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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希的诗歌和津味小说创作精选

时间:2024-07-2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一节林希的诗歌和津味小说创作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给天津文学创作带来惊喜,并为“津味小说”创作铺下新标石的作家是林希。中篇小说《小的儿》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林希的诗主要是抒情诗。可见,林希诗中有史,史中有情。其次,林希在诗中真情歌唱祖国的改革开放。

林希的诗歌和津味小说创作精选

第一节 林希的诗歌和津味小说创作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给天津文学创作带来惊喜,并为“津味小说”创作铺下新标石的作家是林希。

林希原名侯红鹅,天津市人。1935年5月生于天津商贾云集处一个衰落的大户人家。父亲是一个读书人。9岁的林希随母去山西大同。1946年母亡,他返回天津。1952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学校,被分配到唐山开滦煤矿林西矿任职工学校教师。1950年开始在报刊发表作品。后到天津作协工作,任《新港》编辑。1955年,19岁的他陷进“胡风冤案”,被定为“胡风分子”,1957年又被定为“右派分子”。从1955年到1980年两大冤案彻底平反,其间25年先后在农场、工厂、农村强制劳动,“文革”期间再被关押、批斗、抄家、迫害。1980年调回天津作协,先任《新港》编辑,后为天津作协和中国作协专业作家。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林希对新时期文学的奉献,首先是诗。从1983到1985年前后,出版诗集5部,即《无名河》(江苏人民出版社)、《海的诱惑》(上海文艺出版社)、《柳哨》(花城出版社)、《高高的白杨》(百花文艺出版社)、《水晶宫里的女王》(新蕾出版社)等。其中《无名河》影响最大。长诗《无名河》1981年获全国1979—1980年度中青年诗人优秀诗作奖,诗集《无名河》获中国作家协会第二届新诗(诗集)奖,获1983—1984年度天津鲁迅文学特别奖。他的诗歌已先后被译介到英、法、意、德、俄、日等国。

林希1986年以后,主要写作小说。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恨·仇》(群众出版社)、《北洋遗恨》(作家出版社)、《爱的荒原》(漓江出版社)、《买办之家》(中国文学出版社,1997年)、《桃儿杏儿》(作家出版社,1998年)、《天津闲人》(北京出版社,1998年)、中篇集《林希小说精品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天津百年》《林希小说选》(译有英法文版)等多部及中篇小说40多篇。《高买》《丑末寅初》获《中国作家》优秀小说奖。中篇小说《小的儿》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出版有英文、法文小说专集。

林希的诗主要是抒情诗。十几岁就遭受政治打击,二十多年非正常生活的苦难阅历,使他满腔的诗情被压抑。当一代文人和祖国和人民命运交织、同遭“文革”浩劫后,迎来改革开放的春天时,林希当然更是诗情喷涌,不吐不快。他的抒情诗表达出虽受委屈却始终不悔的情怀,表达出岁月蹉跎但不甘生命枯萎的精神内质,表达出一代知识分子对祖国对人民对党的赤诚忠心。

首先,诗人站在关心民族、人民和祖国命运的高度,站在历史的地平线上方,回顾坎坷经历,反思曲折历史,表达赤诚胸怀。写于1979年春的《夫妻》是作者人生“沦陷”25年后复出文坛的第一篇诗作。诗中沉痛回忆了从五十年代政治风暴到六七十年代“文革”浩劫给中国社会、个人和家庭造成的深重灾难和创伤。在长诗《无名河》中,作者以深沉笔墨描述一个“单纯的娃娃”在五十年代政治风暴中,因为“几篇千把字的短文”被送到无名河强制劳改的苦难经历。诗中“单纯的娃娃”正是作者的身影。因为作者在《十劫须臾录》回忆过当时被诬陷的定罪之词。1955年7月7日《中国青年报》整版文章的题目就是《侯红鹅被拖进了反革命的泥坑》;《文艺报》文章点名说:“天津某中学的一个学生,名叫侯红鹅”,“把自己由一个有希望的共青团员,由于追随胡风反革命集团,而背弃了人民和自己的前途”。这桩震动全国的冤案直到侯红鹅年近五十才平反。这给他从肉体到精神的打击之重可想而知。但是作者的精神没崩溃,意志没消沉,他在诗里说:“最终能给祖国/并非丰足的粮仓添加一把禾谷/那也是我在为养育我的大地/贡献自己珍贵的青春年华”。挫折中的成长,铸成情感的升华。诗中抒发的情愫,含着忠义,令人震颤。此外,诗人的咏史诗,如《一千名冤魂》《长明灯》《边关》《太平堡垒》《祖先》《马克西姆的黄昏》《赠一位较我早生一百年的诗人》等诗里,更反思中外古代史事,寻觅历史曲折前进的规律、经验和教训。这规律中有一条就是暴君暴政迟早必亡。如《一千名冤魂》披露明万历帝屡次酒醉发怒,无端笞人致死的暴行后,诗人说:“再有一千名文官,再有一千名武将/也无法给历史留下一个不倒的暴君。”而真理正义终归必胜。诗人反思历史的目的,是“为了给我和我的同代人开拓明天”(《祖先》),是为了让人民认清历史发展规律,坚定前进信心。“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该有多少风风雨雨的十字路口/你和我深知/只有在土地和人民中/才能获得必胜的信念”。“而我/走尽了曲折和坎坷的山路之后/燃起更加坚定的信心/扬着生命的船帆/奔向我的祖国和全人类共有的明天”(《赠一位较我早生一百年的诗人》)。同时,诗人一再表露对祖国对人民对党的赤诚之心,他“对拯救祖国的事业有了新的理解”。诗人“总相信历史长河/永远曙光在前”(《无声的音符》)。可见,林希诗中有史,史中有情。

其次,林希在诗中真情歌唱祖国的改革开放。面对拨乱反正、春风劲吹的华夏大地,诗人不仅和广大群众一样欣喜,而且敏锐感到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的伟大力量。他要为生活的复苏而欢唱,他要为社会主义事业的兴旺繁荣而抒情。在《选择》《半亩地》《车过华北平原》《冀中吟归》等诗中,林希由衷地赞扬了带来农村巨变的联产承包政策,并从心底分享农民兄弟的快乐。在《汗与火焰》《石景山的早晨》等诗里,林希赞美了走在新长征路上积极深化改革的工人。在《祖国,战士献给你一个湖泊》等诗中,林希赞颂了为国家建设人民安康保驾护航的子弟兵。在《三百万辆自行车》《城郊,落日余辉》等诗中歌唱青年学子、各界人民珍惜年华、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创造的勤奋精神。诗人以和工农兵各界的“共鸣”,表明他的抒情是为群众真诚的“代言”。环顾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新气象纷至沓来,新变化层出不穷。诗人要和时代节拍一起跳跃,和人民大众一起奋进。此刻心中的苦辣酸甜化为真挚的自豪,为做普通劳动者的歌手而赋诗歌唱。同时他也在诗中宣告,他是大地之子,生活的主人。

第三,林希在诗中泼墨般地抒写着信念和理想。诗人长期蒙难,但是即使有过低沉,也没有丧失信念和追求。他在诗中多次明确表示,“如果我也赞美过痛苦的记忆给我的启示/那是因为,他告知我/唯信仰和意志才能够开拓未来”(《我属于唱赞歌的一代》)。由于对思想、观念、立场的“咬定青山”,使诗人在结束了苦难生活,重新拿起尘封已久的笔时,首先要抒写的便是《我,信仰共产主义》《火的呼唤——重读〈共产党宣言〉》等诗。单从题目,我们已清晰地了解林希的不悔追求和对真理、对共产主义的坚定信念。诗人在与师友赠答诗如《绿叶》《儿歌》《色彩》《迟熟的果实》《心间的清泉》等诗中,他说:“依然,我是时代的骄子”,要“负纤在振兴中华的航程”。诗人是历史的强者,他轻自我,而重人民和祖国的命运。因此,他的诗没有当时文坛流行的“伤痕”情结,也没有走向朦胧。

第四,林希还写了一些托物言志、借景喻情、蕴含哲理的诗歌。例如《我是林中无名的小鸟》《织娘》《高高的白杨树》等诗借物抒发为民服务之志,爱国爱民之情。《黄连草》《树》《树根》《棉》《老水牛》《雀》等诗借物歌颂人间美好的品质。《土》《火》《流星》《流水》《煤》等诗蕴含某种人生哲理

从上述林希抒情诗的思想内容看,它们具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题材的新鲜感,格调的高尚感,感情的真挚性。正如李元洛在《论林希的诗》中所说:林希的诗“在抒情上显示着这样的一种特色,就是真挚性、新鲜感与高格调的融合”。以长诗《无名河》为例,就能看到林希诗题材的新鲜感、格调的高尚感和感情的真挚性相融合的特点。他面向时代的真实生活,珍视自己的内心体验,把主客观和谐地统一在自己诗中。诗唯有新题材或者旧题材出新诗意,才能满足读者求新的要求,唯有说真话抒真情,喜怒哀乐与人民一致,才能投合读者求真务实心愿,唯有顺民意,代民众立言,才能与民众共鸣共振,唯有高格调高品味,才能震撼人心,给人积极向上的力量,奋勇前进的信心。这正是林希诗的思想价值所在。也正因此,林希的诗就能赢得众人的喜爱,广为流传。

古人说,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而今林希的诗流行甚远,远至国内外。其原因,除了思想内核坚实感人外,还因他的诗歌文采斐然。如果诗中多是假大空的豪言壮语,抽象的标语口号,读者大概也不会欢迎,流传不会久远。而林希二十多年前发表的诗,今天读来仍觉新鲜动人。这也因为他的诗具有鲜明生动的形象性。他的诗里总能有用有限的形象,包裹和支撑思想的内核,表现丰富深刻的思想和感情。如《中年》结尾一节:“啊,中年/踏过路途的坎坷/越过人生的困惑/在历史的地平线上,我站起身躯/心,还是那样红/血,还是那样热。”诗中虽有概括的叙述,但也有形象的描写。

林希的诗有他的艺术个性。其一,语言朴实,通俗易晓,自然流畅。语句自由活泼,要长则长,宜短则短,诗行参差错落,语感具有散文美。善于选择恰当的词语、节奏、韵律,一任叙事抒情真实到位,探寻事理则顺理成章。例如他在赠友诗《绿叶》中这样写:“今晨,我把一封信和一首小诗寄到林中/我告知你冰封的土地已经苏醒/路经我家向北飞去的候鸟/想来,该已飞到你家窗前//我深知,你一定听懂了那悱恻的呢喃/因为你等待植种的日子太长,太久了/我怨恨将有好长一段时间/接不到你的信和诗篇//因为,你要趁着春天/好忙一段时间……”诗中传达的春天信息,有着双关含义,是自然界和人世间的春天,表示多年禁锢的社会和思想已经解冻复苏。从诗的语言看,通俗易懂,流畅自然,节奏长短互现,短的两三字一逗,长的十多字一停。在韵律上,头一节里面没有押韵,而头一节末的“前”字与后两节,则有韵律的回环美。整首诗给人以朴实的散文美感。

其二,林希的诗意蕴明朗,直白显露,有时甚至直叙其事,直言其志,直抒胸臆。例如《祈祝》诗,就显示这样的特点。“直到含冤蒙受了可怕的屈辱和残酷的惩处/我还在那盖满了红印的/‘永世不得翻案’的‘结论’后面/写下了我的祈祝/我祈祝真理不畏惧争辩/我祈祝攀登不希求坦途/我祈祝革命家圣洁的心/不被污染于贪婪的权欲/我祈祝最后的保留/我祈祝磊落的申述/我祈祝人民不必经历一场浩劫/便能崛起我们多难的民族”。“我祈祝过去永远成为过去/历史的悲剧不要再在电子时代重复”。“为了祈祝/我贡献了血,我贡献了泪/贡献了我二十多年珍贵的青春/贡献了我伤痕累累的心灵和肌肤/此刻让我把生命化作一炉钢水/和最圣洁的祈祝一起/在时代的型模里溶汇、浇铸”。诗中直叙了二十多年遭受迫害的事、人民经历浩劫的事以及有人被污染于贪婪的权欲的事。也直言了诗人追求真理、为民族崛起而攀登乃至贡献生命的志愿,更直抒了虔诚的祈祝、善良的愿望。

其三,林希诗的风格深沉凄婉而又激越奋发,清新隽永而又舒放自然。李元洛认为林希的诗“深婉而舒放自然”。黄桂元认为林希的诗从“悲怆与凄婉”变为“深沉奋发”、“清新隽永”。这些评说,都能概括林希诗的风格特点。诗集《无名河》中的诗偏于悲怆凄婉。《夫妻》诗中“婚礼”一章,那“凄凉的婚礼”场景,那夫妻“离别在婚后的第三个早晨”的痛苦情景,以及“苦儿降生的那一天/我被锁进到‘严加管教’的小屋隔离”的惨状等,怎能不令人感到凄凉悲怆!长诗《无名河》中的“我”,竟然是“来自亲爱的党心头渗出的第一滴血”,“来自年轻的共和国第一颗悲伤的泪”,“来自老首长恍惚的眼神中无限深沉的惋惜”,“来自一个柔弱姑娘一双哭红的眼睛”。这个“我”竟然是“单纯的娃娃”,因为几篇千把字的短文而成了“罪犯”,被关进“屋檐下挂满了冰柱”的监狱,白天穿上“黑号坎”劳动在工地的“劳改犯”。这个娃娃劳改犯在“接见室”面对“呜咽失声”的未婚妻,强忍着心头的熬煎。为了不让少女分担灾难,而愿割断姻缘,这个娃娃劳改犯送别少女时,不肯看少女一眼,只在记忆中留下少女“惆怅的背影”。诗中这类描述,怎能不令人凄婉!这是诗人的经历和诗中的题材决定了其诗的悲怆凄婉风格。但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祖国面貌万象更新,诗人和人民一道迈向振兴中华的新长征之路时,诗歌题材转入了歌唱改革开放的春天。在《海的诱惑》《柳哨》《高高的白杨树》等诗集里,诗的风格已经转化为激越奋发、清新隽永、舒放自然。例如《高高的白杨树》诗集里的《回答》诗:“你不必再抚摸我的伤痕/那已经愈合了紫色的血痂/愿你再给我一粒种籽/在我心田上落下你拓荒的犁铧//我期待着,期待着这样的回答/人生该是一簇不息的火把/你听我的心音还是那样的激烈急促/你听我的歌音并没有衰老喑哑/我必会有一个迟到的春天/生命的高度等待我重新飞跨/啊!让我用一颗少年的心回答你/万里征程却又从今日出发。”这样的诗里已经看不到悲怆凄婉的情绪,只有清新隽永、昂扬奋发的乐章。

总之,林希的诗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有卓越成就,颇有影响。

林希对新时期文学另一个并越来越受到文坛瞩目的贡献,是“津味小说”。

由诗人林希变为小说家林希,对不少人尤其是熟悉诗的读者而言,有些突然。但具体到林希本人是主动换笔,让抒情化为叙事。对此,他直言道,“诗越写越缺少灵性”,还时不时产生“一种失落感”。坦言失落,是他在自找压力;可觉得写诗少了灵性,倒是对文学的一种认识的自觉。年轻时,他视文学为事业,后来居然文学使他人生坎坷,但文学已渐成生命的一部分。他要痛快淋漓地创作,而诗是“戴着镣铐跳舞”,不如写小说的情节和人物那么“爽”。特别是用形象去开发人自身及其生活景况,以便让大家从中体味出某种“意思”,更是小说的优势。同时,选择小说十分契合林希在经历辛酸之后的对人生的思索。他出生在号称经济文化大码头的天津,家族的复杂与社会的变化,让他找到一块能更好笔耕的“沃土”,这就是用小说反映津沽大地,写出文化,写出“卫味儿”。因为对老天津卫,作家感到可以厚积薄发,并且既能倾诉“自己许许多多的生活积累”,又能塑造出地域特色人物“天津闲人”形象。林希开始由诗转为小说创作,初试锋芒便觉得“唯有写这些东西”,“才最觉轻松”,“最是得心应手”。[1]

但可惜的是,作家的努力没有得到热情的反应。他于1986年创作的《寒士》和《茶贤》,虽被编辑相中分别刊在《钟山》与《中国作家》上,但当时文坛“各领风骚三五月”的喧嚣,使林希的小说被各种文体实验所淹没。到了90年代,文坛略显出理性和冷静,对跨世纪的盼望又引发忆念与怀旧情绪,作家对“津味”小说的开掘恰好与社会的这种眷恋对位,于是林希的作品受到了格外欢迎,正像《林希小说精品选》“出版说明”所介绍的:

90年代的中国文坛,一批各具地域特色的怀旧风情小说独领风骚;而在这一批文学作品之中,著名作家林希的世纪初系列小说,更是得到了读者的喜爱。他一系列的中篇名著,不仅得到了专家学者的高度评价,而且在广大读者中间广为流传,许多根据他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和电影,也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这从一个侧面,代表了人们对林记“津味小说”的热情肯定。同时也表明津味小说得到文坛广泛认可,并被评论界与大众媒体共同接受。敏锐的文学工作者向广大读者推荐林希的小说,并认为作家不断挖掘一口市民人生的“井”。这“打井”的议论很自然让我们想起新时期文学发轫时,刘心武在写了新京城小说之后,撰文说他找到了一口文学之井,要深挖下去。当时有论者提出,可不可以像打新疆的坎儿井一样,依源头逐次开挖,形成“串井”,以建立层次丰富并拓展开去的连体水系,这样创作会走向精深。纵观林希的“津味”小说,显然是用挖坎儿井之法,实现了对都市历史生活的画卷式描绘。

其实在林希之前,天津作家写津门也颇具特色,但很少林希的这种“味”。特色与味儿,推敲一下,侧重不同。前者突出写了天津的特征,人杰地灵,如《津门大侠霍元甲》《燕子李三传奇》等等。后者贵在以自己的风格,烧制出一种口味。林希没有以作家的旁站,观察、描绘着津人津事。而是用进入和感知,把自己和他们一块熬制出来。当然在视角上,也是一种全知全能写法,但却在作品里留有自己的身影。例如《婢女春红》的结尾和林希自述的家世便极为接近。

他对人物与历史的把握,只放笔在清末民初及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一是他熟悉其中的生活,并因家庭的经历使他烙印在心,有着常人对此所没有的体味。二是他的小说在动态中刻画人物,在文化解读里抒写情节。这也形成了林希小说在开篇时总有一段“切入”或“旁白”,即林氏作品的文化楔子。于讲解介绍天津的文化知识及风土习俗中,经过一番人物命运的起伏,故事的跌宕,让读者欣赏到一种原汁的社会经历、家庭变故和曾有的情景态势。而且只有依此去认识小说的人和事,才能悟出其中的人生及背后的思考。三是他把作品的重点放在历史的现实符号与人物的脉象上。清末民初,二三十年代,看似社会混乱,却有各种变化发展。变化发展里给我们有启迪、有轨迹、有思想、有传承。因此于混乱下找出丰富,写出生活,便酿制了林希小说的“津味”。这一素材时段,正是天津在畸形发展,辉煌与污浊同在,美与丑在混交中显示出多彩。也许这种不单纯和杂色,是林希所追求的。四是林希小说的“津味”没附丽在文坛思潮的流向上,他既没有以此去体现主流话语,也没有为了增加印数去依循大众的趣味,同时没有用“津味”局限“津味”。他是拿出个人的“一味”,让人们超地域品尝,因此独具之态反倒成了“津味”的标记。(www.xing528.com)

当然上面只是对林希“津味”的一种诠释,我们从中篇《蛐蛐四爷》、长篇《买办之家》不难看出前面所讲的四点,全部蕴含其中。

林希的中篇小说《蛐蛐四爷》曾因搬上话剧舞台而升温并名播京沪。这是一个侧室母子以斗蛐蛐来夺回大宅之权,进而遭暗算又黯然败走的故事。但其“津味”不在于写天津的大宅院和斗蛐蛐,主要在于写天津有这样的爷儿们,从不言败。四爷余之诚用手碾珍珠练就蛐蛐界的一绝,他要卷土重来,可是母亲吴氏却狠心剪断了儿子右手的食指:

儿呀,别怪罪娘心狠,这份荣华富贵,咱不争了。天下由那几个孽障糟践去吧,咱只求平安度日,和他们,咱认了。不争了!

不争了!不争了!咱们不争了!我的娘呀!

小说最后的母子俩的血泪对话,是故事的理性升华,也是人物的心灵呼唤。同时,描绘出天津的风土与某种精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说包含了东山再起的心志,但吴氏在几经沉浮之后,她的由争到“不争”,超越了名分、权利等层面,以一种对大宅院文化的决绝、对世事炎凉的重新梳理,要另选一条命运路。不寻复仇,而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于是刚烈悲痛之下,悟理其中。这才是天津人的豁达,九河下梢的气度。

《买办之家》作为《天津百年》系列之一,林希的这部长篇,以对家族经济形态的嬗变的新描画,使家族小说成为都市文学的重要表现,从而也揭示了一段值得回味的市井社会的历史。从农耕文明走来的家族,在进入城市后,其初期发展还是立足在简单生产及精明治家和诚信经营上。因此,余隆泰捐款造桥的善举既是对旧式理念的一种生动刻画,又是对原有生活方式的终结。从儿子回国办洋务起,余隆泰也在李鸿章和三井洋行的内外串谋下,干起了洋人代理。然而,由家庭矛盾导致的经济纠纷,不仅让日本人钻了空子,也折射出近代中国城市发展的一段畸形史。大清王朝的衰败和资本主义列强全面入侵,到头来只是给余家闹了个“一场空”。农耕抵不住资本的进入,诚信挡不了吮吸中国血汗的洋人的明抢暗夺。因为“皇上面前,我是奴才,洋人面前,我是洋奴”。小说以一个家族所揭示的国运悲剧,告诉现在的读者,“不要再做奴才,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国不强民不富,一户人家发了财,就只是罪人”,辛劳一生,“只生养了几个孽障儿子,败了余家的名声”。作品天津味儿的意义,不仅是风土人情,地域文化性格,突出点在于百年前的津城历史被活化。小说有以史鉴今的层面,但重要的是把人生的社会景象告诉读者。一部家族兴衰史,写出了市井,写出了天津的市相。所以林希的津味,不只是描绘几个特色,而是对天津风物、人物表现的一种或纵或横的综合。作为小说,他的市井题材仿佛有些单一,但他对市井的揭示却是多元而丰富的。

写自己熟悉的。把自己写进去,再写出来。这就是林希津味小说的第一特征。他咀嚼其家庭、其人生的结果,是把天津城市最具纷纭的变化立体地描绘出来,这形成他卫派作品的第二特征。而且他的“津味”,会使读者不由感叹作家对天津是什么的探究,这即为林希叙事制作的第三特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对一个人来说是寻根,在一个家庭说来是寻踪,面向一个城市而言是寻位。

“位”即品味,及历史状态和文化氛围。天津在海河下游,上有九河汇聚。于是由杂而合,由交叉而成景象。当然这之中有正反、美丑,也有阳光和灰色。但生活的要义在于不能“至纯”、“至情”,而市井恰恰以其有雾有雨有风乃至浑浊,显示出老天津卫这座城市的独有性状。也许混迹市井的各色人等,都有那么一点“懒”。非农耕,非产业,但他们能找到赖以特色生存的“饭辙”。在这个“辙”里,林希做了挖掘。鲁迅的阿Q是国民性代表人物;林希的市井人物,可以说是城市畸变下的性格。他们总体看来并不美,而且还有点丑。有意思的是这种丑不温柔,有些棱角。于是我们反而能触摸到生活在并不那么滋润、并不那么酣畅的背后,是命运的苦涩与那种棘手,刺人的东西。林希的小说抒写着许许多多摸着如仙人掌那种感觉的故事,这其中蕴含的社会层面,不是主流话语下的正常状态,但却让读者看到了一座城市从中国近代走来的积淀。

林希小说的“津味”表现在一个“杂”上。例如人物塑造,其中有相士、赌徒、闲人、继室、婢女、混吃、骗子……甚至是逃学、淘气的狗少。然而,林希从不把他们写得过于委顿和鄙琐。作家常以奇行描绘人物的怪异,总是让读者在意料不到中体味性格的内质,即使骗子骗人也骗得惊心动魄,蹭吃蹭喝也是蹭得有板有眼,当然这些性格也就蕴含着对人生的某种观照。拿写懒人来说,不少作者一定会把懒与馋连在一起,但不会写出这种人也是一种“精”。而林希要么描绘了朱七的“扛刀”,即挨饿还要体面地忍着(见《丑末寅初》);要么刻画了侯明志能懒得整天被窝里躺着,却“精明得出奇”(《三一部队》)。这个“精明”不是精英,也不是精不够,更不是表面精,事事精,而是精在自己这一门这一行里有他的“活法”,并超过同类,这令人琢磨。活着要吃饭,但杂色的人们却能找到自己的饭辙。像余九成能在雨后站在马路边替小姐、太太往水洼子里摆砖头,在挣小钱里找到让阔人脚不沾泥的活儿。当然他的精明会被别人看中,突然一日一个“阔佬”要雇他穿号衣,跑步去美孚油库喊什么“拿啦”。其实是替东家做活广告,帮人买空卖空。作品明着写跑街混饭吃的余九成,实际刻画的是满脑子诡计又不露面的杨芝甫。最后,日本人被耍,余九成也白忙活一个月。这篇《找饭辙》写了一位买卖行中“打托”的“虫子”,导演了一场丑剧,揭示的却是扭曲社会下的醒世之事。所以,林希的“津味”,于杂中出奇,并奇中寓理,把一座旧社会大商埠的“怪”与“斑驳”缕析清楚,令人玩味。

林希小说的“津味”还表现在一个“变”上。不论是中、短篇小说,还是长篇之作,林希的作品都以精致的笔墨把人物写得百变鲜活。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小的儿》,便是林氏津味作品“变”的代表。原名宋燕芳的她被侯家三爷看中,接回家中做了“小”。作品没写妾在大家庭的受气,却写地位不佳的她能以自己的经历和机敏救赎负债累累的四叔,也能以夹枪带棒的语句大树威信,再加上善钻空子,结果把又一个被带进侯府做小的王丝丝给治了。七天七夜罚站,让那位歌女爬着出了宅门。谁知此后又因此打起人命官司,“小的儿”在暗中左挑右斗,让侯家败了个几近精光。宋燕芳最终还是宋燕芳,不论说她是位“祸害”,还是个“人精”,她的几种“变脸”恰恰凸现了一个男权制度下的被锈损女性的扭曲反抗。她不得不依循着社会规定重复女性命运悲剧,却又要挣扎出属于自己个人的天地。然而,最后她虽出了侯家门,但仍旧是那个文化环境下的“小的儿”。很难说她一生的是非功过,然而这样一位变化着的,变得是“小的儿”,又不是“小的儿”的这么个性格,却是林希的“津味”的一个贡献。因此人物在流变中,有了相应的文化谱系,也有了相投影的历史轨迹。把性格塑造在命运、历史和作家生活三个维度里,这种“变”的本身,就是艺术的展示,人物内在的雕画。把天津性格——尽管是市井的——抒写得淋漓尽致,这便是林希“津味小说”的“味儿”。

稍加统计,林希的“津味小说”,已成为津门文坛的一株大树。已成书者,有《林希小说精品选》(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买办之家》(中国文学出版社,1997年)、《天津闲人》(北京出版社,1998年)、《桃儿杏儿》(作家出版社,1998年)和散文集《天津人》(浙江人民出版社,1997年)。这都写于上世纪90年代,最新创作未计算之内。“津味小说”对林希而言,是打了一口深井,一口底蕴贯通的坎儿井。

林 希

林希找到了自己的“井眼”。如前所述,他生活在津城一个大而典型的家庭,其经济方式与生活情态不仅折射而且浓缩着商埠都市的复杂人生,尤其某些病灶,更显示与透视着旧中国的深层的纹理。有评论认为,反映并认知一座繁华的城市,市井非写不可。也许市井更贴近民间,又藏龙又养虫。但这只是其中部分表象,更为紧要的是市井如环境的凹凸镜,可观察出生活的根系。林希的小说在于艺术地化腐朽显神奇,并多棱地表现了人的根性和社会存在。他把市井之相衍化为社会之聚拢。如一池湖水,泉眼处虽是湖的本源,但恰恰由于水体的大小深浅及水中生物,甚至是水的沉寂与流动等等的交汇、互补,才使湖水现出“活力”,现出“状态”。所以尽管泉眼极为重要,但一汪湖水综合的合力,才是我们需要把握的关键。这样的水才是“湖”的真模样。文学的沃土应当在这模样里,找人生经验、人生思考、人生感触、人生路径,而不是为了“寻根”找“泉眼”,而忽视整体与交汇的“生态”。因此市井实际是城市的一种能辐射、能集中所有景况的丰富存在,是城市的体征。把市井作为体征去抒写,并以其韵味揭示较深的层面,这便是林希对“津味小说”的开拓。

有文章指出,林希的“津味小说”突破了老城旧报人在短片和连载里所表现的津味,即以文人的慨叹写角落生活。这话当然不错,但林希正是在报人小说的积淀与其他城市作品的积累上,有继承,才发展变化的。比如,同样写市井无业者流浪蹭饭,旧报人会描绘他们拿着竹板到店铺前唱喜歌要钱,然而一旦主人拒绝,这些人瞬间变成恶耍,扛上哭丧棒,让店主堵心,以达到蹭饭的目的。但是这只是记录生活,并非挖掘人生。林希是不断对人生予以探求的,所以他的作品主题深了,主人公厚重了。这也即是林氏“津味小说”的长处,作家也称“不满足于展现现实”,而是“力求于重建现实”,于是为津门文坛添了一道风景。

粗看去,林希十几年的“津味小说”创作,从起点到发展,期间好像没什么变化。但仔细考察,他的作品有集束和系统写来之分。以《买办之家》和《桃儿杏儿》为分水岭,此前的小说以中短篇为主,尽写市井人物的个态。如《相士无非子》把卦者和中国军阀政治有机组合,使读者看到民初社会的病态深层。像《天津闲人》里面的侯伯泰,表面息事宁人,背后却移花接木,挑事端,闹纠纷,并把达官贵人、大律师、老名记等等显要绕进事先设好的网中,“前面陈兵布阵,杀得你死我活。后方称兄道弟,合伙发财分钱”。闲人不闲也不贤,还能呼风唤雨,这能折射出多少人情世故?看着池浅,实际王八很多,且能折腾……总之,林希创作之初是以人的杂色,写出一种城市的生存,城市的人脉。自长篇问世,便发展为纵向刻画市井的兴衰史。在题材上,虽依旧以侯家(或余家)的家族式微衰变为底色,但更多地描绘出闻一多在《死水》中所揭示的那种腐朽之气。然而,林希的艺术创造,在于里面也有人活着,甚至提供着一出又一出让人反思的活剧来。首先,这些人的上辈聚敛了资产,后辈子孙以各种支配方式去显摆,去折腾,这更加搅浑了水。读者也从中嗅到一座城市曾有过的气味儿。其次,性格的精神面貌被鲜明凸现,出人意料,读者难忘。但他们不是英雄,不是平民,恰恰以灰色的人生,表现了旧制度下的都市文化。他们很少出现在今天的文坛,然而林希以其“津味”,审视了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模式”。

诚然,林希的创作是从人生的苦涩去探求的,以具有风格的文本,抒写出一个地域的鬼怪精灵。个中有作家对生活的理解,对命运的体味,也有以一方水土去培育一方文学之花的努力。林希的“津味小说“开拓了一种审美,即以灰色和杂色,让读者认识非主流生活的众生相。他们或寄生,或变着法的折腾,掀起一个又一个的搅动死水的波涛涟漪,却加速着自己的死亡。这也是悲剧,灰色人生与灰色生活的悲剧。

林希“津味小说”的文本方式有他自己的叙述特色。第一,每篇都要引申写出某种生态,某种源流。例如写相士无非子,要“先说说相士是一桩怎样的行当,在相士这宗行当里,还要说说无非子是位怎样的人物”。即使描绘梁上君子,也要娓娓道来:

从字义上讲,偷东西的人即称为贼,但中国人决不肯轻易骂人为贼,轻谩一些的称呼“扒手”,天津人称为“小绺”,官称为“剪绺”,江湖黑话称之为“瘪三码子”,指的全是暗中伸小手将别人的钱财“绺”走据为己有。称之为“绺”形象而又生动,还表现出了那种淘气的神态。高雅一些,称梁上君子,进入20世纪以来,偷东西的不上梁了,于是便有了更高雅的称谓:高买。

这既是对小说的氛围制造,又把知识告诉给读者;这是作品的风格体现,又把津味和幽默糅在其中。林希的文体在叙述开始时就确立了他的艺术思考,要把人物和环境放置在一方水土的独具的坐标系上,从中看出历史,看出人文,看出世事。第二,每篇都搭建一个纷纭的大舞台,就是写杂色小人物,也要把深刻的人生凸现出来。如写闲人,“是因为天津有闲事,闲事多则闲人多,闲人越多闲事也越多”,但那结局常是“被人‘玩’了”,当然要揭示的是“起始端遮人耳目,暗中干政治投机”(《天津闲人》)。同时,也要刻画人的个性思考及区位文化观念,“天津卫跌倒了,别马上就爬起来,就势,先在地上躺会儿,一是舒舒筋骨,二是琢磨琢磨自己是怎么跌倒的”(《一杠一花》)。林希把人物塑造出一种富有韵味的性状,把幽默中的苦涩和命运中的酸楚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读者阅读再三的表述。他讲故事的人生,更在故事中揭示出悲剧效果。第三,林希小说对天津话予以文化的浸润,他对天津方言,往往从表现风情与性格入手,并且投影着对历史或现状的喻示,明明玩蛐蛐是一种玩相,甚至是纨绔子弟丧志之举,在林希笔下不仅斗蛐蛐成了重回大宅的途径,而且“男子汉玩蛐蛐,实在是绝对圣贤”,罐中斗,正反映出窝里反。可见“津味”里面,还有反观世相的内涵。

熟悉天津语言,也能从林希在《今晚报》连续写了近两年的天津话钩沉反映出来。此外他还研究津门的文化品相,出版了《天津人》。以对“文化背景的开掘”,分析天津的风土人情。林希揭示了天津人的“嘴馋”,“惹惹惹”,也指出他们“热热乎乎”和身上的“光彩”。当然也都归拢出其中的“文化状态”。而这一切形成了“津味小说”的独特指向:让清末民初,二三十年代的国民性,于市井环境中展示出来,滋生这扭曲与污浊,尽管活着闲人,活着小的儿,活着蛐蛐四爷……却窥见出中国封建末期的“实用主义”和故步自封的惰性。

总之,林希的“津味小说”丰富了天津文坛,也给天津文学铺上一块特色的植被。但正如他自己讲的,这些作品在显示其优长的同时,也有诸多遗憾。首先,过于倾向自己的“情感体验”。拿小说背景来说,没有摆脱“家族从兴到衰的过程”,自我的记忆也烙印得过多过重。其次,创作思维胶着在“历史的雾瘴中,为含辛的人述怨”,“为饮恨的人伸张”,爱憎分明,却常常停留在痛苦的“解读记忆”中,[2]于是便缺少更高的思想过滤。但这也是林希的一个创作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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