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曳尾涂中：悠游自在的隐逸生活

在先秦，与苏秦、淳于髡一类士比较热衷于世务不同的读书人也有。庄子便是一个。除了孔孟，庄子是对中国文化人影响最大的人物之一。是孔子、孟子为文人提供了入世的理论：什么学而优则仕，达者兼济天下，“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根子在孔子、孟子。是庄子和老子为文人提供了“出世”“退隐”的理论基础。一个官员在宦场上不顺时，他便会想到读一点老庄哲学，想到世间有什么“道”，想到“清静”“无为”了。但能够学到一点老庄思想的人通常是白居易、苏东坡一类文人和官吏，像蔡京、严嵩一类贪官是学不会的。

庄子名庄周，宋国蒙城人。早年与惠施为友。曾经做过地方上的漆园吏。关于他早年如何苦读或者如何“乐学”的史无详载。同样作为名人，诸子中的墨子、荀子都有论读书的语录传世，孔子、孟子都有读书的方法、理论供后人研究，庄子似乎没有，他只有一些令人发噱的故事。但他在战国那样比较自由的年代里，确实从事过讲学和著述。先后游历过齐国、魏国。楚威王听说了他的才能，派了两位大夫去邀请他。当时庄子正在濮水旁钓鱼，两位大夫对庄子说：“我们国王希望把国家大事委托您先生来处理。”此时庄子拿着钓竿，头也不回，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已经死了三千年，你们国王把它装在竹盒里，用布巾包着，藏在庙堂之上。请问，这只龟是宁可死了留下一把骨头让人供奉呢，还是愿意活着在泥涂里摇曳着尾巴自己爬呢？”两位大夫说：“宁愿活着在泥涂里摇着尾巴爬。”庄子就对他们说：“那请你们回去吧，我还是在泥涂里摇曳着尾巴爬吧（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后来人们就以曳尾涂中、掉尾涂中来比喻悠游自在的隐逸生活。

同样是读书人，庄子可谓智者达者，他不但将人间的书读遍，而且已将天地间一部大书读通读透，他还将功名利禄看穿看透。这一点他的朋友惠施就不如他。惠施在梁惠王时曾任宰相，庄子准备去拜访他，有人对惠施说：“庄子来是想取代你。”惠施很恐慌，就在国内搜寻庄子，一直搜了三天三夜。庄子自己去见惠施，对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鹓鶵，你知道吗？鹓鶵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停栖，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它不饮。有一只猫头鹰找到一只腐鼠，鹓鶵刚好飞过，猫头鹰仰起头来叫喊一声‘吓’，现在你也想用你的梁国来‘吓’我吗？”惠施当然是明白这个故事的寓意：你把高官厚禄当成宝贝，害怕别人抢走它，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只死老鼠罢了。后来唐朝诗人李商隐在《安定城楼》里写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李商隐用庄子的故事讽刺那些排斥异己的朋党势力。庄子在这里表现出极端聪明，他知道人有功名富贵就像牛羊被养肥一样，一旦养肥了便要被宰杀，一棵有用的大树很容易被砍下做家具、造房子，只有无用的杂木才被弃在山间，可以颐养天年。危险不单来自对你有生杀之权的国君，更可能来自对你嫉妒的朋友和熟人。比庄子后来的韩非不是被他的同门李斯害死的吗？反过来说李斯也不聪明，他贪恋富贵，最后为赵高所陷害，被腰斩于咸阳市。临刑前，他回想起当年做布衣时与儿子一起牵着狗逐猎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他对儿子说：我们再像当年“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这样的悲喜剧一代又一代在演出着。而庄子一生清苦，以钓鱼打草鞋为生，终身不仕，活得倒也优哉游哉。所以我以为作为一个大学者，庄子可以称得上读书读活了，读通了。他是真正懂得读书的。(www.xing528.com)

在《庄子·天道》里有这样的话：齐桓公在堂上读书，匠人轮扁在堂下砍削制造车轮，他放下工具走到堂上，问：“请问主公所读之书是何人之言？”桓公说：“是圣人之言。”又问：“圣人还在世吗？”桓公答：“已经死去了。”轮扁说：“那么你所读的书不过是古人弃下的糟粕罢了。”桓公说：“我读书，制轮匠人怎么可以议论！能说出道理还可以，说不出就处死。”轮扁说：“我是从我做的事观察出这番道理的。砍削车轮，动作徐缓就会使车轮松动而不牢固，动作急剧就会使车轮部件滞涩而安装不进，动作不快不慢，就能使手做的与心里想的相应。这种得心应手的感觉，口无法说出来，有技艺存在其中。我不能把它讲给我的儿子听，我的儿子也不能从我这里接受过去，所以我已七十岁还在斫轮。古代人和他们不可言传的东西都已死了，然而您所读的书，不过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庄子认为语言文字不可传达出圣人的真意，真正的道不靠言论传授而靠自己的玄观体悟。这不是将天地间的大书读通了吗？

庄子的思想博大精深，不是我们短短的几页文字所能介绍的。从他的传世的几篇作品我们可以看出庄子博学多才，他的散文充满诗情画意，他的书中有寓言故事一百多个，而且个个精彩，成为后世的熟典；他在语言文字上丰富无比，他的许多寓言故事，如今有大量被收入成语工具书中。由这些东西可以反过来证明庄子实际上是读书刻苦、勤奋异常之人。只不过他已达到了一个高度和境界。由此看来，读书要讲悟性，庄子说他的朋友：“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学富五车，惠施读书不可谓不多，但他的境界比起庄子来相差实在很远。所以无论古今的文人，通达与不通达相差不可以道里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