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书屋是个神秘的地方,不信你交到那里的一份文稿,而三五日后再亲自去索回,你就必定不认为我说谎了。”
“进到书屋,十之八九你找不到书屋的主人姚蓬子先生,他不定在哪里藏着呢。他的被褥是稿子,他的枕头是稿子,他的桌上、椅上、窗台上……全是稿子,简单地说吧,他被稿子理起来了。当你要稿子的时候,你可以看见一个奇迹。假如说尊稿是十张纸写的吧,书屋主人会从枕头下掏出两张,由裤兜里掏出三张,书架里找出两张,窗子上揭下一张,还欠两张,你别忙,他会由老鼠洞里拉出那两张,一点也不少。”(《老舍幽默文集》)
出自老舍幽默笔下的这个“作家书屋”,是姚蓬子开办的。姚蓬子曾是“左联”的中共作家,后来被捕,自首出狱,再后就开设这家“书屋”。作家开书局原先是不稀奇的事,李小峰的“北新”、巴金的文化生活出版社、陶亢德的人间书屋、郭沫若的群益出版社、王礼锡的神州国光社、邵洵美的金屋书局、冯亦代的古今出版社、许杰的东方书店、张资平的乐群书店、曾朴父子的真善美书局、黎烈文的改进出版社、陈望道的大江书铺等,多如牛毛。作家开书局的缘由千差万别,自然也是要赢利的,不过这中间也是千差万别,比如鲁迅虽没有直接“下海”去经营书局,可他为了传播进步文化与艺术,保存进步出版阵地,就常常自己掏钱并用一个不知所在的书局招牌如三味书屋、野草书屋等自费出版书籍与图册,但他也常常遭到猜忌与怀疑。他定居上海伊始,“初到时报上便造谣言,说我要开书店了,因为上海人惯于用商人眼光看人”(《鲁迅书信集》)。“商人气”是鲁迅反感的“海派”氛围,鲁迅作品多出此书局的“北新”也“大为商业化了”。在十里洋场混迹的姚蓬子自是浸染商人做派,他又是作家,这如鲁迅所说:“上海也有原是作家出身的老板,但是比纯粹商人更刻薄,更凶”(同上)。老舍的幽默文讥讽姚蓬子不尊重作家文稿,却以为作家服务而取名“作家书屋”,这实在是一个犀利的讽刺。
抗战时文化人群集陪都重庆,唯一一家大型定期文艺刊物便是“文抗”的机关刊物《抗战文艺》,姚蓬子的“作家书屋”得到“总发行”的便利,姚又精明地开办“书屋读书会”,要求《抗战文艺》订户首次要交500元,即可作自由订户每期寄发,若交到1000元则能享受优待。后来“作家书屋” 如火如荼,它也出版了不少好作品,成为大后方引人瞩目的新书店。自然,姚蓬子也发了一笔财,可是它为之服务的作家们呢?官办书店与老书店在大后方分占纸张配额的大半,进步的中小书店仅能分沾一杯残羹,“图书杂志审查会”又神气活现起来,生活书店等名牌进步书店时遭封门之苦,进步作家的作品难以发表,吃饭便成为头号问题,老舍情急下曾带头发起过“斗米千字”运动,他在文章中字字血泪地说:“我患了相当厉害的贫血病。……我只知道饿死事小,文章事大,假若不幸而人文共亡,我也不多说什么,活着我就写作,死了万事皆休,咱们各自凭良心吧!”(《病》)你凭良心,可有的人良心让狗吃了,就说姚蓬子,那个“作家书屋”,既无正常的会计制度,也不届时结算实售书本的册数以便支付作家版税和稿酬,往往是作家饥肠辘辘地讨将上去,姚蓬子在身上乱摸几下口袋,摸到几张就塞给你几张,如同对付叫花子一样,原先入股的老舍对姚蓬子苦口婆心劝说过多次,姚为人落拓惯了,还是那副样子,老舍忍不住,警告他说:“那么我退股。”姚蓬子不以为然,第二天果然拿了老舍入股时的20元钱还给老舍,说:“以后你不用管我了。”(www.xing528.com)
姚蓬子长袖善舞,这些品行后来遗传到他儿子姚文元身上,不过却是“小巫见大巫了”。却说老舍深受作家生活穷困的刺激(洪深以贫困自杀未遂等),打算在抗战胜利后自办一家书店,把作家版税提高到25%到40%,“只要你存心不要剥削作者或少剥削些,再高也可能的,我办书店就要为作者服务,完全为作者服务”(锡金《一个难忘的人》),然而终究是乌托邦吧。倒是姚蓬子这个“三面刀”,“作家书屋”在解放后又“慧眼”识到一班留俄“托派”学者,在“一面倒”的大局下,抢占滩头,抢译了许多有关经济方面的俄文书籍,以符合时潮所需,销路极畅,姚蓬子又发财了。
鲁迅说过姚蓬子这类的人,是“凡有知识分子,性质不好的多,尤其是所谓‘文学家’,左翼兴盛的时候,以为这是时髦,立刻左倾,待到压迫来了,他受不住,又即刻变化,甚而至于卖朋友,作为倒过去的见面礼”。为人做事,用旧上海滩的商人眼光为宗旨,又是性质不好的“知识分子”或“文学家”,这种人,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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