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时,当中国的围棋国手马晓春再一次输给韩国天才少年李昌镐时,上海有位围棋评论家发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认为世界上的围棋高手与李昌镐生在同一时期真是一件不幸的事。差不多同时,飞人乔丹从篮坛退役,也有人认为:美国NBA许多篮坛大牌明星与乔丹同时代真是一种不幸,因为乔丹的名声盖过了其他一切人。这种现象在中国文化史上也存在,可以说宋代的文人与苏东坡同时代也是一种不幸,因为谁也无法超过苏东坡,而其中最不走运的要数黄庭坚。黄庭坚善诗,他是北宋末年南宋初年“江西诗派”主要代表人物,被人称为“一祖(杜甫)三宗(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之一,但谈到诗时,人总要称“苏黄”,他善书法,但论书法有“苏黄米蔡”,苏又居在他前;还有“苏门四学士”“苏门六君子”等等。总之,凡要称道黄庭坚时,总是先要提到苏轼,在当今之世,有的文人遇到这种待遇,恐怕心中要不平起来。而黄庭坚个人却对此毫不难过,反而觉得人称“苏黄”是太抬举他了。自己是东坡的学生,不当与老师并称为“苏黄”。
其实,一个文人能与苏轼并称,实在不是一件不幸之事,因为像苏轼这样的人毕竟历史上是少有的。况且,黄庭坚实在不是等闲之辈,他的诗和草书书法也有超过苏东坡的地方。
让我们还是从他小时候读书谈起。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又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据说他五岁时已能诵读五经,后又读《春秋》,十天之后便能背诵,而且不漏一字。宋人笔记《道山清话》记载了这件事:有一次他问老师:“人们都知道‘六经’,您为什么只教我们读‘五经’?”老师说:“《春秋》不值得读。”黄庭坚说:“这是什么话,既然被称为经,岂可不读!”于是花了十天便背出来了,老师非常惊奇,称他是天才。其实,这跟他的出身和从小受的教育有关。他的父亲黄庶一生都是州、府里面一般的官,最后才做了代理的康州令,但却是一位专学杜甫的诗人。母亲姓李,出身于书香仕宦之家。舅舅李常能诗善文,学问渊博,又是一位藏书家。黄庭坚有位阿姨人称崇德君,会绘画与弹琴。外公家与自己家都有浓厚的文化气息,加上宋代特别重视文化、重视科举,黄庭坚从小浸淫在其中也就不足为奇了。善于读书,长于记忆自然很早便会作诗了。据说,黄庭坚七岁便写出了一首《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八岁时,有人去参加科举,他写一首诗送行,其中两句居然说:“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口气之大令人惊叹。
当然,像这一类传说很可能是后人的附会,但黄庭坚是位早慧的天才却不可否认。天才当然还须靠勤奋,他舅父李常到他家来,随便取架上的书来问他,他能对答如流,舅舅非常高兴,夸他进步“一日千里”。随着眼界开阔,他的阅读面越来越广,除了熟读儒家经典外,他无书不观,博涉老庄和佛教经典,以及稗官小说杂书。他的舅舅以有这样一位外甥而自豪,带他到淮南游学,他有机会结识了当时著名的诗人孙莘老。孙莘老非常赏识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断定他将来必有出息,因此,不但向他传授做人和写诗的道理,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后来这位孙小姐病故后,黄庭坚又续娶了诗人谢师厚的女儿,谢在诗坛上是以学杜著名的,他又将作诗之法传授给了黄庭坚。
宋仁宗嘉祐八年(1063年)和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黄庭坚两次参加乡试,都考了第一名。第二次乡试,要考生以“野无遗贤”为题赋诗。当时主考官李珣读到黄庭坚诗中“渭水空藏月,傅岩深锁烟”两句时,击节称赏说:“此人不惟文理冠场,异日当以诗名擅四海。”第二年,他又参加礼部负责的省试,张榜前,人们传说他能考第一。正当他与同舍三位考生一起饮酒庆贺时,仆人进来,大声叫唤,并伸出三个手指,原来是其他三人,偏偏没有黄庭坚。其他几位情绪激动,而黄庭坚却不动声色,依然饮酒自若。他相信自己的实力,结果这一年,他还是考中了进士,踏上仕途。后来他又参加了学官考试,以优异成绩考中,担任了北京(今河北大名)国子监的教授,有机会接触国家所藏的重要典籍。从此,他开始了坎坷的宦海生涯,直到六十一岁去世。
黄庭坚在北京住了八年。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他任职吉州太和县(今江西泰和),他从汴京到江南赴官,中途经过舒州,游览了三祖山山谷寺的石牛洞。那里幽美的风景开阔了他的心胸,于是他取山谷寺名作自己的别号,从此他自称“山谷道人”。在当官时,他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同时,他的诗写得更好了,艺术上更趋成熟,名声也随之更大了。(www.xing528.com)
在黄庭坚一生中,结交苏轼是他最重要的事。元丰元年秋天,黄庭坚到卫州应试时返回了北京,在友人郑掾家里首次见到了苏东坡。本来黄庭坚早就仰慕苏东坡的文笔和风采,两人一见倾心,苏东坡称黄庭坚“才识学问为当世第一”。从此以后成为亦师亦友的生死之交。从元丰八年(1085年)秋到元祐八年(1093年)冬,一共九年时间,黄庭坚被召为秘书省校书郎,赴京修《神宗实录》。这一时期苏轼、苏辙兄弟也被召回朝,所谓“苏门四学士”其他三位秦观、张耒、晁补之也到京参加修撰《实录》。黄庭坚在修史之余,经常与苏轼等友人交流学问,切磋诗文,品评书画名迹。两人互相推重、引为知己。当时黄庭坚的诗被人称为“山谷体”,东坡虚心向他学习,而黄庭坚则回答说:“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为大国楚,吞五湖三江,赤壁风月笛,玉堂云雾窗,句法提一律,坚城受我降。”(《子瞻诗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坚体……次韵道之》)当然,两人也能够坦率地指出对方的缺点,据宋人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记载,东坡说:“鲁直诗文,如蛑蝤、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餐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黄庭坚则说东坡“文章妙一世,而句不逮古人者。”两人都是书法大家,山谷称东坡书法为“本朝第一”,而山谷自己的书法以功力取胜,至少不在东坡之下。他们互相之间有时也要开玩笑,有一次两人讨论书法,苏东坡说:“你近来写的字虽然清新劲挺,但用笔有时候过于瘦弱,几乎像树梢上挂的蛇一样。”而黄庭坚却反唇相讥:“你的字我不敢随便评论,但有时写得太局促扁平,很像石头压着的癞蛤蟆。”说完两人都大笑起来。
黄庭坚在为人处世上与东坡多有相同处,手不释卷,读书的态度也相似。东坡有读《汉书》,背诵《汉书》的故事,黄庭坚也一样。据岳飞孙子岳珂《程史》记载:有两位仰慕黄山谷书法的人带了纸去求他写字,黄庭坚问他们要写什么,他们说:“看先生您现在的言行很像东汉党锢时期的那些君子们,希望您能为我们写一篇《范滂传》。”范滂是东汉名臣,黄庭坚素来敬慕其为人,于是欣然命笔,边背诵边写,等写完查对原文,只有一二处有疑误。两人非常敬佩。黄庭坚对他们说:“《后汉书》纵然不能全背,像这样的传记岂可不熟记在心。”
其实,黄庭坚能如此娴熟地背诵长篇文章,固然同他超群的记忆力有关,但同他的读书方法也有直接关系。他无论在少年求学期或在为官以后的余暇时间,皆手不释卷。他有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士大夫三日不读书,自觉语言无味,对镜面目可憎。”他论书法时说:“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在教人读书或自己读书方面,他强调一个精熟。有位叫韩琼的读书人请教黄庭坚读书的方法,他回信说:“读书欲精不欲博,用心欲纯不欲杂。读书务博,常不尽意;用心不纯,讫无全功。”他批评许多学者喜欢博而常常病于不精。“泛滥百书,不若精于一也。有余力然后及诸书,则涉猎诸篇亦得其精。”否则徒然炫耀自己的博,结果“释卷而茫然”。他反复向人申述这个观点,而他自己也正是这样做的。据说他曾经得到了宋祁《新唐书》草稿一卷,反复地阅读研磨,并且把原文和修改过的字句对照起来看,再三玩味,从而得以领悟前辈遣词造句之妙,这使他自己的文章大有长进。黄庭坚作为江西诗派主要人物,要求作诗“无一字无来历”,要“夺胎换骨”、“点铁成金”,这主要受了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影响,同时也是从他个人读书体会中得来。黄庭坚无论读书还是写字、作文、赋诗,都以这种严格态度要求自己。晚年他得了一联:“人得交游是风月,天开图画即江山”。他自己非常满意,他教人作诗也常以此为例子。但由于不想以其他平庸的诗句来凑数,以致这两句诗始终未能成为全章。
黄庭坚晚年被贬在宜州(今广西宜山),仍读书作诗写字,手头没书,就凭记忆背出来。他把苏轼的像挂在室内,每天早上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作揖。有人对他说:“你的声望与东坡不相上下。”而每当此时,他总要说:“我是东坡的门弟子,岂敢失去规矩。”可见黄庭坚与东坡之间情谊是如此之深,他们两人可谓中国读书人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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