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近灵魂的书写品评蓝紫组诗《重生》
蓝紫是一个“贴近灵魂”的写作者,她笔下的文字永远是随心而动的。诗人完全沉浸在个体生命的体验里,把书写当成一种“享受”,把优美的文字当成自由的呼吸,因此,她的每一首诗都是一种全新的痛感之旅。
“疼痛”是蓝紫写作中一个不可避免的母题,对于蓝紫来说,“疼痛”就是自己身体的延伸,是和自己的生命神魂与共的组成部分。因而,与诗人相依为命的只有一种感觉——疼痛,这种感觉伴随她从成长到漂泊、从失落到挣扎,从反抗到认同,从无望到希望,并最终融入其文本,凝练成诗人灵魂的手书。
每次欲评述蓝紫的诗歌作品,我都会牙关打颤、会有“难以喘息”之感,但她及其不断呈现的文本,就像一束幻想的罂粟,总在我的视野里挥之不去,和我如影随形。在我眼里,蓝紫实在是一个矛盾体,她是一个由各种反差构成的诗人。在生活中,她追求时尚、品味,喜欢逛街、购物,却又常常封闭自己;她喜欢音乐、歌唱、旅行,甚至喜欢放声大笑,但又时不时悠悠地吟出一声叹息来。这些反差在她的诗歌中也有不同程度表现,她在看似淡然的语词中凸显诗意的浓厚氛围,在平实的语境中包含坚锐的、思想的利刃。诗人从自我的经验出发,以己推人,展露生命与存在之痛。在创作过程中,她追求一种自然与生命、虚无与存在、诗情与意境的契合。正是在这种写作态度的驱使,加之西方哲学、宗教与音乐的影响,诗人在情感与思想的煎熬中,孕育完成了像《重生》(组诗)这样的作品。
发表于2011年第一期《诗刊》下半月刊重点栏目“青年诗人动车组”的组诗《重生》,从表层上看,蓝紫是在用词汇与语境,为其敏感而脆弱的内心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外衣。但从更深的层面剖析,诗人打破了生命的镜像以便直面存在,她所书写的,正是这个时代的特征,寄寓了她对生存的独特体验——家园理想失落后,人类灵魂的痛苦挣扎。我们不妨试读下面这首《街道》:
这里,没有广阔的牧场
没有碧绿的草地
只有被城市的喧嚣淹没的一条条街道
它们相互缠绕
就像图画里的迷宫
多少人在努力奔走?
又有多少人在里面迷失?
远处的转角
车轮辗过有弯曲的弧度
我也在这样的街道上走着,日复一日
慢慢向远处漂浮的命运之绳靠拢
没有下落,也不具内容
——《街道》
《街道》是留在诗人意识中的岁月残片,也是她在行吟路上不断延伸的心迹。蓝紫是一个挖掘生命根源,始终在路上的歌者,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流浪的旅途中且歌且吟。诗人在众人不断奔走和不断迷失的街道上左顾右盼,跌撞着奔走,试图找到自己的方向和归宿。可是,这种努力终究是徒劳的,因为纵使她在“慢慢向远处漂浮的命运之绳靠拢”,依旧“没有下落,也不具内容”——大地上的异乡者,不是我们的形体,而是我们的灵魂。正因为此,诗人感觉,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只是一个“异乡人”:
有人从远方到来,有人抽身离去
他们像草木,一季一季生长
在别人的屋檐下
露出沟壑纵横的脸
一片土地,可以藏住多少秘密?
可以藏住多少细小的表情?
这里的桥梁、高楼和载重的车辆
听不见墙角低处的轻诉
沥青的河流,到不了心中的家门
他们都是被命运搬运的
企图着陆的灰尘
与风做着绝望的对抗
——《异乡人》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蓝紫意识到像我们这种“到不了心中的家门”的异乡人,只能把一抹乡愁写在漂泊之路的记忆城堡里。虽然承受着种种内心的痛楚,却又无力抗拒,惟有在尘世生活的罅隙里被命运搬来搬去。当然,这种因漂泊而迷失家园的痛,并非尖锐的,不可克制的,而是温和的、内敛的,并夹带着淡淡的感伤情结。
人生的漂泊之痛与虚无之痛,是蓝紫着力书写的几个主题之一。然而,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诗人并不是一味地沉溺于疼痛,而是在不断地寻求可能的出路和精神的救赎,尽管这种寻求依旧带有蓝紫式的伤怀:
可以暂时安慰自己好好活着
平静、安详、喜乐
和大地上所有安居乐业的人儿一样
不再期待即将到来的一切
像树。被栽种、移植,或不合时宜地枯死
都不埋怨(www.xing528.com)
只是顶着太阳,用朴素的一日三餐
用一把把风霜将自己掩埋
——《活着》
读这首《活着》,我们的心中会逐渐升起一种阔大的悲悯以及惺惺相惜的感怀——当人们从异乡到异乡,表象的平和与安静,无法掩饰内里的疼痛与忧伤。在这首诗里,诗人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宿命般的承受。或许这种承受是缓解痛苦的一种方式,看似比较低沉,但不可否认,这就是我们正在经历着的生活。
一直以来,蓝紫的写作,都是服从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她的思想。作为其文本的鉴赏者,我能够感觉到诗人那颗诗心的搏动,这搏动是奇特的、幽深的、凄美的、任性的、固执的、忧郁的、令人心碎的。我甚至觉得,诗人就是荒凉世界的统治者,内心就是她强大的领地和惟一的子民,她不需要桂冠,也无需加冕,只用“半支烟”便足矣:
把半支烟从右手换到左手
把身体的右半部分空出来
左边存放灵魂与血肉
右边空着,等待甜蜜
把半支烟从右手换到左手
生命的左边开始闪亮
在你身后,在你端坐的烟雾里
那些光芒
像匍匐在地的闪电
用疼痛的左边
暗恋纯洁的右边
从一个黑夜到下一个黑夜
我的身体悄悄长满了篱笆
我的毛孔在密谋集体逃亡
——《把半支烟从右手换到左手》
当我们的生活处于胶着状态,诗人可以做的事情便是捂住人生旅程“沟壑纵横”的伤处,腾出一片空地,释放堆积在内心的一切“烟雾”——让疼痛强度来左右精神深度。当然,真正具有超越时代界限的精神深度,有现实感、宗教感的灵魂探求性作品,并非是要让“疼痛”升级,而是要在毁灭与重生的激情碰撞里,发现思想突围的路径:
万物是宽容的
默默地顺从命运。生老病死
它们从不抱怨
与它们相比,我是羞愧的
我的憧憬、渴望、躁动、不安
与这世界多么不符
花草虫鱼是一个梦境
脚下的世界,是一个望尘莫及的岛屿
它们亲近着我
它们让我将姓名和过去留在了昨天
怀着平和与沉静
看莲花,逐渐铺满江面
——《毁灭和重生》
诗人写着世俗生活的“疼痛”,同时我们也不难发觉她正在为疏离它而努力。为此,诗人并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经历疼痛而诉说疼痛,而是刻意规避了一些与疼痛相关的词汇。我曾看到一份调查研究报告,这份报告称:与疼痛相关的语言和心理治疗不仅不能帮助人们减轻痛苦,反而会增强身体疼痛的强度。研究人员发现,人们听到例如“痛苦”、“郁闷”等一些词汇时,脑部被称作“痛感矩阵”的区域会被激活。由是,诗人面对“疼痛”这个关键词时,没有狂乱地渲染,没有不可扼制的爆发,从始至终都是宽容而坦诚的。尽管如此,读蓝紫的诗,我们仍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疼。在我看来,“说出痛”与“说不出的痛”,都会牵扯到我们的神经,让人产生疼痛感——这是因为,我们都是为了分担诗人的痛苦而来。
疼痛本就是一种救赎。蓝紫的诗以“疼痛”的姿态凸显了鲜明的在场性,从内心的翻滚、煎熬到“极度宁静”,生命与生存之痛也随之渐隐渐弱,并沉淀为生命中从容不迫的丰厚底蕴。
众所周知,当我们都处于海德格尔所谓的“被抛状态”,“漂泊”带来的不仅是生活中的陌生感和游离感,更有直面人生现实的恒常悲哀。诗人因之在表达我们的生命之痛时,糅合了个人体验,带着强烈的主体性色彩。那些纠结、无奈、伤痛,皆是主体性建构的重要阶段,是人生历练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是从生命的原点出发走向静美和圆融的必经之途。在对文本生命的重建中,蓝紫一直都在苦苦地寻觅,并在诗意的世界里挣扎与超越。诗人在看似梦境的场景下,注入了隐喻的、象征的生命意识和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冀望从世俗生活中脱离,融入到对大自然的人本关怀,构筑内心的安宁和理想的栖居之地,从而获得最终的救赎。读《毁灭和重生》这首诗,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电影《入殓师》的一句台词:“死亡无非是一扇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段行程的开始。”“生存”与“死亡”,“毁灭”与“重生”,其实是我们曾经生活的大地上,生命与自然无法逃避的循环。
读蓝紫的诗,我们可以了解到现代人的迷惘和困惑、以及人们身处诱惑漩涡中扭曲的价值观。每个读者都能够从中感受到真实的力量。有破才有立,从毁灭中重生,这是蓝紫艺术表现的旨趣,也是这组作品的内在灵魂。诗人对疼痛的表述,最终目的是要减轻甚至消解疼痛。这些内心的挣扎与经历,诗人一一用诗句来向我们呈现,这些诗句不仅引领着她,也引领着她的读者,仿似浴火重生般抵达一个新的“澄明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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