛来竹桥的女青年”抢救掉入冰水的孩子。《葡萄架下》赞美为无儿女的老人擦洗的“青年”。《平凡者的悼念》怀念那“心地善良”、“温暖着周围”而又坎坷一生的“平凡人”。《橱窗》赞美幼儿园是“天真的世界/假的无处躲藏”。在《信念》里,诗人坚信“真善美的共产主义之花,/必然鲜红地绽放于全球”。这些诗都表现了新时期人民的美好心灵恒在,崇高的信念犹存。诗人在此期间最有代表性并且获奖的诗是《国庆诗絮》二首《感谢你们!》和《广场焰火情》。诗中表现了祖国尊重人民、人民热爱祖国的思想感情和人民庆祝祖国“收获一个个惊世的奇迹”、欢度国庆的热烈情景,也体现了诗人的民本思想和爱国情怀。从上述举例中,我们看到的是诗人喜悦的歌唱,是对祖国和人民的颂歌。
在喜悦的歌唱同时,诗人也有对苦难历史的回顾。回忆烽火的童年、苦难的家史,远至中华民族苦难史,近至“文革”十年浩劫史。
叙事诗《白果树下的童年》《红枣的梦》《三颗心》回忆了他童年的苦难生活,缅怀了救助他的恩人、革命者。这些诗受到了著名诗人张志民的喜爱和好评。他说:“我更为喜欢的,还是作者写自己故乡生活、回忆自己童年的那些诗。”
白果树是诗人故乡定州城内的一棵古树,已有二千六百余年历史。清道光年间定州志说,白果树已僵枯无叶,但树干树枝完好。《白果树下的童年》诗中的白果树,见证了诗人苦难的童年。“我的童年,只伴着/枯树下的饥饿/暗夜中的恐惧”。“被枪杀的革命者/常常倒在白果树下”。《红枣的梦》回忆“烽火的童年”说:“那是啥样的日子呀?/家乡惨遭沦陷,/母亲和我,只好/寄居外祖母家,/逃荒、避难。/外祖母家也穷,/寻常棉籽当饭。”“为填肚我去捞鱼/……敌人从‘乌龟壳’里/射出的子弹,/把我的腿打穿”。《三颗心》通过诗中的难娃回忆父辈的革命牺牲史和几代人的苦难史,赞美了青年农民(后来的村党支书)顺子同父亲(因抗租护秋牺牲)、母亲最珍贵的友谊和纯洁善良的心灵。在三颗心中,母亲的心是悲痛而坚强的心,顺子的心是善良而纯洁的心,难娃的心是幼稚、矛盾而悲伤的心。我们读过《三颗心》后,被顺子、母亲和难娃的三颗普通而纯洁善良的心灵所深深感动。缅怀革命者的诗歌还有《深夜箫声》《机枪手和他的后代》《雨花台烈士石雕》等。《深夜箫声》是诗人七岁时听到的“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抗战歌声。此歌的作者就是诗人的故乡人。《机枪手和他的后代》中的机枪手是抗战胜利前夕,牺牲在诗人故乡的“孤胆战斗英雄”。
此外,诗人在走访途中也有对中华民族苦难史的回忆。《囚徒墓》诗中,诗人从“两座古代汉墓”看到的是“一本滴着血泪的书”。《旅顺口印象》,诗人看到的是“民族耻辱的痕迹”。
诗人回顾“文革”十年浩劫的诗是《五娘歌传》。此诗叙述五娘这个普通家庭的悲惨命运。五娘曾遭两次大祸。第一次是丈夫“为了抗日爱国,/给解放区运送食盐,/惨遭杀害,英勇无畏”。第二次是1968年“文化大革命”那个疯狂的年代,五娘的远在西北边陲工厂“坚持生产”的儿子灵云无辜被害。五娘带着幼孙孤苦无依。幸有灵云的伙伴王鹿“年年按月按时/给远方的老人寄钱,/决心做老人的儿子”。后来王鹿登门认五娘为母,把五娘从华北接到祖国西北家中奉养。王鹿的善举义行使五娘和家乡人民惊喜万分,此诗也感动着所有读者的心。
如果把陈茂欣的诗分为前期和后期,那么前两本诗集属于前期,后三本诗集《负重的太阳》《雾秋》《情感的表达方式》就算后期的诗。鲍昌说:“看过陈茂欣诗集《苦夏》与《白果树》的读者,会对他的新诗集《负重的太阳》刮目相看了。”的确,不管从内容还是风格看,他后期的三本诗集都有变化。他后期的诗歌内容可分为对祖国前途命运的忧患和对宇宙世间哲理的沉思两部分。
陈茂欣
随着改革开放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虽然经济形势好转,政治氛围较宽松,但是社会上少数党政官员贪污腐败严重起来,不正之风盛行,丑恶现象泛滥,引起人民忧虑,深恶痛绝。作为有责任感的诗人陈茂欣,当然不会漠不关心。因此,他在诗中流露出忧患之情。他忧患人民物资贫乏的诗不多,但也有。如《冬无雪》(1989年1月13日)、《晨星依依》诗中,因忧患冬无雪“怕又是不吉祥的兆头”而“焦灼”、“失眠”。这是担心农业歉收,影响国计民生和社会安定。更使诗人忧虑的是贪污腐败蛀虫横行,假恶丑的泛滥,危及国家的前途命运。《异常葱茏》《我非我》《贫乏,不只是出于无奈》等诗,忧患假话流行,“真诚和善良”缺失。《雪的质疑》忧患雪“把丑恶的脏物遮盖起来/把普天下造成一种洁白的假象”。《伤逝》和《四月十四日诠释》诗则进一步表示对民族、国家的前途命运的忧患。
《伤逝》叙述的是作者故乡一百年前的爷爷种植的一棵“古老伟岸的银杏树”,被虫蛀而“慢慢地枯萎而死”的悲剧。诗中揭示古树的死因是“发现树上寄生数不清的蛀虫”。作者的深意不言而喻,是用古树象征我们古老的民族和国家,“数不清的蛀虫”隐喻历代至今的民族败类、贪官污吏。因为诗中警告我们:“那致银杏树于枯死的蛀虫们/又不知传到了第多少代”。如果不对贪污分子打击和清除,那就会危及国家前途和命运。
《四月十四日诠释》是诗人对当年中国人口达到十一亿数字的忧虑和思考。作者忧虑的是“文盲和弱智儿”、“愚昧者”多,“蛀虫样的贪婪者”多,丑恶劣质的灵魂“泛滥”,而“清醒的人和科学家/和教育家实业家一样的少”。作者思考的对策是“充实知识的力量”,“改善人的素质结构”,“凝聚民族的精神”。总之,作者是在为国家民族的前途命运而忧虑和思谋,这也体现出诗人对祖国和人民的高度责任感,提升了其诗的思想高度。(www.xing528.com)
当然,诗人后期的诗在忧患的同时,仍然看到了生产的发展,时代的进步。如《矿泉和泪泉》《暖冬工程》《楼群间》《路之思》等诗都赞美了祖国的发展和进步。
陈茂欣后期诗的另一内容是哲理的沉思,包括宇宙、社会事物哲理和人生哲理的辩证思维。在诗中把对事物表层形象的描述引申到深层哲理的思考。
诗人用诗中某些事物形象思辨了事物的联系性、矛盾的对立统一性。《元旦钟声分界线》用时间的“后退半步与迈出半步”之间的联系讲“新与旧”、“希望和失望”、“获得与失去”的对立和统一,联系和循环。《山鬼》通过树木遭雷烧、斧砍、虫蛀的“不幸”,竟成了“惊世的一件根雕艺术”的经历,讲“不幸”与“幸运”的对立统一,坏事变好事的过程。《一种体验》讲“伤感”与“幸运”的对立和联系,玻璃破碎变成“另一种美”。《无题》(之二、之三)讲“永恒”和“一瞬”、“希望”和“失望”并存。《负重的太阳》讲“幸福”与“负重”的对立统一性,思辨着人生观、幸福观。
诗人也思辨了宇宙、社会事物和人生的发展、变异性。《大山的坍塌》通过雪山冰峰融化成溪水,坚硬的钢铁熔化成水,金刚石磨成粉末,稳固的山的坍塌,“清醒”地揭示了事物的变异性。《黄昏黎明交替闯进房间》《我非我》《我不认识我自己》等诗则表示人的思想的可变性。
还有些诗涉及绝对与相对的辨析。如《果子与哲学》《太阳来信》《无法违拗周而复始》(1994年8月3日)等诗都是说,宇宙间、人世间没有绝对圆满、完美的事物和人。如果从这些诗的形象暗示,联想到当年被比为红太阳的伟人,他不是也犯了错误、并非绝对完美吗!显然,诗人在诗中进行哲理的思索,大大强化了其诗的思想深度。
陈茂欣写诗,有他个性化的艺术追求。他追求诗的个性化是“个性风格、个性诗语、个性思维、个性立意”。
光看其诗的抒情方式,他前期的诗非常注重生活实感。不管写日常生活、旅途见闻、抒情言志,都有具体场景、人物等描述。例如,《梳篦的家乡》回忆童年为母梳头的场景就描写得很细腻。至于叙事类的诗《白果树下的童年》《红枣的梦》《三颗心》《五娘歌传》更是在描写人物和环境、场景,叙述故事情节过程中,抒发作者的爱憎之情。即使一首短诗也要写出某种生活情景细节,如《问答》,通过男女对视问答的情态,揭示农民望穿秋水,盼粮食丰收如山的心理。
陈茂欣也常用寄托物象,借景抒情的方式。《窗外,有一棵槐树》《槐不语》诗,借老槐树抒发对祖国对人生坎坷经历的感慨。《纸扇情思》用扇寄托怀念之情。
陈茂欣后期的诗更多采用隐喻、象征手法。这是西方现代派诗人常用的抒情方式之一。《树的速写》《断树》诗中的风和树,《夜半闻雷》中的雷,《我掬一滴海水》中的海水等,都各有其隐喻或象征的事物对象。《断树》(1987年6月7日)诗里的风很可能是隐喻30年前6月的那场“被严重扩大化了”的政治斗争。《我掬一滴海水》中的海水明显象征复杂的社会。
陈茂欣的诗思维奇异,意向荒诞。他在《情感的表现方式》中说:“我的情感的表现方式/是把白昼的太阳当成月亮/是把夜晚的月亮当成太阳”。这就是说,他的思维个性是逆向思维。就像赵朴初说的“听话听反话,不会当傻瓜”。事实上,完美的事物可能有缺陷,坏事可以变好事,伟人也可能犯错,平凡人也可能有高贵处。这就是他在哲理的沉思诗中的思维方式。他还有意向荒诞的诗。例如《我不认识我自己》《我丢失自己》《寻找失去的我自己》,从题目就难以理解。为了摆脱“烦恼”、“苦涩”,就想自己丢失自己,“我不再是我”,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人活着,就很难脱离社会,脱离苦涩和烦恼。
他的诗体形式以自由诗为主,也有少量律诗、绝句。如《天津行政管理》杂志2005年第3期就发表其遗诗《诗韵偶记》十首旧体诗,但他收入五本诗集的都是自由诗或现代格律诗。多数诗都押韵,个别诗押韵不严,一任情感自由畅流,但分行、分节,语言节奏感强。他注意诗体形式和剪裁布局。如《掬一尾香江的鱼》诗,形象生动,感情浓郁,形式精美,布局匀称,从形式到内容都给人美的享受。再如《掬一滴海水》诗末“虹”的七色,一字一行,模拟滴水状态,犹如“图像诗”,加强视觉的美感,令人联想回味。
他的诗语言质朴无华,平实自然,通俗易晓。诗中有时还用口语,如“拱出了嫩芽”、“老实巴交”等,来创造形象、意境,抒发爱憎喜忧之情,表达思想意念。
陈茂欣诗的风格特点是淳朴柔美而又沉郁朦胧。对此,诗评家们多有评述。张志民认为,陈茂欣的诗有“淳朴的感情,无华的文字”,有“爽直和真诚”的品格。管蠡认为,“他的诗偏重于自我心绪的梳理,清淡、柔美、缠绵、悠远。字里行间,常有几分苦况味的沉郁,又夹有几分对逝去的留连。”鲍昌认为,茂欣的诗有“滞重的音响”,“哲理性的思索”。诗评家的上述评说,是符合陈茂欣诗歌的实际的。
诗人作品的风格是从作品的内容、艺术表现方式和诗人心境体现出来的。陈茂欣诗不论是写祖国改革开放新貌、人民勤劳智慧的创造和真善美品德,还是回忆往事,抒发喜悦忧患之情,都有当时的现实生活某种实物实境或人物、事件为依托,主观抒情与客观事物相吻合,再加上朴素的语言表达,这就使诗具有淳朴真实的品格。说他的诗柔美,是因为诗中的物象偏于柔小、静态,如花草、绿叶、秋雨、秋湖等,抒情的语气也较舒缓从容。说他的诗沉郁,是因其诗内容多有沉痛回忆、深沉忧患、冷静沉思,抒怨而不怒。如《槐不语》:“独是老槐怪异/历经多少悲愁辛酸故事/埋于心底下不朽。”《悲凉的秋湖》:“故事毕竟美丽如画/却也沉重如铅。”说他的诗朦胧,是因其诗多用隐喻、象征手法,意向含蓄,看不清被隐喻、象征的事物对象。如《江水和湖水》《夜半闻雷》《断树》《树的速写》等待,都朦胧得只有诗人的同龄人和熟悉诗人生活时代经历的人去意会而难以言传。所以概括地说,陈茂欣的诗具有淳朴柔美而兼沉郁朦胧的风格。
总之,陈茂欣的诗,不论从思想内容还是艺术表现上看,都有其独到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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