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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堡故事集》解读魔幻现实主义

时间:2024-07-0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彼得堡故事集》与魔幻现实主义于明清果戈理“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实”的艺术手法与20世纪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异曲同工。在《彼得堡故事集》中,作家时而让“神奇的现实”与“庸俗的真实”融为一体,两者或无缝衔接,或完全融合;时而让两者泾渭分明,“神奇”或为“真实”收尾点睛,或与“真实”齐头并进,或与“真实”交替出现,形成唯美的魔幻现实。事实上,作家在现实主义叙事部分已经尽力凸显“外套”的地位。

《彼得堡故事集》解读魔幻现实主义

《彼得堡故事集》与魔幻现实主义

明清

【摘要】

果戈理“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实”的艺术手法与20世纪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异曲同工。在《彼得堡故事集》中,作家时而让“神奇的现实”与“庸俗的真实”融为一体,两者或无缝衔接,或完全融合;时而让两者泾渭分明,“神奇”或为“真实”收尾点睛,或与“真实”齐头并进,或与“真实”交替出现,形成唯美的魔幻现实。

【关键词】

魔幻现实主义 神奇的现实 庸俗的真实

魔幻现实主义是20世纪30—50年代在拉丁美洲形成和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学创作方法。这个流派的作家以写小说见长。他们取材于现实生活,暴露社会的黑暗,反映人民的疾苦,其特点是给现实披上一层光怪陆离的魔幻外衣,却又始终不损害现实的本质。其创作方法上超越了传统现实主义,但却与其有着精神上的“暗合”。这种超越和暗合恰恰极度贴近果戈理的创作特征。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摘取了198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桂冠,他获奖是因为“在小说中能够运用丰富的想象能力,把现实和幻想融为一体,勾画出一个丰富多彩的想象中的世界,反映拉丁美洲大陆的生活和斗争”。如果忽略地域的限制,这句授奖词简直就是为果戈理量身定做的创作总结。魔幻现实主义的出现似乎为认识果戈理笔下那个可信而不可能的世界提供了适当的认识方法。果戈理在描绘现实生活显然克制着自己的想象力,他一笔一划工整地描摹现实,但是一旦透过现实之窗,进入魔幻的世界,他的文字立刻变得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一 《鼻子》——“神奇的现实”与“庸俗的真实”无缝接合

《鼻子》一开始就把读者带进臆想的神奇世界中去。理发师伊凡吃早餐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包中夹着一个鲜活的鼻子。但诡异的事并不仅止于此,主人柯瓦廖夫在路上偶遇自己的鼻子,但后者已经俨然是五品大员。“他穿着绣金的高领制服,熟羊皮的裤子,腰间挂一口剑。” (1)柯瓦廖夫见到自己的鼻子,既没有表现出主人的气势,也没有显示出寻回鼻子的焦急,遏止住他的是另一种情绪,那就是八品文官对五品文官的敬畏。到这里,鼻子的真正含义已经呼之欲出了,那就是“官本位”世界里的官职的代名词。

小说中的虚拟世界是失衡的,一切既有的认识观念被打乱。鼻子居然随意离开主人的身体,穿上官服,开始社交,还能将身份低于自己的主人任意耍弄。但是在虚拟世界中有一个与现实世界相通的永恒真理,官职的高低决定一切。鼻子离开的荒诞直接等价于官本位的荒唐离奇。如果你不相信鼻子会离开脸出走,那么你也必然无法接受同样离奇的现象,就是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居然大于人本身的价值。如果人所取得的虚衔居然能本末倒置地超越人本身的价值,鼻子离开脸有什么奇怪的呢。果戈理设计了一个合乎逻辑的充要条件,告诉我们俄国官场的荒诞不经。所有人都淡然接受了鼻子离开的事实,因为他们生活在本末倒置的荒诞国家,见惯不怪了。

鼻子的成功是小说结构的成功,是果戈理那“神鬼过界”的写作方式的成功。小说的最后,一切有回复到平静的现实。柯瓦廖夫们继续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伊凡们继续冷静面对俄国的一切荒诞不经。可柯瓦廖夫少校们在失与得之间表现的小人嘴脸却让人极度不齿。失去鼻子,准确的说,扒下官服他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文不值。他们把自己的之所以为人的精神、本性都托付给了那一纸空虚的公职,丧失了被称之为人的一切。读者以《鼻子》为基础建立了塑像,雕塑的是人的各种器官被混乱地拧成一个麻花球,球的前面,赫然是戴着礼帽,坚挺的鼻子。这就是果戈理那“神奇的现实”的魅力,他让两个世界无缝接合,让荒诞的社会关系具体化,自己现形到众人面前。整个作品没有一句批判指责,却让官本位的俄国社会机制无所遁形、至今接受国人的唾骂、时代的挞伐。

二 《外套》——“神奇的现实”深化“庸俗的真实”

如果没有那光怪陆离的结局,《外套》就是一部标准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阿卡基就是一个标准的小人物,作家的现实主义大师身份就会少很多争议,但是,外套也就失去了神奇的魔力。阿卡基之死是小人物的结局,是现实世界的尾声,幽灵的出现既是主人公另一种形式的再生,也标志着神奇世界的开端。

首先,“神奇的现实”给小说添加了开放性的结尾。在小说的主体部分,忠于职守的小职员阿卡基勤恳工作,却倍受欺凌。在“神奇的现实”中,一切恰恰相反。没人敢嘲笑、指责阿卡基,他成了力大无穷的“幽灵”。但是,无数奢侈的外套并不能满足“幽灵”的要求,只有大人物的外套才实现了他的愿望,让他从此消失。结尾部分使小说不再局限于刻画一个懦弱、可怜的小人物形象,而带有了一种因果报应和神秘力量的色彩。两个世界情况的逆转,阿卡基对大人物的报复形成了一种因果关系,使作品进入了因果往复,生生不息的循环中去。阿卡基与将军的循环是无数小人物和大人物循环的开始,社会阶层之间的因果报应、循环更替似乎已拉开帷幕。

其次,这个令人始料不及的结局昭示了色厉内荏的统治阶层出人意料的脆弱。整个社会中弥漫着森严的等级制度,任何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面对阿卡基死后幻化的“幽灵”,大人物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主动交出外套,使人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他色厉内荏的真面目。果戈理提示我们,整个统治阶层实际上已经外强中干,摇摇欲坠。

最后,“神奇的现实”改变了小说的叙述文体。结局的出现在单纯的现实主义小说之后添加了一篇具有丰富潜内涵的魔幻小说。文体之间巨大的差异与内容上的严重失衡相呼应,形成了作品主题与机构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阿卡基因外套而死,“幽灵”因追回外套而生,于是,小说中所描述的“外套”具有了非同寻常的象征意义。事实上,作家在现实主义叙事部分已经尽力凸显“外套”的地位。为此,作家建立了极为不等的对应关系。“外套”等价于终身伴侣、人生目标。种种神圣的含义被赋予一件普通外套,使小说的入口带给读者一种严重失衡的感觉。“外套”被赋予了如此丰富的精神内涵,显示了果戈理作为现实主义艺术大师,对这个时代人类精神飞速的物化表现出来的担忧。“幽灵”是物质生命覆灭之后精神世界的存留,具有纯精神性存在的内涵。在“神奇的现实”里“幽灵”剥下了无数件外套,但并没有实际使用哪一件,他攫取外套的目的似乎不是为了获得,而是覆灭,从而展现出精神大于物质的意义。在这里,外套的种种神圣含义不断被剥夺,回复成为一件仅有保暖功能的实用物品。人之所以为人,是在于他精神性的存在,金钱、物质不应该具有左右他的权力。阿卡基因外套而死,其中有他小人物在艰难时世里谋生的悲哀,也有全人类在资本浪潮冲击下丧失精神独立性的悲哀。“幽灵”对于外套的攫取和弃置,期间有小人物对于自身悲凉处境的反抗,也是不灭的人类精神对于物化大潮的反抗与蔑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结局的出现不仅带来小人物反抗精神的进一步深化,还使作品具有了深深思索时代问题,抉择人类精神走向的深刻寓意。

三 《肖像》——“神奇的现实”中神魔之战昭示艺术观

《肖像》中贯穿着“善于恶”、 “神与魔”斗争的永恒宗教主题,笼罩着神秘的气息。但在那扑朔迷离的“神奇的现实”之后,充分的表述了作家的艺术观。艺术与利益之间的取舍是每位艺术家心中的纠结与挣扎,是一个永远具有时效性的主题,果戈理将之与宗教的永恒主题相关联,抒发了自己的艺术观:对艺术的追求应该同信仰一样坚定。

《肖像》是果戈理中短篇小说中唯一一篇采取两段式结构的,作家把小说分成了两部,似乎是有意地将“神奇”与“现实”做了切分。第一部分的故事发生在现实的彼得堡,第二部分发生在小城科洛姆纳。尽管有着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物,但是作家给了两个主人公共同的身份——画家

小说的第一部发生在彼得堡,讲述的是小画家恰尔特科夫在追求名利途中舍弃了真正的目标,人生幻灭,疯狂而死的故事。果戈理将宗教的主题,将恶魔用不洁的财富诱惑信徒叛教的民间故事母题融入进来,使得彼得堡乏味的现实变得扑朔迷离,也使得艺术家的使命与信仰并立,获得永恒的意义。

处于人类文明早期的原始人认为,身体的各个器官与生命密不可分,即使某个部分与身体脱离,其功能不仅不会消失,而且与人的关系也不会中断。毛发、指甲,甚至是名字等都具有某种神性,是不可侵犯,不能亵渎的。果戈理就是基于这样的神话思维,塑造了《肖像》中神秘的“眼睛”。肖像上老高利贷者的“眼睛”是神奇世界嵌入到现实中的接入口,和小说中那层层叠叠的梦境一起昭示这现实世界的神奇。“眼睛”属于魔鬼,尽管它与主人分离了,但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使魔鬼的魔力在人间得以延伸。

肖像出现时,作品中的时间恰恰是黄昏时分,“晚霞的红光”与“寒冷的青白色的月光”交接,神魔交替的气氛出现在彼得堡。接下来,彼得堡被妖魔化,“房屋和行人的腿投射出半透明的谈淡的影子,在地上拖曳着尾巴”。尾巴是妖魔化的象征,是魔性、兽性的显现。中国传说中的精怪法力再高强、道行在高深,唯有那条尾巴是去不掉的。受到魔鬼感召的恰尔特科夫情绪上发生了鲜明的对话。“‘多么柔和的色调I',‘真倒霉,见他妈的鬼!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面对同一片天空,画家却生出两种截然对立的情感,预示着他内心中善与恶的交锋,神与魔的大战已经拉开帷幕。

肖像摆在屋子里后,带来了一种神奇的月光,它“把梦幻一块儿带来”,“使一切物象变得完全跟白天不同”。于是,主人公在肖像“眼睛”的注视下进入梦乡,进入梦幻世界。盗窃、赌博、赠与,在现实环境中恰尔特科夫有无数种可能获得意外之财,经历品格的考验,但果戈理舍易求难,安排了魔鬼的魅惑。显然,作家之意绝不仅仅在于探讨艺术家的品格,而是要将恰尔特科夫的毁灭与背弃信仰相联系。辗转反复的5层梦境是果戈理弥合到现实生活中的神奇世界,代表恰尔特科夫潜意识中的善恶之战。通过这扇窗,魔鬼把金币交给恰尔特科夫,开始灵魂的考验。上帝与魔鬼之间存在永恒的斗争,人的心灵是斗争的场所。心灵中善与恶的交锋是宗教的永恒主题。恰尔特科夫内心一直渴望拥有金钱和名誉,所以才容易受到魔鬼的诱惑。当他在梦境中把滚落在自己床底下的一袋金币紧紧抓在手里的时候,意味着他已经甘愿受魔鬼的诱惑而堕落。恰尔特科夫在信念与利益之间选择了后者,最后堕落成一个庸俗的画家,走向灭亡。画家恰尔特科夫堕落的终点也许只会是一个庸俗的画匠,这并不足以平复果戈理对于艺术庸俗化的愤怒。而作为神魔斗争展示的恰尔特科夫却必然走向疯狂和覆灭,他显示了作家为艺术而生、为艺术而死的坚定信念,使艺术生命与肉体生命合二为一。

恰尔特科夫人生中的第一个大的转折是肖像带来的,那是魔鬼的诱惑,而第二个转折则来自神的指引。恰尔特科夫因为看到一幅画像而意识到自己的庸俗和堕落。画像的灵感自“天外飞来”,画像的创造者来自“奇妙的罗马”,一个和基督教密切相关的圣地,所有这一切给画像增添了圣教的因素。(www.xing528.com)

被神圣化的画像给恰尔特科夫带来的不仅是上帝对于被妖魔化的子民的感召,果戈理用大量的篇幅告诉读者,这还是一个天才的唯美艺术品对丧失了艺术灵感的庸俗艺术家的震撼。除了宗教元素,画像还是伟大艺术家们的精神传递。“拉斐尔的艺术反映在高雅的构图里,柯勒乔的艺术表现在精炼的笔法里。”真正的艺术是创造,而恰尔特科夫之流只能拙劣地模仿。长期的养尊处优使他失去了历经磨难的勇气,循序渐进的毅力,他的堕落、反思和最终的无可救药充分说明的作家的艺术观:唯美艺术家的养成必须遵循“艰难的、长期的、由浅而深的学问阶梯和未来的伟大成就的基本法则”。

小说的第二部,科洛姆纳城的故事在灰色的基调上拉开帷幕。黑白是最鲜明的颜色,灰色则具有一种模糊的意义。如果说白色昭示善良,黑色暗含邪恶,那灰色则代表着亦正亦邪的两可之间,所谓一念成佛或者一念成魔就是这个道理。科洛姆纳城里,“人的衣服、脸、头发、眼睛,都有一种阴暗的、灰色的外观。”在这个神魔混杂的地带里,肖像中的恶魔在这里毫无隐晦地直接登场,利用放高利贷发放金钱,收买人的灵魂。善恶争斗的战场从人的心灵转到现实世界。画师被魔鬼利用,成了转注魔鬼灵魂的工具。但是,他最终战胜了魔鬼的诱惑,摆脱了魔鬼的控制,获得新生。新生的艺术家留下的不仅是光明宁静的画像,还有对儿子、对所有艺术家的尊尊教导。“为艺术牺牲一切,用全部的激情去爱它”

善与恶、神与魔的斗争一直持续着。与其说它不知在何处发生,不如说它无处不在。作家采取倒叙方式安排小说两章的结构,不仅使情节铺陈上产生悬念,更重要是主题上的安排。第一部分,恰尔特科夫的故事印证了魔鬼的胜利,是魔鬼利用金钱的力量,对人的诱惑和毁灭,而第二部分是人的精神对魔鬼的克制,最终人战胜恶魔的诱惑,走向圣徒的怀抱。而按照果戈理的观念,圣徒的怀抱就是艺术、艺术家的归属,是艺术家以艺术引导俗众的归属。小说的结尾呈开放式,“肖像”在毁灭的边缘不翼而飞。毁灭——重生是一个往复,它或许会因“肖像”的再度失踪而循环往复下去。让这个循环以重生,而不是幻灭作为终点,体现了作家对上帝、光明,对至真、至纯、以上帝为最高引导的艺术的祈盼。

四 《涅瓦大街》——“神奇的现实”与“庸俗的真实”交替对比

《涅瓦大街》是《彼得堡故事集》的开篇,这里,果戈理开创了另一种两个彼得堡的主题,即现实的彼得堡和神奇的彼得堡。在《涅瓦大街》中,艺术家的使命感在光明的梦幻世界得以体现,善与美的统一在梦境得到实现,而在善与美分离的庸俗的世界中,艺术家被扼杀。

《涅瓦大街》中的皮兹卡廖夫是位才华横溢的画家,他一眼就在涅瓦大街上那些绚烂轻飘的帽子、衣裳和如蝴蝶翻飞的头巾之间找到了唯美的象征,一个刚刚堕入火坑不久的妓女,她脸上还泛着少女般鲜嫩的粉红,举止还保持着处子般的高贵与纯真,于是他尾随自己心中的“仙女”前往“圣地”,但却走进了魔窟。当皮兹卡廖夫得知女孩的身份后,他的梦想破灭了。只有在梦中皮兹卡廖夫才能找到善与美的统一,于是他尽可能地让自己沉迷在梦幻世界。弗洛伊德认为:“梦,它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还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达成。” (2)皮兹卡廖夫希望在梦境中寻找女孩堕落的原因,实现对她的拯救,也是对善与美的拯救。

梦境与现实的对照首先表现在时间上。皮兹卡廖夫追随少女回家时,已经入夜了。当他在家里,对着烛火,苦思少女堕落的原因时,始终敲过午夜12点半。午夜,在多种文化传说中都呈现神魔交界的内涵,也是梦想和现实的交界。在午夜的梦中,皮兹卡廖夫来到女孩的身边。现实世界是黑暗的,但是梦想世界一片光明。事实上,果戈理在描写彼得堡的白天时,也总是采用黑暗的色调。“黑色”、“苍白”、“灰色”是作品的主色调,“单调”、“雾气沉沉的”、“恶劣”、“冰冷”、“麻木”构成作品的主旋律。但是,皮兹卡廖夫的梦里,“灯火通明”“照耀如白昼”,“金色的制服”和“发亮的栏杆”“耀眼欲炫”。但是,梦终究有结束的时候。画家经受不住梦境与现实中间的大起大落,绝望地自杀了,他的价值从始至终没有被庸俗的彼得堡所认识。

皮兹卡廖夫有着敏锐的艺术触感和对美的执着追求,却为此毁灭。皮罗果夫庸俗迟钝,没有品味,却在彼得堡的社交场上风花雪夜,如鱼得水。由此,现实主义大师果戈理得出结论,彼得堡是“天才的地狱,庸人的天堂”。尽管这个观点准确、犀利、富有批判性,但是,魔幻大师果戈理的要求绝不只如此。接下来,“命运”这个人物登场了。果戈理巧妙的利用命运难测这一心理取得读者的共鸣,然后马上让主人公“涅瓦大街”粉墨登场。千万不要相信命运,也“千万不要相信这条涅瓦大街”。在这里,“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幻影。”“灯油”、“灯火”、“夜色”,作家用一系列描绘告诉我们黑夜降临涅瓦大街了。浓重的夜色中,“轰响”、“闪光”、“马车”、“骑手”接踵而至,“跃动的马”带来奔腾呼啸的气势,群魔开道,恶魔亲自点灯,“使一切东西显出不真实的面貌来”。至此,小说嘎然而止,谜底浮出水面,善与美的分离,天才的毁灭,庸人的当道,原来都是恶魔操控,整条涅瓦大街,整个彼得堡,就是恶魔的巢穴。霎那间,“神奇的现实”走出皮兹卡廖夫的梦境,降临帝都彼得堡。

五 《狂人日记》——马孔多般的神奇王国

在中国语境下提到《狂人日记》,不能不提及鲁迅先生。鲁迅现实非常偏爱果戈理的《彼得堡故事集》,他亲笔将《鼻子》译成中文,而对《狂人日记》,他采取了另一种方式,创造了同名小说。

“狂人”,从汉语语义方面看,有两种解释。一是指神经错乱的精神病患者,也就是犯狂易病的人。一是指肆意直言,狂放不羁的人。诗仙李白自称:“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古人常有狂生、狂士、狂客、狂简的称谓,所指的都是志向高大,不拘小节,狂放豪迈的人。从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把非正常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不能适应生活的失常人士;另一类是不愿意与生活同流合污的超常人士。弗洛伊德也将歇斯底里病人分成两类:地地道道的疯狂病人,表面疯狂中隐藏着的“最聪明、意志最坚强、性格伟大、判断力最强的人”。可见,狂人是含有双重极度矛盾含义的,要么是彻底的疯狂,要么是最透彻的睿智。鲁迅取的无疑是第二种含义。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奉行中庸之道的孔子也宁可与狂狷为伍,可见,这个称谓是褒大于贬的。

果戈理的《狂人日记》以沉重的笔触,日记体的形式讲述了狂人波普里希钦的故事。现实世界中的波普里希钦居住在彼得堡,官职低微、收入菲薄,可在梦幻世界,他是尊贵的西班牙国王。

在《狂人日记》里,“神奇的现实”占据了绝对的主导,作家现实世界只能由读者意会。小说开始于日期,波普里希钦的第一篇日记写于“十月三日”,接下来是“十月四日”,时间虽然有连续性,但作家并没有告诉我们日记的年份,这就产生了不确定因素。10月的日记只有两篇,接下来跳到“十一月六日”,11月的一共6篇,分别是六、八、九、十一、十二、十三日。接下来,进入12月的日记,12月共有3篇,分别是三、五、八日。再往后,日记的时间就脱离了常规的纪年,时间跳跃到2000年,后面日记的日期是“两千年四月三十四日”,“三十月八十六日”,“一日”、“马德里月二日三十”、“二十五日”。

值得关注的是现实世界的时间截止于“十二月八日”,这是一个在宗教世界中值得纪念的节日——“圣母无染原罪瞻礼”,是为了庆祝圣母玛利亚获得无原罪的恩赐的一个瞻礼。这天是赦免罪恶,获得重生的日子。果戈理将其设定为主人公尘世生活的最后一天,很明显是借这个特殊的日子表明波普里希钦无罪,他一切的不当、一切的狂想事出有因,他的任何行为都应该被赦免。

日记的第一篇“十月三日”仿佛将我们带到了《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小公务员波普里希钦如常的工作,如常的被忽视,但是,莎菲小姐的狗居然和他聊天,带他走入另一片神奇的真实。和《百年孤独》一样,故事就这样在波普里希钦的神话世界中展开。果戈理并没有把波普里希钦的世界当作童言趣语,用来哄孩子的工具,也没有吧它当成疯言疯语,而是尽量引导读者相信故事情节的真实,相信真的有神秘的力量左右主人公的人生,并相信奇迹必定来临。

“两千年四月三十四日”这个日期进一步敲定了现实的“神奇”,在波普里希钦成为西班牙国王后,全新的纪元开始了。“两千年”在基督教来说是个神圣的日子。耶稣被处死后,第三天将会复活,因此有了复活节。基督教还有一个独特的时间观念。主说:“千年如一日,一日如千年。”按照这种说法,人类纪元的2000年,就是主后的两天,而主后第三天,就是耶稣复活的日子。随之而来的是上帝降临人间,进行末日审判。新天新地即将来临,善良者进入天堂得永生,享永福,罪恶者堕入地狱受永刑。这个题目让末日审判到来,波普里希钦等无辜之人摆脱压迫,享受新生的日子到来了,也就是罪恶的当世即将结束。

“马德里月二日三十”是小说中唯一带有地点的题目,可见这个地点的重要性。城市的起源与罗马帝国相关,并带有浓重的宗教气氛,是著名的宗教圣地。

新的公元纪念、宗教节日、宗教圣地,所有神奇的元素融合起来,铸造了神奇的现实世界,让人不禁相信,拯救真的来临了,波普里希钦仿佛真的成为了新时代的主人。尽管这只是主人公一个人的新纪元,不像《百年孤独》里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充满神秘色彩的坎坷经历那么富有传奇色彩和延续性,但是波普里希钦的孤独感要远远超过布恩迪亚家族的任何一个人。《百年孤独》中浸淫着深切的孤独感,其主要内涵是对整个苦难的拉丁美洲被排斥在现代文明世界的进程之外的愤怒和抗议,是作家在对拉丁美洲近百年的历史、以及拉美人民独特的生命力、生存状态、想象力进行研究之后形成的倔强的自信。同样,出于对自己的生存状态、社会地位的抗拒,波普里希钦为自己建立起一个独立的精神王国。这自始至终是他一个人的王国,从一条狗到整个西班牙帝国,波普里希钦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精神领地,宁可忍受着绝对的孤独,也不愿回到现实生活中去。果戈理给了这个小人物任意驰骋的梦想空间,告诉我们渺小如刀笔吏也有自己的希望王国,再用希望王国的幻灭唤起读者的同情,唤起他们对吃人王国的怨怼,也唤起他们隐没已久的梦想空间。痴人说梦,但是梦幻中未必没有真理存在,庄生晓梦迷蝴蝶,悟成了哲学大道。

“狂”是波普里希钦对世俗的漠视和鄙弃状态,是他对外在世界的压迫所表现出的休眠状态,是对压抑人的俄国社会洞悉后的不屑与回避,是其对自身命运、理想的曲线展示。“多余人”在发起之初被认为是正义的、进步的力量,因为他们认识到社会的弊端,不屑与庸人为伍,才成了多余出来的一批。从这一点上来讲,波普里希钦也是有进步意义的角色,认识社会的不公,在想象空间里反抗,在那个众多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只惦记如何讨好大人物的社会里,也堪称是觉醒的前兆。波普里希钦的狂中没有楚狂的纵横捭阖,没有魏晋名士的放达之风,没有李白诗篇的才华横溢,他的狂就是一个庸人的无力反抗,弱者的垂死挣扎,但是不管他如何卑微平庸,狂人波普里希钦的言语思维多少带有一些屈原大夫“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风骨。

如同所有伟大的天才一样,果戈理的风格不是单一现实主义窠臼可以限制住的。现实世界难以抒怀,作家用强大的想象力创造出“神奇的现实”,以梦想中的和谐有序反衬真实世界的颠倒错乱,以思想领域的善和美批判现实生活的恶与丑。果戈理“变现实为幻想而不失其真实”的艺术手法与20世纪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异曲同工,我们无法以此抹杀果戈理的现实主义风格,将他定位为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但是,我们必须承认,这一风格赋予了果戈理的现实主义以鲜明的个性特征,也是俄国文学中的果戈理传统绵延不绝的重要原因之一。

【注释】

(1) 果戈理:《彼得堡故事集》(《果戈理小说选》),满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第337页。【本章所有未注明引文均出自该版本】

(2) 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赖其万符传孝(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年,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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