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初夏,在江西信州(今江西上饶)的鹅湖寺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学术争论。辩论的双方都是当时著名的学者。一方是朱熹,一方是陆九渊。讨论的主题是:人应该怎样读书治学。这场辩论,双方坦诚相见,充分发表自己的见解。不像现在有些所谓的学术会议,“邀些不三不四之闲人,说些不痛不痒之废话,花些不明不白之冤钱”(钱钟书语)。鹅湖寺会议经历了十余日。
那么为什么会举行这一次朱陆相会,又是谁促成其事呢?原来,南宋的理学分为三派:朱熹的朱学、陆九渊的陆学、吕祖谦的吕学,其中主要是朱陆两家,吕学则取两家之长而折中之。朱熹主张“格物致知”,认为应当通过观察外界事物来启发内心的知识,读书要“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而陆九渊则主张“明心”,“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认为心即是理,不必多做读书穷理功夫。淳熙二年四月间吕祖谦访问朱熹后回家,朱熹将他送到信州铅山的鹅湖寺。吕突发奇想,把陆九渊与他哥哥陆九龄请来相会,与朱熹一起讨论治学方法不是很好吗?结果就有了这一历史上有名的“鹅湖寺会”。吕祖谦原意要调解矛盾,谁知双方见面后争论激烈。朱熹认为“陆之教人太简”,讽刺陆的一套像“禅宗”;而陆氏兄弟则认为“朱之教人为支离”,是“簸弄经语以自傅益”,反而把学生的思想搞糊涂了。陆氏兄弟还写了诗讥讽朱熹,其中陆九渊有句诗说:“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朱熹不大高兴。据后来陆九渊自夸,朱熹与吕祖谦分别提出了几十条不同于陆的论据,被他逐条驳倒,但两人在学术上的争论并不影响他们的关系,后来朱熹在庐山白鹿洞书院时还请陆九渊来讲学。
实际上,两人对治学方法的不同看法,与两个人不同的经历与秉性有关。
朱熹的博学和认真在南宋是出了名的,他被称为二程的正宗嫡传。据《宋史》本传记载,他从小就很聪颖,有一次他父亲指着天空对他说:“这是天。”朱熹立刻问:“天上面是什么?”他父亲非常惊奇,当然也非常高兴,就教他读《孝经》,读了第一遍,朱熹便在上面题了六个字:“不若是,非人也。”据说有一次,他和一群小孩在沙滩上嬉玩,别人都在互相追逐,只有他一人呆呆地坐在沙滩上用手指画,别人一看,画的竟是《易经》中的八卦图。他发愤读书,十九岁那年考中进士,后来就任地方小官。三十一岁那一年拜一位叫李侗的先生为师,李侗是北宋著名理学家程颢、程颐的再传弟子。有了这样一位老师,他在儒家经典的学习方面更加刻苦勤奋了。李侗收了这个弟子后,非常满意,逢人就夸朱熹:“人极颖悟,力行可畏。”意思是人非常聪明,又能严于自律做事认真。大凡聪明人往往不肯用功,而用功者又往往性灵不够,朱熹兼有两者之长,自然使他老师感到后生可畏。
在朱熹以后几十年生活中,他读书,写书,边做官,边讲学,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位有名的学问家和教育家。在读书方面,最出名的是他的“读书法”,这是由宋人张洪和齐熙摘录朱熹的话而编成的一本书,书名叫《朱子读书法》,内容分为六大部分:居敬持志;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着紧用力。对这六个方面,朱熹分别用形象的语言作过解释,例如第一条,“居敬持志”就是要求读书人要精神专一,注意集中,不可三心二意。他说:“读书者当将此身葬在书中,行住坐卧,念念在此,誓以必晓彻为期。看外面有甚事,我也不管,只凭一心在书上,方谓之善读书。”这完全是要人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专读圣贤书。而就只有专心才有效果这一点而言,这话是对的。他喜欢以打仗用兵来比喻读书,例如他解释什么叫“着紧用力”时说:“看文字须是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读书如战阵厮杀,擂着鼓,只是向前去,有死无二,莫更回头始得。”后来清代曾国藩曾将读书比喻为“攻城掠地”“攻城拔寨”,想来一定受到他的影响。这样的比喻不免使人有些害怕,而朱熹自己倒是身体力行的,比较容易为人接受的是他论“读书要三到”——“眼到、口到、心到,三到之中,心到最急。”他几十年如一日,不管官场上发生什么事,不管自己遇到了什么灾难事,都能坚持读书治学,读书写作,为古人经典集注。最有名的当然是《四书章句集注》,他把儒家经典“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的各种注解搜集起来进行比较鉴别,然后加上自己的看法写成这部书,而此书后来成为明清读书人的必备经典,科举考试的题目大多出自《四书》。这种影响是好是坏可以讨论,而朱熹的初衷以及他治学的劲头,着实让后人钦佩。他还写了一本《近思录》,专门搜集古代圣贤以及当代诸贤论学的话,作为给自己学生读的教材,至于他的门人编写的《朱子语类》,更集中反映了他治学的范围和思想,对后代影响极大。其他还有《楚辞集注》《朱子大全》等。
朱熹不但自己读书著书,而且热心教育事业。五十岁那一年,他访问江西庐山白鹿洞书院,奏请皇帝恢复书院。他还亲自制定学规,这份学规成为中国教育史上著名的文件。六十五岁那一年他在潭州任官,还修复湖南的岳麓书院。白天治理政务,晚上就到书院与学生一起讲学,交流学问。他曾经这样对自己的学生说:“我在这里讲课的时候少,实践的时候多。事事需要你们自己去体会,自己去琢磨,道理由你们自己去究索。我只是一个引路的人,做一个证明的人,有疑难时,大家一起讨论。”在20世纪80年代中国教育界讨论学习应该“以学生为主”还是“以教师为主”时,早在宋代甚至孔子时期已有圣贤为我们作出了榜样。
朱熹热衷于读书以及到书院讲学,除以上提到三处外,浙江黄岩九峰书院、缙云独峰书院、福建的武夷山紫阳书院和武夷宫、福建的考亭书院、南平延平书院、庐山白鹿洞、湖南衡阳石鼓书院、城南书院等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他还为小学生(蒙学)编写了教材《童蒙须知》、《小学》,这两部书在明清时期成为流行天下的小学课本。(www.xing528.com)
当然,朱熹严于律己,对学生也很严格,有时近乎刻板。他的学生黄榦描绘他“其色庄,其言厉,其行饰而恭,其坐端而直……威仪容止之则,自少至老,祁寒盛暑,迭次颠沛未尝须臾离也。”例如他提倡“格物致知”,不愿意将现成的答案告诉学生。有个叫胡季随的学生跟朱熹谈《孟子》,有一次朱熹问他《孟子》里有句话“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一句应当怎么解释,胡回答了几次都未答对。朱熹批评他读书“卤莽不思”,弄得这位胡季随冥思苦索好几天,因此而生了病,朱熹才解释给他听。陆九渊后来知道这件事,他笑着说:“早知如此何不早一点给他讲解一下。”由此也可见朱熹对学生要求是非常严格的。
朱熹就是这样一位认真刻苦、踏实甚至有些刻板的读书人,在旁人看来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但他却边读书边教学,乐而忘忧,乐而忘倦。六十五岁那一年,早年仰慕他的宋宁宗当了皇帝,请他入宫担任“焕章阁侍讲”的职务,给皇帝讲《大学》,他趁机对国家大事发表了自己的见解。谁知就此得罪了权臣韩侂胄。仅当了四十六天侍讲,便被罢免了。两年以后,韩侂胄一派人攻击朱熹所提倡的道学为伪道学,与朱熹交往的一批士大夫为“逆党”,并且奏请皇帝,公布了以朱熹为首的五十九人姓名,严禁讲学。从此后,他的那一些弟子其中有骨气、有品行的人表面上离开他,实际上仍与他保持关系,而那些操守不定的人则投奔其他人门下。世态炎凉、人情变故使人齿冷,但是朱熹却仍然读书讲学如故。真正的学者是不怕权势的,因为在他心目中有一样比生命更可贵的东西——对学术对真理的追求。明代魏忠贤气焰嚣张时,曾有无耻小人为他立生祠,并叫人参拜,嘉定有个叫李流芳的书画家坚决不肯拜,他认为“拜,一时事;不拜,千古事。”这便叫文人的骨气。朱熹的书被禁也是“一时事”,不禁才是“千古事”。朱熹赢得了别人的尊重。他七十一岁死的时候,来自四方的弟子朋友有上千人,尽管此前朝廷中一班奸党诬蔑“朱熹的伪徒乘送葬伪师的机会,图谋不轨”,并派人加以特别监视。那时,陆游也写过一篇短文祭朱熹说:“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表示了自己对朱熹的敬重。
朱熹作为一名教育家、学问家,在历史上地位很高,他是少数几位被后人称为“子”的学者。福建尤溪县城郊南村公山之麓南溪书院内还有他的“观书第”。这里原是朱熹的旧居,里面有个“活水亭”,亭前有“半亩方塘”,相传朱熹写成的名篇《观书有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就写于此地。朱熹后裔因而在塘边建造了“观书第”以为纪念,“观书第”后来被毁坏了。1990年他的后裔台胞朱希屏等捐资重建了此第。
朱熹一生名号甚多,都与读书有关,居崇安时,在他厅上写了榜书“紫阳书堂”,故世称“朱紫阳”;又曾经在建阳的云谷建草堂,称“晦庵”,自称“云谷老人”。晚年又在建阳考亭筑室,称“沧洲精舍”,自称“沧洲病叟”,又号“遁翁”。考亭是他讲学之地,所以他的学派又称“考亭学派”。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的为人、学问、读书精神像活水一样悠悠不断地流淌在后人的记忆里,还将继续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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