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有人格的宇宙”
“有人格的宇宙”(14)是德日进神学的另一个核心概念。神学家鲁巴克(HenrydeLubac,1897—1990)说:德日进一生的兴趣,就在于让这个世界“泄露天机”(djsclosjngofGodjntheworld)(15),把他看到的神告诉大家。德日进提出:宇宙有一个“神奇开端”,生命的开端蕴含其中,人类进化由此而来。德日进把这一次(个)导致一切事物的原始,称之为“阿尔法点”(PojntA,希腊文的开头字母)——上帝。创成后的宇宙,开始自然进化,在进化的作用下,通过不断的变异和融合,出现了生命和智慧。人类诞生后,分解出各种种族、语言、文化、习俗、信仰等差异,相互之间进行着通婚、交易、欺凌、战争等活动。但是,在相对应的时间内,人类会归于联合,形成一个整体,在一个德日进称之为“奥米茄点”(PojntΩ,希腊文的结尾字母)的地方,与守候在那里的上帝会合。德日进的进化论,从字面含义上否定《旧约•创世纪》的“创世说”,让耶稣会和天主教会当局长期陷入尴尬。但事实上,把人格化的上帝,安置在“光”、“道”、时间、空间的开端,这样的“广义创世说”,仍然是基督教式样的,例如《新约•约翰福音》。
在十九、二十世纪的“世俗化”中,人越来越成为自然界的主宰,现代人倾向于在自己的周围世界中祛除神性。马克斯•韦伯(MaxWeber,1864—1920)把科学知识对于人类社会神秘性、权威性、整体性的消解,称为“社会领域的祛魅”(Thedjsenchantmentofthesocjalworld)。作为一个社会学家,韦伯本人倾向于“祛魅”。作为一个自然科学家,德日进更多地发现:祛魅的现象,不但发生在社会领域,还发生在自然界。人类把神性从大地中祛除,不再崇敬自然。现代人“切望把他们最崇敬的东西去人格化(depersonaljseorenpersonaljse)。这种作法有两个理由:第一是‘分析’,分析法是科学研究的一大利器,带给我们很多的成就,但也就是它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的综合,终而使灵魂一个又一个地散佚,给我们留下的只是一堆零件而已。第二是星空世界的发现,因为它太过浩瀚无垠了,比较之下,使人的存在和围绕人的宇宙的对比更形强烈。”“分析”肢解了事物的整体性;宇宙知识的迅速扩展,又让神圣性无处藏身。于是,人们对万事万物就失去了往日的那种好奇、神秘、尊崇和敬意。“去人格化”,“这多少是今日知识分子一般的见解”。(16)德日进列举的两点正是社会和自然界被人类“祛魅”的关键。
德日进秉承进化论,认为在走过了“去人格化”阶段以后,人类意识会有更高层次的人格化,他称之为“高次人格化”(hyper_personjzatjon)。也就是说,“世俗化”以后,还会有新的“神圣化”。“从心智界的视野看,时间和空间都真的人性化了,或者应说是超人性化了。宇宙的,和人格的,绝不相互排斥,它们是提携并进,同时达到巅峰。”(17)德日进使用的“人格化”(personaljsjng)一词,是拉丁文persona的动词化。中文翻译Persona,有时译作“位格”,基督教神学一直将其用在解释上帝“三位一体”(Trjnjty)的属性中。Persona指上帝具有理智、情感、个性和人格。德日进说大地的“人格化”,是说地球有着鲜活的神性,并不是冷冰冰的、没有灵魂和情感的、纯粹物理学意义上的自然界。
德日进是二十世纪中通过自己的科学研究,进入神学领域的少数几个学者之一。爱因斯坦(AlbertEjnstejn,1879—1955)说:“在我们这个唯物论的时代,只有严肃的科学工作者才是深信宗教的人。”(18)爱因斯坦在理论物理学的形上研究中,触及到了超越自然现象的神性,表达了严肃科学家对宗教信仰的敬意,但他没有发表系统的神学思想。德日进从古生物学出发,凭他的天主教神父的神学造诣,进入了系统性的宗教思考,他协调“科学和宗教”关系的学说更有价值。
在德日进的概念体系中,“心智界”是从“地质界”、“生物界”进化而来的。德日进把他的地质学、古生物学和人类学知识,熔为一炉,锻造出一整套独特的术语,令人眩目。他把有人类之前的地球进化历史划为“地质界”(Geosphere)和“生物界”(Bjosphere)。地球上出现了无机的物质和有机的生命,是物理学和生物学的历史。“生物界”中进化出有智慧的生物,有智慧的生物又对地球产生了影响。人类的诞生,“意识的兴起”(The RjseofConscjousness),彻底改变了地球的外貌。人类的出现至为关键,为此德日进使用一个词:“人化”(Homjnjzatjon),意即地球上的所有现象,都因受了人类活动的影响而改变。上百万年的“人化”,地球表面已经被一个由人类智力活动产生的“心智界”(Noosphere)所包裹。大地表面的这个包裹层,这就是德日进所说的——“地球的皮肤”。(www.xing528.com)
在《人的现象》中,德日进说:“当人类来到时,已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地球‘得了一副新皮’。更要紧的是,地球发现了他的灵魂。”(Wehavethebegjnnjngofanewage.Theearthgetsa newskjn.'Betterstjll,jtfjndsjtssoul.)(19)德日进的意思是说:人类从生物界诞生伊始,地球就开始被一张“新皮”包裹。“新皮”里面,还有了“灵魂”。人类出现了,地球呈现出精神的曙光。德日进把地球看做是一个“灵”与“肉”兼具的神圣躯体,天地、社会和人类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统一性和神圣性。
历史学家汤因比(ArnoldToynbee,1889—1975)在评论德日进《人的现象》时说:“对德日进来说,上帝在某种意义上仍属未来。上帝是个超意识人格,在此位格中,所有其他的意识人格都将实现其圆满与和谐。同时,上帝从那一开始就在其中。”汤因比以天地间所有“意识人格”(conscjouspersonaljty)的“圆满与和谐”(unjonandharmony)来概括德日进的“合一”(Unjty)观念,是符合原意的,尽管汤因比本人的《历史研究》秉持的是世俗理性,并不谈论上帝。对于德日进发明了“心智界”等新名词,汤因比也予以肯定,认为虽然难懂,却是需要的。他说:“新名词是用来表达新观念的,德日进创用的新词,都是些有着诗意感染力的词汇。像‘心智界’、‘欧米茄点’这些新词,传递了新视野,因此难以把握。然而,没有这些,德日进的思想无从展现。”(20)
德日进这个“大地之灵”的想法,是二十世纪科学家版本的“天人合一”思想。在大地的皮肤里面,发现上帝的灵魂,这种想法出现在“科学主义”依然盛行的二十世纪上半叶,所以难有共鸣。同行好友、进化论生物学家赫胥黎(JuljanHuxley,1887—1975)在“人文主义”的层面上完全同意德日进,但在发现上帝的神学层面,赫胥黎则只能表示同情。赫胥黎说:“(德日进)比我更激进,我不太能够跟上他的节奏。他相信:进化旅程中的最终目的地是他称之为的“欧米茄点”(PojntOmega)。在那里,自然界和超自然界将在神奇中会合。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能理解的方式。”(21)十九世纪以来的进化论,一直在排斥“上帝”。德日进则在古生物的标本、化石和大自然中发现了“上帝”。
1923年,德日进第一次来到中国,深入戈壁大地从事古生物研究。在鄂尔多斯的萨拉乌苏河谷,没有教堂,没有饼和酒,德日进却在他的工作氛围中感受到天主的存在。星空大地,天人交感,他用法文写下了一篇著名诗篇《在世界祭台上的弥撒》(LaMessesurleMonde),用以祈祷天主:“上主,又一次地,虽然这一次不是在埃纳(Ajsne)的森林,而是在亚洲的大草原上。我没有饼酒,也没有祭台,我要让自己超越这些象征,到达物自身的纯粹尊荣里。我,你的司铎,要把整个地球作为我的祭台,在其上向你献上世界的劳动和苦难。”(22)“埃纳”在法国北部,德日进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那里救护伤员。来到亚洲,中国,华北,贫瘠苦难的大地,在大自然里德日进一样能感受到天主的存在。德日进完全投入在这个发现中,身不由己。二十世纪初叶,人文、社会学者被自然科学家的成果震慑,宣传“科学”,反对“迷信”,做的是给自然“祛魅”的工作。然而,具有“科学家”身份的德日进相反,他给自然界增加神性,在做“增魅”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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