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ok语篇偏离模式与文学性概念评述

Cook的语篇偏离模式及“文学性”概念述评

高剑妩

【摘要】

本文介绍Guy Cook提出的语篇偏离模式及“文学性”概念，并从图式分类和图式更新两个方面修正Cook观点。在图式分类方面，Cook对语篇图式的定义仍需进一步澄清;在图式更新方面，Cook的文学性观点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文艺观烙印，需要对复杂的文学—读者互动展开更全面的考察。

【关键词】

语篇偏离　文学性　图式分类　图式更新

一　引　言

“文学性”是上世纪20、30年代俄国形式主义者提出的核心概念之一(Erlich ⁽¹⁾)。形式主义者强调文学的独立性，然而却在如何定义“文学性”问题上莫衷一是，有的形式主义者甚至将“文学性”机械地定位于文学文本中的修辞手段(如Shklovsky ⁽²⁾)。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认知诗学研究者普遍将文本—图式互动与传统形式主义的“文学性”、 “去自动化”、 “偏离”等概念联系在一起。他们修正形式主义关于文学作品内在文学性的观点，将“文学性”定位于文学作品干扰读者普通图式应用过程的能力，以及它们引起图式改变的潜力(Cook ⁽³⁾;de Beaugrande ⁽⁴⁾;McCormick ＆ Waller; ⁽⁵⁾Miall ⁽⁶⁾⁽⁷⁾;Semino ⁽⁸⁾;Stockwell ⁽⁹⁾;Weber ⁽¹⁰⁾等。这一观点的批评见M.H.Freeman ⁽¹¹⁾;Sternberg ^(12)(13)(14)等)。在已有认知诗学探索中，Cook基于修正后的形式主义“偏离”概念提出的语篇偏离理论提供了文学文本—读者图式互动过程的全面描述，得到了诸如Elina Semino、Peter Stockwell等认知文体学家的肯定和应用。然而，国内认知文体学尚属起步阶段，对Cook模式评介不多。本文旨在介绍并评价这一模式。在第一部分，笔者介绍Cook的语篇偏离模式及“文学性”观点;在第二部分，笔者从图式分类和图式更新两方面评价Cook的模式。

二　Cook的语篇偏离模式及“文学性”观点

Cook ⁽¹⁵⁾根据语篇对读者图式的影响，将语篇分类如下:

在图1基础上，Cook从文本的图式更新效果重新界定了形式主义“文学性”概念。Cook认为，某些语篇的首要功能就是引起其读者图式的改变，愉悦感受、逃避现实、深奥的感受和自我提升等阅读感受都由这一功能衍生而来，这也是为何没有其它明显的社会或实际功能的文学语篇会受到高度社会尊重的原因。为了具体分析文本的图式更新效果，Cook将图式进一步分为世界、语篇和语言图式，并将这三个层次的文本－读者图式互动描述为下图:

图1　Cook的语篇图式效果分类

图2　Cook ⁽¹⁶⁾

在上图中，S(W)、S(T)、S(L)分别代表读者的世界图式、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W、T和L分别代表读者基于文本构建的世界结构、文本结构和语言结构，而+、－则分别代表文本结构符合/偏离读者图式。Cook将语篇和世界图式层次的语篇偏离定位为更深刻的偏离，认为这两个层次、而非语言层次的偏离是文学性的主要体现。这样，借由世界、语篇和语言层次的语篇偏离的详细讨论，Cook用修正后的文学性定义解释了以往形式主义文学性理论无法解释的文学文本与广告等非文学文本的差异。

Cook的语篇偏离模式和文学性观点打破了形式主义者从静态文本出发的固囿，将文学性定位于动态的文本—读者互动过程，从而赋予了“文学性”概念更强的生命力;Cook的世界－语篇－语言图式三分法，将文学性概念的性质改造为原型理论中的“模糊集”，是当代认知文体学对形式主义文学性概念的重新诠释。然而，Cook模式也存在一定问题。下面笔者从图式分类和图式更新两个角度，对Cook模式存在的问题展开阐述。

三　Cook模式评价:图式分类

Cook的文学性观点建立在世界、语篇和语言图式的三分法基础上，但图式分类本身就存在较多争议和混乱，从“形式图式”、“文本图式”、“修辞图式”、“语篇图式”、“体裁图式”、“字面图式”、“解释图式”等五花八门的概念即可见一斑。不妨以Swales ⁽¹⁷⁾的图式划分为基础，列表比较Swales、AI图式理论、CI模型、社会文化图式研究、Cook的图式分类:

表1　各派图式研究的图式分类

②Henry G.Widdowson，“New starts and different kinds of failure”，in A.Friedman，I.Pringle，＆ J.Yalden，eds.，Learning to Write:First Language/Second Language.Harlow，UK:Longman，1983，pp.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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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Effects on reading comprehension of building background knowledge”.TESOL Quarterly，vol.16，(1982)，pp.503—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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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Charlotte Linde ＆William Labov，“Spatial networks as a site for the study of language and thought”.Language，vol.51，no.4，(Winter 1975)，pp.924—939.

⑥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p.197.

⑦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pp.222—4.

Swales在内容、形式图式之上还定义了体裁图式，在表1中列在第一行。除Swales外，每个图式理论分支对应的第一行均为图式的总体分类，第二行则是该范畴下的具体概念。从上表可以看到，除了Swales，其它各支在表中大致相当于“内容图式”的部分分歧不大，均包括框架、脚本等各种图式概念。Swales的“形式图式”概念核心是“程序”，因此他将概念/事实划为内容图式，而将行动的程序(脚本)和表达的程序(修辞、信息结构)都归于形式图式范畴;但他的形式—内容图式两分法让人费解:按照Swales的划分，“脚本”与“框架”分属于“形式图式”与“内容图式”范畴，而它们的区别却仅在于是否包含僵化情境中的行动序列的表征。

各派理论的图式分类分歧主要体现在表1大致相当于“形式图式”部分的构成要素上。相较其它各支理论，Cook的世界、语篇、语言层次划分比形式—内容两分法更能体现“世界”和“文本”作为建构的结构性质和它们之间的功能关系。但是Cook的图式分类，特别是在“文本图式”的定义方面，存在一定混乱。首先，Cook试图通过图式理论打通语篇分析和叙述学理论，但是与叙述学对应的、强调典型的事实排序的文本图式概念并不能涵盖与语篇分析对应的语篇层次的丰富内容。正因如此，Cook才被迫再三改变关于“文本图式”的阐述。在第15页，他明确定义自己使用的“文本图式”概念与Linde ＆ Labov一致，即现实/虚拟世界典型事件的“排序”，并与Carrell、Swales的“修辞图式”、“体裁”定义相区别;在稍后，他又以叙述学的“叙述结构”概念为参考，认为“文本图式”与“叙述结构”内容存在许多重叠。 ⁽¹⁸⁾然而，叙述学的“叙述结构”包含比叙述顺序更多的内容，而且显然只适用于叙事、不适用于议论或说明，而Linde ＆ Labov提出的“文本图式”概念则主要针对说明而非叙事(如受试在回忆某间房间的布置时往往依循一定顺序)。在模式建立部分，他又将“文本图式”与语用定义的功能结构(语篇分析)和文本间定义的“结构”(文学理论，实际是叙述学理论)联系起来。到了分析部分，他又在文本图式部分加上了体裁。他在“文本图式”部分后来加入的内容显然超出了Linde ＆ Labov的“文本图式”概念范畴。Cook尝试通过“认知”维度调和多个“文本图式”概念背后的多重理论框架之间的矛盾:他比较了结构主义叙述学的“叙述结构”概念和他使用的文本图式概念，指出前者如果存在，也只存在于新柏拉图式的或是荣格式的视阈中，而后者则是“读者个体在处理文本时实际使用的建构”。Cook认为“文本图式”类似Johnson-Laird的“心理模型”的概念，因此“更具体、适应性更高”，可以实现图式理论与读者反应理论和接受理论之间的更好的衔接。 ⁽¹⁹⁾显然，他在这里再一次改变了文本图式定义。更麻烦的是，“心理模型”概念过于灵活。读者在世界、语篇和语言三个层次的结构化知识都可能被文本唤起，成为“读者在处理文本时实际使用的建构”，这等于放弃了界定“文本图式”的努力。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不妨将世界、语篇和语言图式重新定义如下 ⁽²⁰⁾:

世界图式是认知者在协商他们生活的世界和在世界中的生活时实际应用的结构化知识，它源于文本经验与世界经验，既包括如何开展各种物质活动的结构化的程序性知识，又包括关于各种社会情境、机构、关系的事实/概念建构。

语篇图式是阅读者在处理语篇时实际应用的、与语篇构建相关的结构化知识。语篇图式和语言图式都以文本经验为唯一来源。由于其位于世界和语言层次之间的过渡性质，根据其指向不同，语篇图式可分为三部分:联系世界与语篇的功能结构(如及物性系统、情态、语用策略等)、联系语篇与语篇的互文性(如体裁/子体裁图式等)和联系语篇内部各部分和语篇内的句子的形式、意义连接(如修辞图式、衔接等)。值得注意的是，语篇图式只是读者在阅读语篇时实际应用的结构化知识的一部分。在阅读时读者可能应用世界、语篇和语言层次的任何图式。

语言图式是阅读者在处理句子及句子以下层次(或多媒体文本的类似层次)时实际应用的、与语句(或多媒体文本中的类似单位)相关的结构化知识，如词形、语音、词汇、语义、语法等。

四　Cook模式评价:图式更新

除了图式分类之外，Cook的文学文本“偏离”导致“图式更新”的观点也存在一定局限。首先，Cook以图式更新为中心的文学性观点本身需要历史化地考察。这种受到浪漫主义影响的文学观显然忽略了浪漫主义运动之前，不同体裁/子体裁的文学文本向读者/观众发出的认知邀请的区别。以戏剧为例，古希腊悲剧往往邀请观众与悲剧中的英雄人物产生移情而实现情感的净化，如《俄狄浦斯王》、 《安提戈涅》;中世纪“圣经连环剧”(Mystery Cycles)等宗教剧则邀请观众通过对基督磨难的怜悯在现实生活中也自觉模仿基督。在这些戏剧文本中与其说读者经历的是图式更新，不如说是特定宇宙图景、宗教、社会秩序的维护或是Stockwell(2002)所说的“图式再熟悉化”(schema refamiliarization)。而现代戏剧文本则邀请读者反思戏剧、生活、自我本身，因此更符合Cook的语篇偏离观点。例如，《社会支柱》、《芭芭拉少校》邀请读者/观众反思资产阶级道德和价值系统;《六个剧中人寻找作者》通过创造性地挑战读者/观众情节剧图式邀请读者/观众反思艺术创作;Kaufman与Hart的《我们曾经有过的美好岁月》(Merrily We Roll Along)通过干扰读者/观众的时间线性图式来反思历史中的行动及其后果;Peter Shaffer的《黑暗喜剧》(Black Comedy)、William Gibson的《奇迹制造者》(Miracle Worker)则通过挑战读者/观众的视觉、听觉图式来邀请读者/观众对自己的知觉系统产生陌生化的认识，等等。

另一方面，Cook模式从创造性角度肯定了文学幻觉对传统乃至现实的建构和发展，但他低估了文学的现实建构功能的复杂性。只需比较Cook观点与同样深受形式主义影响的史诗剧理论就不难发现它们之间的尖锐对立:Cook关于文学创造幻觉经验、令读者在构建文本结构的同时重构自我图式的观点恰恰是主张消灭“移情”的史诗剧理论抨击的目标。我们当然可以讨论“幻觉”一词在Cook理论和Brecht戏剧理论中的不同意义，但从他们对文学“幻觉”迥然不同的态度，我们还是可以窥见文学审美经验的两面性。在这里我们可以参考接受美学代表人物Hans Robert Jauss的相关论述。Jauss ⁽²¹⁾(耀斯)认为，艺术既突破传统又保留传统甚至建构传统;虚构文本不仅可以冲破业已确定的现有秩序，也能提供一个似乎不可变更的秩序的封闭视域。这个秩序“否定历史世界的变迁，把所有个人的行为简化为社会行为的角色表演”。用Lene Brandt ＆ Per Aage Brandt模式来解释，文学作品一方面邀请读者悬置“源空间”与艺术作品提示构建的概念复合空间之间的部分关联、提示读者在自由的认知状态下对某些现实的“规约组合”(combination of conventions，Iser ⁽²²⁾)执行(创造性的)概念复合，以鼓励其思考规约的有效性，一方面又在原本缺乏秩序的生活上强加了连贯的意义和结构，并邀请读者将文学异化(甚至两次异化)的现实反向投射到自己所在的现实空间，从而令虚构成为现实的视域。这种文本虚构空间对现实空间的反向投射影响十分复杂，不能简单地肯定或否定，而应展开具体分析。

综上所述，Cook基于Schank认知脚本理论的语篇偏离模式从文本—读者互动过程为形式主义“文学性”概念提供了新的阐述，但他的文学性观点一方面需要根据不同时期的文本展开历史化的考察，另一方面也需要考虑文学虚构对现实的反向投射的复杂性。

五　小　结

综上所述，Cook提出的语篇偏离模式及基于文本－读者互动过程提出的“文学性”概念，是认知文体学对形式主义“文学性”概念的重新诠释，具有很强的理论生命力。然而，Cook在图式分类，特别是在语篇图式的定义方面仍存在术语混淆，其包含的内容需要进一步明确;Cook在图式更新方面持有的观点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文艺观的烙印，仍需对复杂的文学－读者互动展开更全面的考察。

【注释】

(1) Victor Erlich，“Russian formalism”，in Alex Preminger ＆ Terry V.F.Brogan，eds.，The New Princeton Encyclopedia of Poetry and Poetics，Princeton，NJ:Princeton UP，1993.p.1101.

(2) Viktor Shklovsky，“Art as Device”，Theory of Prose，Elmwood Park，IL:Dalkey Archive，1990［1929］，pp.1—14.

(3) 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The Interplay of Form and Min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4.

(4) Robert-Alain de Beaugrande，“Schemas for literary communication”，in L.Halász ed.，Literary Discourse，Berlin:de Gruyter，1987，pp.49—99.

(5) Kathleen McCormick.＆ Gary Waller，“Text，reader，ideology:The interactive nature of the reading situation”，Poetics，vol.16，no.1，1987，pp.193—208.

(6) David S.Mial l，“Beyond the schema given:Affective comprehension of literary narratives”，Cognition and Emotion，vol.3，(1989)，pp.55—78.

(7) —，“Anticipation and feeling in literary response:A neuro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Poetics，vol.23，(1995)，pp.275—98.

(8) Elena Semino，“Schema theory and the analysis of text worlds in poetry”，Language and Literature，vol.4，no.2，(1997)，pp.79—108.

(9) Peter Stockwell，Cognitive Poetics:An Introduction，New York:Routledge，2002.

(10) Jean-Jacques Weber，Critical Analysis of Fiction:Essays in Discourse Stylistics，Amsterdam-Atlanta，GA:Rodopi，1992.

(11) Margaret H.Freeman，“Cognitive linguistic approaches to literary studies:State of the art in cognitive poetics”，in D.Geeraerts ＆ H.Cuyckens，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Oxfor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p.1175—1202.

(12) Meir Sternberg，“Telling in Time(I):Chronology and Narrative Theory”，Poetics Today，vol.11，(1990)，pp.901—948.

(13) —.“Telling in Time(II):Chronology，Teleology，Narrativity”，Poetics Today，vol.13，(1992)，pp.463—541.

(14) —.“Telling in time(III):Chronology，estrangement，and stories of literary history”，Poetics Today，vol.27，(2006)，pp.125—235.

(15) 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p.191.

(16) 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p.205.

(17) John Malcolm Swales，Genre Analysis:English in Academic and Research Setting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pp.83－92.

(18) 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pp.140—152.

(19) 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pp.149—150.

(20) 李美霞认为脚本、框架、图式等构成的“认知语境”与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情景语境”(语场、语旨和语式)共同运作产生话语类型即体裁。然而，图式经验基础本身就具有文化嵌入性，她物化认知与文化差异的做法源于对认知图式理论的狭隘理解。见李美霞:《话语类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p.164。

(21) 汉斯·罗伯特·耀斯，《审美经验与文学解释学》，顾建光、顾静宇、张乐天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第150页。

(22) Wolfgang Iser，The Act of Reading，London:Routledge，1978，p.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