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胡杨——忆爷爷顾子惠
顾兆鹿
爷爷原名顾迪吉,字子惠,1904年11月20日(农历十月十四日)出生于江苏省苏州市太仓的一个书香之家,自幼随父母迁居北京。1933年毕业于北京建筑工程学院,其后在大连、营口等地参与工程设计、公路勘测等工作,1942年定居兰州,从事建筑工程设计工作,直至1964年退休。爷爷系中国书法家协会首批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作品曾参加全国第一、二届书展及很多重大展览,墨迹遍及日本、韩国、新加坡、法国等国家和香港、澳门地区,曾被誉为“陇上书法泰斗”。爷爷于2005年5月仙逝,享年101岁。
我出生时,爷爷已经80岁了。小时候,由于爸爸妈妈工作繁忙,我从出生就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和他一起生活了24年。自我记事时,我玩耍的地方就是爷爷那个木质的大书桌下,有人到家里做客时,脚伸到桌子下面不小心碰到正在里面睡觉的我,我常被吓一跳。对于爷爷的印象,记得我小的时候他的背没有那么驼,一头银白色的短发梳理得很整齐,手里总是握着一个大烟斗,笑眯眯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我钻在他书桌下玩洋娃娃。我记得最开心的事就是趴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看爷爷写字画画,他会给我一支毛笔、一张纸让我随心所欲地涂鸦。我们共用一个砚台,等他写完一幅字,我也把自己搞成大花脸了,他眼里总是漾着慈祥的目光,温柔地笑着……
家里总是有老爷爷、叔叔阿姨们来拜访爷爷,有时他们也在一起写字画画,爷爷从来都是站在他们身边帮着研墨,撑纸,从不指手画脚指挥别人,对于每一个来家里的客人他永远是和颜悦色地对待。记得小时候经常有一位聋哑老爷爷来家里,他每次都是去院子门口迎接入家门,那个爷爷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每次都在事先准备好的白纸上写写画画,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让我感到莫名其妙。聋哑爷爷有时候还会在书桌上画几只小金鱼或者两只小天鹅,爷爷也会很高兴地竖起大拇指,并在画上题两句话,每次都吩咐家人买菜买肉做饭,必定留那个爷爷一起吃饭。他们之间虽然都是无声地交流,但我知道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长大之后我才知道那个聋哑老爷爷就是齐白石的弟子韩不言。爷爷去世三年的时候,家里人为了纪念他和韩爷爷的友谊,给他们举办了书画展,娄师白还亲自写了序,展览引起不小的轰动。爷爷和很多甘肃乃至全国的著名书画家都交情甚深,记得在他90多岁的时候家里人陪他去西安游玩,当地的书法家们知道他到西安,特地安排了一场聚会欢迎他,就连身体一向不好的刘自椟老先生也到场和爷爷见面,陈少墨、茹桂、傅嘉义等老友相聚感慨万千。爷爷的和蔼可亲、宽厚博爱的品行和独特的书法技艺闻名国内,誉满陇上,这不仅得益于爷爷的精湛书艺,更因为爷爷人格高尚。爷爷为人质朴淳厚,待人热情谦和,治学严谨,把书法作为修身养性之本,追求人生真谛,以自身艺术之修养感悟自然变化,注入书作怡情养性,清悠淡泊。他谦和、平淡地对待社会上的一切。
爷爷除了在书法艺术上精益求精外,他总是用 “知足常乐”来表达自己对变化万千的世事所持有的一种人生观。他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三个历史阶段,他的经历在我看来就像一部传奇故事,依稀还记得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他的祖辈曾经都是清朝的官吏,他出生时正值清末最动荡的时期,他们一家人因其父调入京城任官而举家由江苏苏州太仓迁居北京,从此北京便成了他的第二故乡,这也是他一辈子都讲一口纯正的京味口音的原因。他的姑父陆润庠是溥仪的老师,现在荣宝斋的牌匾就是陆润庠所书写的。而爷爷的姐夫张研农曾在北京琉璃厂经营一个古玩店,就是当时的“淳菁阁”,这里也成了他玩耍、学习的场所,店里经常有当时著名的书画家来来往往,耳濡目染下开启了他对书画艺术的热爱,在“淳菁阁”结识了当时书画界前辈,他刻苦学习书画技巧并经常得到陈师曾、王寿祺、李鼎遗及西泠印社书法篆刻大家王福庵等名家的指导,他不仅传承了这些老书法家的技法,还牢牢记住了老师们对他的谆谆教诲:“无德,无以立身;无才,无以立业。”
爷爷早年从事公路勘测工作,足迹遍布云、贵、川及中缅地区,览尽了祖国的秀美山川,开阔了艺术视野,也陶冶了艺术情操。上世纪40年代西赴金城,与陇上书法大师魏振皆先生互研书艺。他兴趣广泛,绘画、刻砚、治印,无不精通,书屋名为“味菜庐”,号知逃禅老人、野狐。他深谙作书之法。退休后系统研究祖国书艺,从苏东坡入手,上溯甲骨、钟鼎,下至汉魏、六朝碑刻,潜心研习数十年,尤以魏碑《张黑女墓志》和汉隶《石门颂》为最,悟其法,通其神,得其韵,加之刻苦学习,形成自己古朴俊逸的独特风格。爷爷的书法集碑帖之大成,走的是一条扎扎实实尊重传统的学书之路,所以作品凝练遒劲,法度严谨,气势宏伟,神韵感人。他师古又不泥古,采诸法于一体,集百家之大成,“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豪放于千里之外”,尤为使书林人士钦佩的是,爷爷虽近百岁,仍能写两米见方的巨幅榜书,亦能书写蝇头小楷,这是书法界不多见的。他很讲究书法作品的用笔、用腕、用力,有气则和,有势则连,提笔圆转,用锋上下逢源,得心应手,所以他的作品气势豪迈,古朴典雅,意韵深长,给人一种厚重质朴的感觉,尤其是榜书,其意境和韵致耐人回味。
爷爷的水墨画多是荒山松柏,不见秀美。后来结合他的经历揣摩他的画才明白,他所描绘的不是祖国的秀丽山河,而多是他生活了将近60年的西北地区的沟沟壑壑、一草一木,他对于这个第三故乡的感情在他的书画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没有江南的秀美,没有南粤的俊俏,但是画出了西北的沧桑。他经常写下“俭以养德、廉以立身”“慎独”等格言来勉励后辈。他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高尚德行对立业的重要性,对于任何向他求教书艺的人,哪怕是个中学生他都认认真真地对待。爷爷对书法艺术的追求,耗尽他大半生的心血。爷爷在书法艺术上的成就和造诣,已被当代书界所称道,在某种意义上,他已超越了个人所有的范畴,应该属于社会。(www.xing528.com)
由于我和爷爷一起生活,他对我的教育很是严格,虽然宠爱我但从不纵容我,也不娇惯我,“深心托豪素,努力爱春华”, 这是他为我留下的墨宝。爷爷常说,写字要笔正,做人要心正,这些教诲更是我一生值得珍藏的珍宝。
爷爷的应酬很多,各种艺术讲座,书画联谊会都会慕名来邀请他,他总是笑眯眯地答应,但每次都很疲惫地回家,全家人都很心疼他。爷爷到了96岁之后,右手由于帕金森症颤抖得很厉害,他不得不开始练习用左手书写,练了仅仅两周,他左书的字几乎和以前右书的字可以媲美了,依然是苍劲有力,力透纸背。他对艺术的执著坚持让我对他更加崇拜了。爷爷一生不求闻达,“持己为虚,与人以德”是他一生的做人准则,他曾婉言谢绝了许多社会职务,全身心投入对艺术的研究和推广中,他也很少到全国各大书法刊物的发表作品,直到百岁才推出《顾子惠书法集》,由时任中国书协主席沈鹏为集子题写书名。
还记得2005年5月,那个时候爷爷的帕金森症逐渐严重了,但是他还是坚持每天写一幅字,权当锻炼他的协调能力,就在他去世的前两天,他为我写下了“花好月圆”四个字,这也成了他人生书写的最后一幅作品。这是他对我生活的期望,也是对我们每一个爱他的人的一个愿望,我想这应该也是他对自己一生所追求的人生态度的总结吧。他去世后,张仃先生、沈鹏先生、周积寅先生、何宝森先生、赵正先生、张改琴先生、翟万益先生、秦理斌先生、李永忠先生、薛渊先生、万惠民先生等诸多艺术界好友为他书写挽联,后将部分挽联篆刻成碑立于爷爷墓前。爷爷的一生是精彩的,也是完美的,他在我的心里播下了一粒种子,用他留给我的回忆去浇灌,让我义无反顾地追随他的艺术足迹。他的故事我还会讲给我的孩子听,因为对于我来说,爷爷就是一个传奇,他就是我心中的胡杨。
(作者系顾子惠孙女,供职于兰州军区)
顾子惠 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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