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孟与带钩三题
从带钩这样的话题说到孔子和孟子,好像有点不着边际,圣人与带钩何干?
当然是有些干系,孔孟庄都曾经以带钩说事或被动地与带钩并提,都是以小见大,宣扬那时代的道理。庄子的名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将带钩与国体并提,讲述了一番极易懂却极不可行的道理。在《庄子·知北游》中,还说到一个制作带钩的故事,一个专以制作带钩为生的人,八十岁了,他制的带钩非常精致,人问他您有什么巧有什么门道,老者说他二十岁开始喜爱制带钩,对于其他事情视而不见,专心于带钩一技,全部时间都用到这上面,按这位老钩匠的话说,是“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所以才能做出细致精巧的带钩。这让人想到那个铁杵磨成针的比喻,劝人专心致志,说的是同一个道理。
孔子和孟子,确也曾以带钩说事,或被人借带钩说事,有时说的还是很大的事理呢。
(一) 辞禄与盗钩
孔子生活的春秋时代,世人已经非常喜爱用带钩束带,钩带束腰,在当时是标准的装束。而齐鲁之地,礼仪之邦,带钩更是礼服必备的物件。孔子在生活中,大约也是取用带钩束过腰带,尽管他不是武士,那时节但凡束带,就有可能用到带钩。当然我们用不着较真孔夫子究竟用没用过带钩,也更不用操心他会喜爱什么样式的带钩,但有一件史事却实实在在地将他与带钩拉扯到了一起,这倒是一件值得说道的事情。
话头就从“孔子辞廪邱,终不盗带钩”一语说起。最初读到这话的出处,是明代杨慎《升庵诗话》“子书传记语似诗者”所引,即“孔子辞廪邱,终不盗带钩。许由让天下,终不利封侯”。又见明人王世贞《艺苑卮言》也引了这样四句,都注明语出《淮南子》。孔子如何辞廪邱,又如何有盗带钩之说?不考究这其中的一段史实,就很难明白这话里的道理。
在《淮南子·氾论训》中,读到的原文是这样的:
孔子辞廪丘,终不盗刀钩;许由让天子,终不利封侯。……由此观之,见者可以论未发也,而观小节可以知大体矣。故论人之道,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施,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贫则观其所不取。视其更难,以知其勇;动以喜乐,以观其守;委以财货,以论其仁;振以恐惧,以知其节。
这里表达的意思,是如何判断人是人非,能根据人的行为,知其贤与不贤。孔子连齐景公送他的廪丘封邑都推辞了,他绝不可能会去做偷刀钩一类小物件的小盗贼;许由连天子都不要做,他也绝不会稀罕封侯之类的事。由此看来,从已发生的事情中可推知还未发生的事,从观察小节可推知大体。所以认识评判人的方法是,对尊贵者观察他怎样行事,对富有者观察他如何施舍,对穷困者观察他不受什么,对卑贱者观察他不做什么,对贫穷者观察他不取什么。将他处于危难以观察勇气,赠他喜好的东西以观察操守,送他钱财以观察仁心,让他感觉恐怖以观察气节。用不同的方法观察不同的人,这些办法行之有效。
《淮南子》在这里列举了两个圣人为强证,许由与孔子。先说许由,传说他推辞了尧帝的禅让,洗耳颍水,隐居山林。许姓部落的发祥地在颍水流域的豫中一带,后来是为许国的封地。在《庄子·逍遥游》中,我们读到“尧让天下,许由不受”的故事。尧为让天下,诚恳地比许由为日月,比自己为小火炬。许由拒绝得也很坦率,说自己决不越俎代庖。又说后来尧还想让许由做九州之长,同样也被推辞了。连君王都不愿意做的许由,还有什么样的功名利禄能对他有所动摇呢?这大概就是《淮南子》中“许由让天下,终不利封侯”的意思了。
战国小型带钩
孔子辞廪丘,见载于《吕氏春秋·离俗·高义》。说的是孔子游齐国见到齐景公,景公赠廪丘与他,以此作为他的供养之地,孔子当即拒绝不受。回到住处,孔子对弟子说:“吾闻君子当功以受禄。今说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赐之廪丘,其不知丘亦甚矣。”说他游说景公,景公并没有接受他的主意,却赐给他廪丘,景公是太不了解他的为人了。他让弟子赶着车子,辞别景公而去。《吕氏春秋》赞扬孔子的高行,说:“孔子布衣也,官在鲁司寇。万乘难与比行,三王之佐不显焉,取舍不苟也夫!”意思是孔子虽是地位不高,但万乘之君品行难与他比肩,三王辅臣名节没有他显扬,孔子对待取舍的态度一点也不含糊啊!
这个故事后来在汉刘向《说苑·立节》中又被引用,文句类同。从《吕氏春秋》的文字看,《淮南子》所说“孔子辞廪丘”当是可信的史实。廪丘或廪邱,也是实有其地,当今山东郓城地界。不过淮南子接着说的“终不盗刀钩”,指孔子不会对小刀与带钩之类的物件动心,又是引申的文字了。想一想,孔子连那么大的一块地盘都不要,还会去做盗窃带钩的勾当么?
到了《升庵诗话》中,“终不盗刀钩”直接写成了“终不盗带钩”,由“刀钩”改作“带钩”,也许有更早的版本。这样一来,辞禄与盗钩,就成了比较经典的文字了,也就将孔子与带钩接上了联系。(www.xing528.com)
(二) 以钩注者惮
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这是古语,也是当代比较常用的语句,原出《庄子·达生》,当然这也许是庄子假托孔子讲出的一个道理。
有一次学生颜渊对孔子说,他曾经渡过一个深渊,见摆渡的人划船技术十分高明,操舟若神。颜渊很羡慕,问操舟可不可以学,回答说是可以,还说如果要是会游泳学划船就特别容易,要是会潜水就是从没见过船也会划船的。颜渊问孔子其中的道理,孔子说真正会游泳的人不会怕水,甚至把水都忘记了,他划船的时候不会害怕,即使船翻了,对他的生命也没有威胁。会潜水的人把波浪看成是陆地山丘,把深渊看成是高冈,他连水底都可以下潜,还会怕翻船吗?所以说,会水之人,学习划船会特别容易。孔子还说,人有大见识去学一件技巧会容易得多,没有阅历心中忐忑就很难学好。
听孔子这番话,让人觉得他应当会游泳,他讲的道理太透彻了。为着进一步教导颜渊,孔子还举了一个赌场上的例子。他说赌博有的下注大,有的下注小,用陶罐当赌注的人赌得自在,用带钩当赌注的人赌得战战兢兢,用黄金当赌注的人甚至于会神志昏乱,正所谓“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孔子还说,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做事要专心一致,如果心有顾忌,就会分散注意力,分心他顾,思维必然混乱。
孔子的“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这是心理学范畴的道理,倒是不难理解。他说的钩应当是带钩,但他说到的瓦可不是今日说的瓦片,应指的是陶器,古称陶器为瓦器。所谓“弄瓦”也与陶器相关,不是砖瓦之类,这是题外话了。
(三) 钩金舆羽论轻重
钩金舆羽,典出《孟子》。读《孟子·告子下》,有一节议论礼仪的重要性,以礼仪比饮食比色欲,觉得还不单单是讨论精神与物质的要义,议论生动,值得一读。
议论先以一个任国人与屋庐子的对话入手,任国人问屋庐子礼仪与饮食哪个重要,屋庐子说礼仪重要。又问色欲与礼仪哪个重要,屋庐子说还是礼仪重要。任国人于是说,依礼谋食就要饿死,不依礼谋食就能得到食物,那一定要遵守礼仪吗?依礼迎亲娶不到妻,不依礼能娶妻,一定要依礼迎亲吗?
屋庐子回答不出来,第二天专程去邹国告诉老师孟子,孟子说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不明白问题的实质而由表面说事,说金子重于羽毛,难道可以用一枚带钩大小的金子与一满车的羽毛去比较吗?取不得食即死这样重的事与礼仪上轻微的细节相比,那能不是饮食重要吗!用娶妻这样大的事与礼仪上的细枝末节相比,那能不是娶妻重要吗!孟子还教屋庐子去答复任国人的问题,就说“扭折兄长的胳膊去抢夺他的食物就得食,不扭就不得食,你会去扭吗?翻越东邻的墙头去抢他家的少女就能娶妻,不抢就娶不到妻,你会去抢吗”?
孟子这最后的原话是:“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孟子这话说得精彩,不知那任国人又会生出怎样的问话来。孟子的意思,是不能用不恰当的对比去怀疑礼仪的重要性,用现下的话说,不能钻牛角尖。
一钩金不能与一车羽比较重量,是以带钩喻小喻轻,孟子一定说的是常人所用带钩。在孟子所处的战国时代,流行的带钩形体小者居多,但有些王者之钩、贵族之钩,也有形体很大的,当然重量也不会大出很多,一钩之重也不会重过一车羽毛吧。
带钩因其小而进入诸子的议论,诸子因带钩之小之轻阐述他们的大道理,带钩也正因了诸子的议论而辗转进入到现代人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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