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计划工作的最大难题是处理“条”、“块”关系。“条”是通常讲的“条条”,即中央政府的各个部门,包括它辖属的各大类行业。“块”是通常讲的“块块”,即地方,包括省、自治区、直属市及其管辖的地区、市、县,它们既是地理概念,也是行政边界。在一般情况下,“条条”比较熟悉专业,关注全国平衡;“块块”重视市场、资源开发,注意民生关切。国家计划就是统筹“条”“块”关系,照顾各方利益,尽可能做到平衡协调,综合发展。
上个世纪70年代初至70年代中期,我任轻工业部计划组(即现在的计划司)副组长,从事“条条”职责的计划工作。70年代下半叶至80年代中期,我任中共上海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兼市计划委员会主任,管的是“块块”计划。20世纪90年代初至90年代后期,任国家计划委员会主任,做的是统筹“条”“块”关系,主持编制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年度与中长期计划。我的前后三十多年经历,可谓因缘际会,既做过“条条”的部门计划主管,又担任“块块”的地方计划负责人,最后从事综合“条”“块”关系的国家计划编制负责人,我对计划工作中的各种感受可谓一应俱全。
我的最大、最多、最深感受,就是计划绝不是单纯的经济工作,而是执政理念、治理政策、民众需求和市场变化的多方融合,单顾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能做好工作。政治经济学的经典作家,从来都是把政治经济学作为一个整体范畴进行研究的,他们科学地观察到经济活动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强调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巨大能动作用。把政治经济学演变成单纯的经济学是后来的事。历史已经证明,特别是2008年世界金融和经济危机爆发引起的全球政治、社会动荡,波及北美、西欧、亚洲、非洲许多国家号称代表“99%人口”的“占领运动”,都再次证明了政治经济学经典作家的远见卓识。(www.xing528.com)
我在“条条”“块块”计划部门感受到的政治经济学理念,是教科书和各种计划数字中看不到的。这里,我讲两个小故事。
在轻工业部计划组副组长任内,最头痛、最难办的是分投资。轻工业部有多达数十个大行业,纺织、化纤、服装、造纸、制糖、盐业、日用机械(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等)、皮革塑料、工艺美术,都要发展,都要投资,僧多粥少,不可能做到各方满意。还有意想不到的事需要临机处置,特别安排。上个世纪70年代初,基辛格首次秘密访华,美国人不知道听了哪位“中国通”的建议,还是心血来潮,在离开北京前夕要买中国黄酒(绍兴酒),可偏偏当时北京各大商场短缺,翻遍各家仓库才找到4坛(每坛5斤装)。这个突发情况最终报到国务院李先念副总理那里,在研究应对预案时提出要未雨绸缪,早作准备,多备黄酒。命令下达到轻工业部,曹鲁副部长主持召开会议专门研究部署,决定要绍兴酒厂准备增产供应3 000坛。绍兴酒厂提出,他们可以增产供应,但没有盛酒的坛子,配套供应的是山东淄博陶瓷厂。于是我们又找到淄博陶瓷厂,厂里说可以生产,但能力不够,需要改造扩建,提出要投资200万元。我们心里明白,改造扩建生产车间根本来不及,这明明是借机要价,乘国家急需“咬一口”,但鉴于政治任务紧迫,只好同意。后来尼克松正式访华,随行的庞大队伍,确是采购了不少中国商品,但却一坛黄酒也没有买。这个情况反馈到轻工业部的时候,管酒的同志很有怨言,表达不满,我则认为这是典型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是政治任务,以后只要有政治,还会有任务,不值得计较。
我再讲一个国家计委任内的故事。1997年的一天,我正在国家计委办公室内办公,秘书进来说西藏自治区负责人要见我,我立即放下手中工作,开门迎接。我们是熟人,见了面相互热情问好,接受完哈达,我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事要计委办。他说我们要建个卷烟厂,请国家计委批40万箱指标。卷烟生产,国家实行指令性计划,严格控制生产,没有批准,没有指标,多生产一箱都不行。我当即问西藏是高原地带,怎么能生产烟叶?他说林芝可以种,建烟厂有利于西藏发展经济,增加财政收入,改善藏民生活。我答应认真研究。送走客人,我找主管卷烟建设生产的轻纺司研究,他们讲了相关情况和不能同意的意见。我说算了,西藏情况特殊,民族关系是政治问题,能变通就变通,能照顾就照顾。他们同意了。我想这大概就是计划工作中的政治经济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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