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晚年与秘书胡颂平闲聊,忽然说起商务印书馆的高梦旦先生,他还写过《高梦旦先生小传》。
胡适说:高的爱女因盲肠炎手术失误而致死,这位老人却没有一句埋怨的话,“对别人表示尊重、体谅和不苛求,这是推己及人精神,是中国传统道德的重要内容”(《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高先生的为人,最慈祥,最热心,他那古板的外貌里,藏着一颗最仁爱暖热的心”(《高梦旦先生小传》)。胡适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可以相互砥砺。
高梦旦是“商务”的台柱之一。原先是编译所的所长,1921年时他从上海到北京敦请胡适接任其在“商务”的职务,那时高梦旦已是50多岁的人了,胡适只是而立之年的留美博士。高梦旦诚恳地说:“北大固然重要,我们总希望你不会看不起商务印书馆的事业。”在北大和“商务”间作出选择,胡适犯了愁:“一个支配几千万儿童的知识思想的机关,当然比北大重要多了”(同上),其实岂止几千万儿童,“商务”的影响面实在在几十个北大之上。胡适犹豫自己的才干,又见高梦旦的诚挚,便答应可以去试试。
以高梦旦的身份,亲自拜访一个青年,这在今天是很少见的,却可以从中想见“商务”成功的秘诀。同是受到高先生降贵纡尊过访的郭沫若,曾惊呼高的访问是“异数的光降,就好像汉光武访问严子陵,或者是像亚力山大王访问皮匠,把编辑所里的人都震惊了”(《创造十年》)。高的过访还使光华书局老板赵南公惊惶不已,怕“商务”挖走这些创造社的青年才俊。
胡适到“商务”,终觉自己的性情与训练“都不配做这件事”,便转而推荐王云五代替自己。高梦旦、张元济、鲍咸昌、李拔可等“商务”的老辈,“他们看中了一个少年书生,就要把他们毕生经营的事业托付给他;后来又听信这个少年人的几句话,就把这件重要的事业托付给了一个他们平素不相识的人”,这在胡适是感念不已的。他称道“这是老成人为一件大事业求付托人的苦心,是大政治家谋国的风度”(《高梦旦先生小传》)。
当然,“商务”寻觅接班人,如胡适、王云五,都是可堪“付托”的,这也是“商务”的眼光。(www.xing528.com)
高梦旦辞去编译所所长,退居出版部部长,仍“尽心尽力的襄助王先生做改革的事业”,他还不断地有改革的动议和实绩,那也是胡适称道不已的坚韧和实在的精神与做派—“三十年编纂小学教科书,三十年提倡他的十三个月的历法,三十年提倡简笔字,提倡电报的改革,提倡度量衡的改革”,包括后人以为王云五发明的“四角号码”查字法等等,高梦旦不过说:“都是小问题,并且不难办到。”(同上)
有了张元济、高梦旦这些出版家,才有“商务”的辉煌。后来他们退休,又在“一·二八”商务印书馆的劫难中再次复出,“当那危急的时期,他们每天都到馆中来襄助王先生办事”,使得“商务”不倒。
高梦旦先生仁厚,“他爱敬张菊生先生就如同爱敬他的两个哥哥一样;他爱惜我们一班年轻的朋友,就如同爱护他自己的儿女一样”,胡适说得真切:“人都说他冲澹,其实他是浓挚热烈。”你看他给胡适的信,知道胡适是一个“宁鸣不默”的人,说:“惟是我辈遇事好批评,且不择巨细”,“但平时言论能稍谨慎,对于不相干之人尤宜注意”(《胡适来往书信选·上》),爱护之心油然而见。
高梦旦死于1936年,当时“政治不上轨道”,如“《生活》本来言论平平,竟至被禁止邮寄”。国家如此,温良敦厚的高梦旦竟心忧如焚,“有无数话要说,但不知从何说起,把笔而中辍者屡矣”(《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像这样的人都苦于“失语”,那么他的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了。令人惊讶的是,二十余年后,高梦旦的乘龙快婿—郑振铎先生,在兴奋于“人民公社成立了,共产主义社会就要实现了,我能亲眼看见共产主义社会,我个人再没有什么要求了”(巴金《悼振铎》)的时候,终于在“浪漫”的时代因空难追随“浪漫”诗人徐志摩去了。这也好,他免于沦于后来的“文革”劫难甚至痛苦地去“忏悔”,去说“真话”了。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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