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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谁的手？——学习高考作文题有感

《握住你的手》。今年上海的高考作文题颇受称道，各方好评如潮。据说，题目已经成为时下沪上青年白领动感世界的连接词。是的，“握住你的手”——听上去一个很美妙的题目。但若是必须在考场内做此作文，感觉怕是不会十分美妙。文章类型就不好定。写政论文吗？政论文不好写。政论文在哪里都不好写，在美国也不好写。论述必须四平八稳，以免急流触礁石。比如，若是激昂文字，愤怒声讨布什总统的内外政策，阅卷教师中的共和党人看了自然不悦。如果直笔谠论，深揭狠批克林顿，揪住他男女关系上的小辫子不放，阅卷教师中的民主党中坚分子又该做何感想？阅卷者心中不爽，又如何掌握打分标准？难就难在难有一个统一标准，主观性太强。

一、“小草幽兰丽句”？

政论难写，写散文抒情如何？“小草幽兰丽句”如何？那也未必就好。抒情也并非易事，弄不好“纯情”便成了矫情和虚情。《白杨礼赞》遗风不散。50年前我们的中、小学课本中就有不少散文，今天我们的中、小学课本中仍有不少散文。我们这个民族，似乎是特别喜欢抒情，有说不完的情要抒发。各种回忆文章甚多，回忆爱人，回忆情人，回忆父母，回忆祖父、祖母，回忆外公、外婆，甚至是回忆公公、婆婆。还好，没有回忆情人父母的。当然，被回忆者大多是名人。但我还是不懂，西方的名人之后怎么就很少有撰文回忆父母的？

也是，真情是不会轻易流露的，至少不会轻易向外人流露。若是真心爱国，就爱在心里，不会到处表白，更不会硬要别人以特定方式爱国。谈到情感，小说《围城》中有这样一段话：“恋爱的故事本人讲得津津有味，旁人只觉得平常可笑。”我以为，这句话也适用其他感情。问题不是出在感情本身，世上应该有真情存在。但如果是能向第三者道出的真情，其真实成分要打不少折扣。

《握住你的手》就是一个很抒情的命题。考生不愿抒情怎么办？不要紧，还有其他作文命题。请看广东的作文命题：《雕刻心中的天使》。雕刻心中天使你还不抒情？还有安徽的作文命题：《“读”，读人生、读父母》。读人生、读父母，难道还能不抒情？

散文也是一种文学作品，至少好的散文要算文学作品。何况我们的散文还不是一般的散文，是有强烈抒情色彩的散文。用这种题目来考高中生，似乎并不合适。高考不是要发现文学人才的地方。这方面美国的做法要好些。美国并不通过高考作文选拔人才，但美国有的是文学家和思想家。我们正好相反，父辈、祖辈出不了文学家、思想家，却拼命给自己的子孙出难题、怪题，考他们的文才，考他们的思想。

二、如何叫人不跑题？

跑题也是一个大问题。作文最怕跑题，而我们的高考作文又最容易让人跑题。今年北京高考作文题是《北京的符号》，题目大而宽。题目越大越难写，必须将主题缩小到可以驾驭的范围。可如何界定北京的符号？到底什么是北京的符号？天坛、长城，还是圆明园？是世纪坛，还是大歌剧院？有些朋友还会说，是沙尘暴、堵车和空气污染。但什么是符号？沙尘暴是不是符号？堵车是不是符号？污染是不是符号？污染天上都能看见了，难道还不是符号？

上海考题也需要破题。《握住你的手》。握住谁的手？父母的手、孩子的手、爱人的手、情人的手、情敌的手，还是拉住哪位老人家温暖的大手？为什么要握住你的手？是援手、求助，还是要下毒手？这很像八股文的破题。我们真是50年不变，500年不变。

高考作文题经常大得吓人。安徽：《“读”，读人生、读父母》。江苏：“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也有人说，世界上本来有路，走的人多了，反而没有路了……请以《人与路》为话题成文。”哎呀，都是要哲学家来写的题目。只是中国近代不出哲学家。不仅是不出哲学家，而且我们的思辨能力也丧失了很多——甚至有人说，思想也僵化了。但我们却要把沉重的话题交给我们自己尚未成年的孩子去写——于心何忍？！

道教有无数的光辉思想。这些思想我不懂，而且大多数人可能也不懂。但道教在中国有两大余毒：一是皇帝在道士的指导下炼仙丹，妄想长生不老，今天则表现为寻找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再就是虚无缥缈，不讲精准。当然，不仅道教缥缈，佛教也可以虚无缥缈。我们的作文考题有的像禅语。比如浙江的试题：“生有所息，生无所息。”什么意思？非道士、禅师破译不了。我想很多人会承认，我们习惯于说大话、空话和假话。那么多的校训就是例子。我们的校训大多是高、大、全，要把世界上的好话全部说尽。别家的校训我不好妄加评论，仅以母校南京大学的校训为例子。“诚朴雄伟，励学敦行。”这个校训真博大精深，把世界上能说的全说了。但如此博大精深又有何用？什么都说了，那就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言志篇也是高考作文折磨人的一种。志向高远固然不是坏事，但志向这种事也是不好轻易启齿的。“我有迷魂招不得，一唱雄鸡天下白。”我也曾有过各种各样的志愿，最大的志愿就是“苟富贵，勿相忘”。但此话也只能私下朋友之间说说，哪里敢在高考作文中冒险？那么谦虚怎么样？自称并无鸿鹄之志，愿意做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如何？那也不好。如此谦虚，别人首先就不会相信。好在2006年高考作文题要求言志篇的不多，这实在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三、美国如何考作文？(www.xing528.com)

我想，考生怕写作文，教师也未必喜欢出题。出题不是件容易的事，即要思想性，又要技巧性，还要兼顾不同的考生（比如，私人小汽车的论述题怕是不太适合所有考生，因为农村考生不受堵车之苦，而且私家小汽车不是他们的代步工具）。此外，出题还要避免考题被高人猜中。这样一来，出题时难免往怪处走。其实，我们这里作文愁人，美国那里作文也是很愁人的。

美国的大学入学考试我没有考过，但美国法学院入学考试的作文我到是写过的。不过，作文题目和内容早已忘记了。容易忘记，可见其并不重要。法学院入学考试作文只是篇短文，基本上只作参考。校方大概只想知道，考生的文法不至于太差。法学院的入学考试不考英文语法，只考阅读理解、逻辑（实际上还是阅读理解），再加一部分相当于我们这里小学水平的奥数题。

考题记不住了，但类型还有印象，复习时也做过许多练习。首先，题目限定的范围很窄，比如：是否应当限制城市私家车？命题包括一些正反两方面的事例，要求考生写一篇短文，任选正方或反方。而不管是支持正方还是反方，文章中两面的观点都要谈到。总之，考题的范围很小，无须考生胡思乱想。文章的篇幅也较短，不超过600字。相比之下，美国的高考作文就难啦。请看下面的模拟试题：

仔细考虑下面节选中的问题，并写一篇作文。

幸福感和成就感是最好的动力和最大补偿；个人利害得失不是最好的动力和最大补偿。如果仅仅是为名利而奋斗，则难免会失望和沮丧。如果人生有所为，同时又乐在其中，成功就不能是为了名利，做好工作本身就有满足感。

人的动力来自满足感而不是名利吗？写一篇短文，谈谈你自己的看法。请论述，并用你所学到的例子以及经历或观察中所得的例子支持你的观点。

我觉得，这个高考命题也是为难考生了。这种考题与我们的很像，也是强迫考生谈哲学，尽管还没有到打禅语的程度。这种考题也有点迫使考生唱高调。唱高调势必要说违心的话。美国许多少年的奋斗目标就是要考上名牌大学。考名校不就是为了名利双收吗？难道是为了帮助布什攻打伊拉克吗？真想帮助布什攻打伊拉克，根本就不用参加高考，可以立刻从军，写血书要求奔赴伊拉克前线。美军正愁兵员不足呢！

那么反其道而行之如何？就说动力来自名利如何？反正考题并没有要求一定要选正方。但这比较危险。考题已有暗示，提到了日常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唱反调有危险。高考作文求稳为上，单兵突进，出奇制胜是步险棋。与主流唱反调必须有实力，非熬到博士生导师或相当于博士生导师的地位还是人云亦云的为好。高考就更开不得玩笑，应该大巧若拙：与其有光辉的思想，不如文章中少一些长句，与其字句华美，不如平铺直叙。

高考考作文不易，这点美国人也应该知道。但是不考作文也有问题。如果不考作文，考生拼写是否过关，也无从知道。所以还得考，但又不能过于与学生为难。我以为，相对而言，法学院的入学考试的作文比大学入学作文要容易。首先，法学院的试题比较窄，写起来至少不会跑题。第二，法学院的试题强调分析，就事论事，考生无须发表宏论，无须畅谈人生。再就是两个题目之下都不用抒情。此外，作文的题目范围比较窄，有利于尽量统一评分标准。

阅卷标准的统一也很重要。美国高考作文全由中学教师判卷。我以为这样比较好。中学教师平时教作文，由其来判顺理成章。中国阅卷的是混合组，即有大学教师，又有中学教师，人为地增加了偶然性。中学教师与大学教师的思维有所不同，判卷标准无形中会有差异，考生落在不同人的手里难免会有不同的结果。我以为，阅卷教师要么都来自大学教师阅卷，要么都来自中学教师阅卷，最好都来自中学教师。

四、情操、言志，抒情？

若是高考非要写作文不可，那也应当考写作技能，而不是考言志或抒情。其实，作文能够中心思想突出，语句通顺，层次清楚，以及标点符号正确，那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专业律师能到这个水平，谋生就不成问题。我以为高考作文可以考改写、缩写或是某种形式的应用文。总之，以考生无须发表宏论为宜，以考生无须畅谈理想为宜，以考生无须抒发“真情”为宜，至少是不要抒情和言志。有些朋友会担心，说是不考散文，岂不是要埋没那些天才少年？我以为这倒不难，完全可以给考生多一个选择：另外出道散文题，天才少年或自信是天才少年者，尽可以选择散文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