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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宰相的反考诗赋倾向

时间:2024-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北宋英宗到神宗年间,朝廷就科举考试考什么发生过一场争论,一方主张考经史策论而不要考诗赋,另一方则认为专考策论而罢诗赋对考生来说是不公正的。实际上司马光与王安石之所以在考试内容上要重经义罢诗赋,同他们早年的读书经历有关,同他们的爱好有关。这种事在一些潇洒风流的文人看来又是太没趣味了,但是作为宰相之才的司马光秉性如此。但后人对王安石的为人和文章大多比较赞赏。

中国古代宰相的反考诗赋倾向

北宋英宗到神宗年间,朝廷就科举考试考什么发生过一场争论,一方主张考经史策论而不要考诗赋,另一方则认为专考策论而罢诗赋对考生来说是不公正的。争论的一方是司马光王安石,另一方是欧阳修苏轼。两方的理由都很充足。从治平元年(1064年)直到元祐四年(1089年),正式从法令上分立经义进士和诗赋进士两种,这是一种妥协。

有意思的是我们知道司马光和王安石是政治上的死对头、老冤家,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却有相同的立场呢?有的教育史家认为“司马光与欧阳修的争论实际上代表南北不同地域集团之争”。因为江南人士擅长诗赋,而河朔之士往往守先儒训诂不善为文辞。但是,王安石呢?他是江西人,他也很善于写诗赋,所以这种看法有道理,但不全对。我认为,一个人的某种主张往往同个人的经历有关,同个人的爱好习惯有关。实际上司马光与王安石之所以在考试内容上要重经义罢诗赋,同他们早年的读书经历有关,同他们的爱好有关。

先说说司马光。司马光是陕州夏县(今山西夏县)人。《宋史》本传里说他:“光生七岁,凛然如成人,闻讲《左氏春秋》,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正史写正面人物,难免有溢美之处,但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司马光从小爱读史书,这同他后来负责撰写《资治通鉴》是有直接关系的。俗话说“第一口奶最重要”,少年时候养成的习惯和爱好会影响人的一辈子。其实,司马光小时候并不是一名神童南宋吕祖谦的《吕氏家塾记》里这样说:司马光小时候,常常担心自己的记忆力不如人,在家塾中听老师讲课后,其他众兄弟都已背诵复习完毕后去游玩了,只有他还在闭门苦读,“独下帷绝编,迨能背讽,乃止。”据说他曾用圆木做枕头,名为“警枕”。读书犯困时,枕着它睡觉,身体稍有翻动,圆木便会滚落,自己便可从梦中惊醒重新再读,有时用冷水洗面以清醒头脑。司马光成名后,对他的子弟讲读书之法:“书不可不成诵,或在马上,或在中夜不寝时,咏其文,思其义,所得多矣。”吕祖谦是北宋吕公著的后裔,吕公著在元祐时也为相,曾与司马光同心辅政,最后谥号为正献。因此吕氏的记载应该是可靠的。可见,“勤能补拙”,即使对司马光这样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也是适用的。

司马光是以政治家和历史学家的面孔出现在中国历史上的,所以流传下来的作品主要以文章和《资治通鉴》出名。至少如今人们很少读到他的诗,可见他兴趣主要不在诗上。这多少同他的读书经历和个性有关。他个性喜欢朴素而“不喜华靡”,也许在读书时便对那种他认为“华而不实”的诗赋没有什么兴趣,宋代的一些理学家如程颢程颐周敦颐张载乃至后来的朱熹陆九渊都有这种倾向。司马光在写给自己儿子司马康的家书《训俭示康》里谈到:我家本是寒族,世代以清白家风相传。所以我本性不喜欢华靡。小时候,家里大人如给我穿漂亮的新衣服,我必定怕难为情而不肯穿。二十岁那一年考中进士,按照习惯,凡新科进士都由皇帝赐宴,叫“闻喜宴”,也称“琼林宴”,皇帝要赐簪花,其他人都戴了,只有我不喜欢。同时考中的人对我说“皇帝恩赐不可推辞”,于是勉强簪了一枝花。皇帝赐“大红花”,又是金榜题名,常人受宠若惊还来不及,但他却根本就不想簪花。由此可见,他确实非常讨厌那种豪华奢侈的东西。

司马光曾有一“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的联语广为人们传诵,明人程登洁编的《幼学琼林》里有两句是这样写的:“生平所为皆可对人言,司马光之自信;运用之妙惟存乎一心,岳武穆之论兵。”一文一武,说明了后人对他的崇敬。“事无不可对人言”多少有些夸张,但司马光为人坦荡、清廉,且不近女色(封建文人很少能做到)是出名的。苏轼在朝廷上,敢于同任何大臣开玩笑,常常弄得别人下不了台,惟独不敢戏谑司马光。“书有未曾经我读”确是实情,而且也许这便是司马光惟一的爱好了,像所有的文官一样,司马光也有个读书堂,里面置文史万卷,晨夕披阅。这些书经历数十年皆新,“若未经手触者”。这是什么原因,原来他十分珍惜图书。他曾经告诫儿子:“商贾藏货财,读书人家只有书,应当知道爱惜。”他说自己每年要选晴好日子晒书,每次看书一定要使几案净洁,用毡子铺好台面,然后读书。如果有时候坐轿子看书,就用方板托起来,从来不让书页沾上手里的汗渍。每看完一页用右手大拇指沾一点盐轻轻揭过,所以纸不会霉烂。他说和尚道士还知爱惜书本,我们儒家子弟反不如他们?这样的读书,在林语堂先生看来未免太缺少一点趣味,但我们不能要求一位极为自律的宰相,会点上一支烟,泡上一杯咖啡,两脚搁在书桌上,悠然地读闲书。况且自律成了习惯,他也不觉得苦。读书有味不但可以身忘老,心无忧,甚至还可以对旁边的女子视而不见。宋人周煇《清波杂志》里记了这样一件事:司马光未生儿子时,他夫人为他买了一个妾,有一天这位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趁闲进入司马光的书房,希望司马光能看她一眼。谁知道,司马光只管自己读书,连一眼也不看她。这个女子想搭讪,拿了一本书问司马光:“中丞大人,这是什么书?”谁知司马光拱手严肃地对她说:“这是《尚书》”。实际上,尚书是官名。女子知道司马光不高兴,只得快快而退。这种事在一些潇洒风流的文人看来又是太没趣味了,但是作为宰相之才的司马光秉性如此。王安石变法时司马光退居洛阳,一心著《资治通鉴》,他与理学家邵雍交往很深,可见他对学问家的尊重,也比较喜欢理性的东西。由此可推导他读书的兴趣也更多在经史。

对于如何才能读好书,司马光也有深刻的见解。他对人说:学者读书,很少有能从第一卷读到卷末,往往或从中或从末随意读起,又往往读不完。我用心比较专一,还担心如此。所以要专心读一本书,放到桌子上,这一本不读完,誓不读其他书。现代词学大师夏承焘曾经说:“案头的书要少,心头的书要多”,差不多与司马光是同一个意思。

再来说说王安石。王安石因为变法失败,人们对他的政绩从来是毁誉参半。林语堂《苏东坡传》里写到王安石时带有偏见。但后人对王安石的为人和文章大多比较赞赏。王安石是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宋史》本传说他“少好读书,一过目终身不忘。其属文动笔如飞,初若不经意,既成,见者皆服其精妙”。他的朋友曾巩拿了他的文章去见欧阳修,欧阳修非常赏识,到处为他说好话。据说,欧阳修有一次宴客,让客人赋诗咏一幅《虎图》,当时王安石也在座。其他人还未落笔,他的诗已经写好了,欧阳修读其诗后,叹赏不已。(www.xing528.com)

按王安石对诗歌的爱好以及对诗赋的熟悉,照理他是不应该在科举考试问题上反对诗赋的。推想起来,他唱反调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同他的考试经历有关。据宋人王铚的《默记》一书记载,王安石考进士时本来是中状元的,谁知道他的赋中有个别句子令皇帝不满意,所以殿试时被调到第四名,原来第四名的杨寘被擢为状元。王安石对这件事的反应如何,史无记载。但按常理想起来,他一定心怀不满,由此也可能引起他对诗赋过分要求词句的修饰产生反感。也许他觉得做官应当有所作为,不应把精力放到空疏无用的东西上。二是同他的个人志向和秉性有关。应该说王安石的雄心很大,决不仅仅满足于当一个诗人。据说欧阳修很赏识王安石,曾有诗句赞扬他:“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在他人看来,这个评价真是荣耀之至,谁知王安石并不领情,还以为欧阳修并不真正知道他。所以他答以“它日倘能窥孟子,此身安敢望韩公”。以孟子自期,而把欧阳修当作韩愈,实在狂得可以,也直率得使人赞叹。他酷爱读书,对生活小节却一点也不注意,他刚中进士任官职后,常常通宵达旦地读书,每天只睡一会儿,甚至来不及洗漱就急急忙忙上官府办公事,以致上司韩琦怀疑他夜晚外出放荡去了,就教训他:“年轻人不要放弃读书,不可自暴自弃。”弄得他很不高兴,私底下对人说:“韩公不是了解我的人。”后来韩琦了解了后,非常看重王安石。苏洵在《辨奸论》里攻击王安石矫情作伪,其实是没有根据的,因为他一贯不注意修饰自己,也不追求享受,更不敛财。据说有一次包公宴请同僚赏牡丹,连司马光也喝一杯酒,他就是不肯喝;蔡襄精于品茶,而王安石随便放一些茶叶在水里便觉得味道很好;有人发现王安石吃饭时总是把獐脯吃尽,而不吃其他菜,就传说开来。他夫人让人换另一盘菜放在他近处,结果他只吃近处的菜而不再吃獐脯。做宰相时,一次约亲戚萧氏的儿子吃饭,席间没有果蔬,只有简单的饭菜,这个年轻人不快,不吃其他东西,只吃了烧饼的中间部分,王安石就把剩余的部分吃了,弄得萧氏之子很惭愧。

宋人叶梦得《石林燕语》说到:王安石不修边幅,同僚韩维等人说他一年之间不换新衣了,就约他洗澡,等洗完了,他穿上新衣,也不问一问衣服从哪里来的。与他同属新派的吕惠卿说王安石脸上有黑斑,可以用一种叫芫荽的植物洗去。他说:“我天生是个黑炭团,芫荽又能拿我怎么样!”拒绝了别人的好意,弄得别人都笑起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率直的人,所以他一定对种种繁文缛节感到头疼。他又是一个性急的人,办事雷厉风行,作诗作文往往下笔一蹴而就。

关于王安石在政务之外如何读书的,历史上记载不多,但他饱读经史那是毫无疑问的。他的《赠外孙》诗说:“年小从他爱梨栗,长成须读五车书。”有几件事可以看出他一定是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一、他为了统一思想有助于改革,亲自主持编撰训释三部儒家经典《诗经》《尚书》和《周礼》,并将它定为天下士子必定学习的教材,虽然这套书历史上评价不高,但仍证明王安石对经义的熟悉。晚年退休在金陵时,写有《字说》,虽多穿凿附会之处,但至少也说明他对文字训诂类“小学”的熟悉。二、他喜爱作诗,集前人句,知识非常渊博。据说苏东坡《咏雪》诗有两句“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其中“玉楼”“银海”二词是道家用语,当时没有人能说出它们的出处。后来王安石读到这两句时说:“道家以两肩为玉楼,目为银海。”苏轼说:“只有王安石知道出处。”因此对他非常叹服。至于他勉力改诗、改词、作文的故事是非常多的。例如宋代词人以金陵怀古为题作的《桂枝香》词有三十余首,苏东坡一首也看不上眼,惟有读了王安石那一首后非常叹服,说:“此老乃野狐精也”。苏东坡在政见上与王安石多不合,但对王安石为人和诗文还是非常赞赏的,以苏轼那样的高才,要使他佩服,还真不容易哪!

我想也许正是由于王安石会作诗,深知作诗文之甘苦,而使他觉得做官之人不该把太多时间花在诗文修饰上,而应以道德、文章、经济天下为己任,所以他在《上神宗皇帝言事疏》中说:“课试之文,非博颂强学穷日之工则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先除去声病偶对之文……”在这一点上,他与司马光竟然殊途同归,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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