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代的读书人同两样东西联系最为紧密:一是八股文;一是文字狱。这两样东西代表了明清统治者对待知识分子的两种基本政策:胡萝卜和大棒。这是他们对付知识分子的两把刀子,一把是软刀子,用科举制来给知识分子以“出路”,让他们读经书,写八股文,听话的则给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另一把是钢刀子,用程朱理学来统治思想,强迫读书人听话,做他们要做的事,稍有不从,便从肉体、精神两方面给予打击,直到毁灭,还要株连九族。
在对待知识分子这个问题上,朱元璋和擅长弓箭奔马杀伐的清朝统治者如出一辙,或者说历代封建统治者都差不多。他们都懂得“马上可以得天下,马上不能治天下”,“世治宜用文”,征战须用霸道,统治要行王道。在一个政权建立以后,“兴文教,崇经术”,大办学校,是他们必须做的大事。所以明朝提出了:“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明史·选举志上》)清朝则提出:“帝王敷治,文教为先,臣子致君,经术为本。”(《清朝文献通考·学校考》)为保江山万代相传,加强思想统治,实行文化专制主义是免不了的,但在采取高压政策同时,怀柔也是必须的,办学校也是优先考虑之事,因此,明清两代的官学、私学、书院等教育事业发展很快。社会安定的时代,无论穷人、富人,孩子最好的出路仍然如前代一样:读书做官。虽然能做官的概率很小,但从私塾的“三、百、千、千”开始到国子监里读经史子集,读书仍被中国人视为最正当的事。
知识分子面临两种选择:一是读书做官做帮闲,一是退隐或弃儒就贾,索性去做商人。对大多数文人来说,明清中前期是一个“暂时做稳了帮闲的时代”,直到两个朝代灭亡时,才闹到“做帮闲而不得的时代”。读书通经做八股文参加科举考试然后做官,这是大部分读书人的选择,而退隐或做商人或教书塾则是少部分人的选择。
明清之际对知识分子生活影响最大的自然当数参加科举考试,也即所谓“举业”。科举制发展到明清,形成了严格的三级考试——乡试、会试、殿试。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在子、卯、午、酉年的秋天举行,亦称“秋闱”。因为三年一次,这一年亦称“大比之年”,考中者便成了举人。会试则在“乡试”的翌年,即丑、辰、未、戌年的春天举行,因而也称“春闱”,因为考试地点在京师,由礼部组织的,会试又称“礼闱”,会试考毕合格者,接下来三月便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这个考试出来,便是进士。俗谓“考状元”,即指这一次考试。清代考试沿袭明代旧制,只是制度更严,方法更完备,科场纪律也更严格。旧时代有句联语称:“好消息几时来?春月桃花秋月桂。实功夫何处下?三更灯火五更鸡。”形象地说明了当时读书人千辛万苦为的是金榜题名的一天。
明清之际,进士考是科举的终点,也是踏上仕途的起点。在明清政治舞台上活跃的许多风云人物,大多由进士出身。即使不做官,进士也是一种很高的社会地位,《儒林外史》第十一回,鲁小姐说:“自古及今,几曾看见不曾中进士的可以叫做名士的?”明清科举考主要考八股文和试帖诗。八股文也称“制艺”、“时文”、“八比文”等。题目全出自《四书》《五经》,这一点不同于唐宋。八股文要求考生熟悉儒家经典,还要能阐释其思想,连口气也要模仿圣贤,所谓“代圣贤立言”,行文格式等都有严格规定。试帖诗是按照规定题目及韵脚作诗,题目来源很广,经、史、子、集及前人诗句中都有,考生必须了解诗句出处,写出诗篇,然后沿着这个思路写下去。总之,八股文和试帖诗有一整套严格的要求,明清之际不少读书人一辈子钻在里面,为的是求得功名,将其作敲门砖,不少人为此耗费了大半生光阴。清朝有位叫徐灵胎的在一首《道情》里这样写道:(www.xing528.com)
读书人,最不济,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就教他骗得高官,也算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对于科举制的利弊得失,历史学家自有评说。但对统治者利用科举笼络知识分子,让低层知识分子有机会参与到政权中来,大多有积极的评价,至少它比魏晋九品中正制进步得多。但科举发展到明清,特别是两个朝代的末年,便显露出了不少弊端,这一点我们读读《儒林外史》便可知道。至于明清之际有人把亡国灭种之责归咎于“八股文”(如顾炎武等),显然不公允,也高估了八股文的作用。从读书人角度看,科举重八股一个最直接的弊端是:“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廿一史废”(顾炎武《日知录》),大家不读经史子集只去读八股文选本。但即使在“举人不知欧苏,进士不读《史记》”的情况下,仍有无数读书人在读书,钻研学问。
对于明清之际读书人(尤其清代读书人)热衷功名,后人有不少批评的言辞。但是人终究是不能脱离现实的,明清之际,身处那样的环境,读书人不走读书做官道路又能怎么样呢?朱熹曾经说过,假如孔夫子生在宋代,也要参加考试,谁又能跳出这个樊笼?除了清初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傅山那样大名鼎鼎的文人敢于拒绝清廷的召试,一般人谁敢拒绝?又有几人能拒绝做官的诱惑?处在朱元璋时,你想不出来也难。顾炎武等人假如没有那么大的名声,清廷一定会找个借口治他们的罪。
于是明清之际大多数读书人依然如前代一样,从读《三字经》《神童诗》到《四书》《五经》,做制艺文章,参加科举,走着一条读书做官的正途,书声依旧琅琅。当然,在读书人中,“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做出了与众不同的选择,如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傅山,如颜元等等。不过所有读书人头上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剑,所以一旦踏上宦途以后,不少人选择钻故纸堆的生活,也有选择亦官亦隐的生活,也有人趁早抽身从事文化教育事业,当然也有落魄的读书人写小说编戏剧的……于是明清读书人的学问比前代更深了,学问领域更广阔了,同时他们的创造力也萎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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