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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诸经论的性命学说-道教哲学

时间:2024-05-2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以忘心、自明本心自性为重玄双遣的归宿,是重玄学发展到盛唐前后的一个重要变化,这种变化在《清静经》中也有同样的反映。《清静经》的全称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心经》,此经从“观空”说到修清静心,以为人心本来清静,只为欲念所牵引,流于动浊。人能清静,天下贵之。神既无扰,常清静矣,及会其道。

《清静》诸经论的性命学说-道教哲学

第四节 《清静》诸经论的性命学说

唐五代时造作或者开始流传的一批短篇经论,依然围绕重玄学的道体论和道性论两大思想主题。但专就道体问题展开思辨的,只有《道体论》等少数作品,而多数都将道体论融入到道性或心性论之中,凸现后者,并结合修持实践。对于这些作品,最好的办法是咏味之,不是本文因绍述而不得不采取的剖析为三。

一、从“即色是空”到“直指心源”

“即色是空”的提法见于《太上升玄消灾护命妙经》,(41)这个提法无疑是因承于支遁的即色论,同样也是出于对众生“迷惑有无”的忧虑申述这个观点的。但司马承祯在作赞颂时,却发现“其旨也,即妙性之本,万法之宗焉”,“妙性之本”也就是心源,所以此经是“直为指心源”的“妙音”。司马承祯的这一发现,很典型地反映出从“即色是空”的明理到自见本来心性的思想变化。大概有同样发现的人在当时并不太多,所以司马承祯慨叹时人对此经“纵有修行,徒多读诵”,自心未明,习诵便直为徒劳,于是“辄为颂云”。但在我们看来,本经并没有直指心源的意思,经文的主要部分如下:

观无极众生,受无极苦恼。宛转世间,轮回生死,漂浪爱河,流吹欲海,沉滞声色,迷惑有无。无空有空,无色有色;无无有无,有有无有。终始暗昧,不能自明,毕竟迷惑。天尊告曰:汝等众生,从不有中有,不无中无,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为有,非无为无,非色为色,非空为空。空即是空,空无定空;色即是色,色无定色。即色是空,即空是色。若能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始达妙音。识无空法,洞观无碍。入众妙门,自然解悟,离诸疑网,不著空见。

这段绕口令式的经文,在色空有无间盘旋了两个来回。先说众生。众生之所以在人世间生死轮回,经受着无穷无尽的苦恼,就因为众生沉溺于爱欲。沉滞于爱欲便要分别有无得失,于是在万物万象毕竟是有抑或终究是无的问题上,陷于迷惑。以眼见为有,以未见为无,这是最浅俗的看法,不值一提。值得提出来批评的,是两种似乎很对立的观点。一种是空无的观点,认为空和色都是“无”,甚至连这个“无”也是虚幻的。另一种是实有的观点,认为色和空都是实有的,世间有其实有当然就更无疑义。这两种有无对立的观点永远也不能明至理,只能流于“终始暗昧”。因为至理是色与空、有与无的同一。以众生为例,众生初来世间,是“从不有中有”;身相终究要复归寂灭,是“不无中无”。从有与无、色与空的转化中,可以得出二者相互包含的结论。有与无、色与空既然相互包含,可见“非有为有,非无为无”,有与无其实是同一的,色与空的分别其实是不能确立的。从这个角度看,“即色是空,即空是色”,色相世界不必等到追究其原本然后为空为无,色相本身即是空是无。同理,空而无见者也不必待显现之后为色为有,即空无便是色是有。明白了这层道理,便“洞观无碍”了。从这段经文里我们丝毫也看不出有“直指心源”的意思,其义旨实在于扬弃魏晋玄学贵无崇有二说,希望将有无二见同一起来,寻得一个终极不变又圆通不滞的真理。但色与空、有与无如何才能同一起来呢?本经是从二者相互转化证其相互包含,又从包含证其同一的。这个思路与支遁的即色论有关,但不尽同。支遁是从“色不自色”,即从色相皆因缘际会而成、无真实自性的角度证“即色是空”观点的。后来僧肇在《不真空论》中批评这种观点说:“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岂得色色而后为色哉?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色之非色的意思也就是“即色是空”,不必等到分析色无自性尔后为空。在这个观点上,《升玄护命经》有所因承于僧肇,支遁是其渊源。但色与空的同一终究还是色相世界的“理”,推导出这个道理固然能令人解悟,不因有无二见而生无极苦恼。但如果心系此“理”,人心却又不得解缚,便不能说是真正的解脱。所以到司马承祯这里,这篇短小的经便成了“对境忘心”的诀要,我们引出司马承祯的三段颂文:

是空及是色,究竟总非干。要认真空色,回心向己观。

空色宜双泯,不须举一隅。色空无滞碍,本性自如如。

一心观一切,一切法皆同。若能如斯解,方明智慧通。

在司马承祯看来,世界究竟是空无还是色相之有,与人的心性实在没有干系,“真空色”在人心中,这就是“真性”或“正性”,也即“道性”,所以要发明内心,对于空色,不可强生分别,也没必要劳神费力地将二者同一起来,而应该按重玄的思路将二者从心中驱逐出去,这样内心空灵无滞碍,本心自性便达“如如”妙境,以一心齐天地、同万法于一瞬。内心空灵无翳障即是“忘心”,因为本心自性是不着一切相的,所以忘心与自明本心是一回事。根据这种解读的思路,司马承祯将经末“视不是我,听不得闻,离种种边,名为妙道”这样几句偈语,也理解为“认心田”、“直为指心源”的点悟枢机。偈语的本义是教人不可执滞于对“道”的追求,在司马承祯看来,只有内心不执滞于某种“道”、某种“理”,才算拭去了遮盖在自心本性上的最后一层灰尘。以忘心、自明本心自性为重玄双遣的归宿,是重玄学发展到盛唐前后的一个重要变化,这种变化在《清静经》中也有同样的反映。

《清静经》的全称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心经》(42),此经从“观空”说到修清静心,以为人心本来清静,只为欲念所牵引,流于动浊。通过“观空亦空”等觉悟之后,便明自心本来清静。经说:

夫道一清一浊,一静一动。清静为本,浊动为末……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人能清静,天下贵之。人神好清,而心忧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而不能者,心未澄、欲未遣故也。能遣之者,内观于心,心无其心;外观于形,形无其形;远观于物,物无其物。三者莫得,唯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既无其无,无无亦无。湛然常寂,寂无其寂,无寂寂无,俱了无矣,欲安能生?欲既不生,心自静矣。心既自静,神即无扰。神既无扰,常清静矣,及会其道。与真道会,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强名为得,为化众生,开方便道。

众生之所以流于浊动烦恼,是因为众生各有欲念,欲念生出于心,使本来静澄的神不能清朗无扰,所以首先要遣除欲念,澄静其心。心若能清净无翳,静定无扰,那么内心不沾一尘,所以“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内心空明者,则见万物皆空,这是重玄的第一层面,亦即遣除有心有欲。进而“观空亦空”,对空无心境也不执着,则心入于静寂,浊动欲念无从生出,精神不受骚扰,即为得常清静之道。同样的思想我们在《老君说虚无自然本起经》中也能看到,如该经说:“外道家不晓人神本清净,而反入室,强塞耳目,断情欲,不知情欲本在于心意,心意者神也。神无形,往来无时,情欲从念中生出。生出无时,以无形故不得断绝。但当晓知其本,自当断止,其意不复生。为道者当熟明此意,若不明此,但自劳伤其精神耳。”(43)入靖室诵经或存思、思过等,本是晋北朝道教静定精神的重要方法,但经过重玄思想的深入研讨之后,道教学者却发现情欲生于心意神识,是不可遽尔断绝的。能够断绝情欲的关键,在于洞观心神本来清净,不待着意求静定尔后为静定。清净静定是根本,未静定是暂时的翳障,遣除翳障的唯一出路是自明心性本来,而不是执心修持人生本来没有的东西。所以《清静经》又说:

道所以能得者,其在自心,自心得道,道不使得。得是自得之,道不名为得,故言实无所得。

衡量是否得道的标志,是自心是否空明,而不是得着个什么身外道。自心空明,洞达无碍,即体会真道的境界,也即重玄无偏滞的境界。与南朝及唐初重玄学者不同的是,《清静经》不拐弯抹角地说是初遣除有无二见,再遣除非有无的观念,而直截了当地说是外观无物,内观无心,也即司马承祯所说的“对境忘心”的意思。此经末偈中有两句,是对这层意思的概括,说:“非观心照得虚空。”又说:“无碍无心心自在。”心与境本来俱是虚空,不待观照之后方得虚空义,心境双无便即清静自在心,亦即本心自性。

二、“妙本真性”与“即心是道”

唐玄宗道德经》注疏伸发“妙本”义,以妙本为道之本体,以道为妙本之强名,中晚唐以后的重玄学者便往往援引其“妙本”说,并在清静的意义上将“妙本”与“心源”统一起来,以此论述“即心是道”,修道即是修心的观点。如《太上玄都妙本清静心经》有偈颂说:“诸法妙本常清净。”(44)世间万千法,莫不以妙本为宗本,妙本清静,则修持法度亦当以清静为宗趣。清静不是呆坐顽空,而是经过重玄的思想过程,达到自明本心真性的意境,所以体悟清静妙本的过程也就是自明本心的过程。《三论元旨》和《大道论》就主要阐述了这种思想。

《三论元旨》不满足于南朝重玄学者以遣有无二见所完成的精神超越,认为“说无遣有,说有遣无,说是遣非,说非遣是,此皆是遣滞之言,非至道之妙”。遣除偏滞并未尽妙道之义,只有心契于妙本真性,“虚而通之”,才能无遣无不遣,而内心常清静。

究竟什么是“妙本真性”呢?《三论元旨》说:

道常相自然。物有万端之别,道能生于物,即物而非道真。然以道观之,则万物万法洞通于一道;以物观之,则万物万法各执于一途。物有差而道不差,法虽异而道不异,有为灭而道不灭,空色断而道不断。实相湛然而然,虚通一切自在旨,即大通之道也。然夫道者,乃万法之根源,妙达真常,则返本还元之谓矣。(45)

世间万物万象都是由道化生的,这是首先要肯定的道之为万物万法之“妙本”的含义。但是,物象化生之后,以其有形实而滞碍,有动作而污浊,所以丧失了道的真常之性,这就是“即物而非道真”的意思。既然万物万法不即是道,所以认知道体真性,或者说认知“妙本真性”不能执滞于物象。但是,由于万物万法都是由道化生的,“洞通于一道”,所以从道的角度看,即万物万法便可认知道的真常本性,换言之,只要不执滞于物象,便可从物象中认知终始不断绝的道体真性,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三论元旨》又说:“物禀道而生,故物有道性。”物象所具有的道性,也就是道体虚通一切的实相,亦即妙本真性。从物象中体悟这个妙本真性,则要了达其自然因缘义。《三论元旨》说:

妙本者,则自然之奥也。夫自然者,无为之性,不假他因,故曰自然。修行之人,因有为而达无为,因有生而达无生,了于因缘,契于自然,则无生之性达矣。性不无生而能无所不生,无所不生而妙本未尝为生,是以无为之为,无相之相者,道之妙体也……妙本至于无本也。

这段话的意思一波三折,推寻其义旨,是说物象待因缘而化生,但这只是表象,若穷赜其根源,则万物莫不自然独化,所以说道生万物其实是以不生为生,这也就是妙本的“天生之性”。换言之,不可耽于追寻物象的本质,并以之为修持宗本,而要将因缘与自然结合起来,以因缘义树立起妙本为万物万象之宗本的观念,复以自然为了道,体悟妙本真性的终极法则。为了阐明这种观点,《三论元旨》又说:

自然中有因缘,因缘中有自然,自然不离于因缘,因缘不离于自然,而能异之而同者矣。然夫一切因缘者,悉是自然之因缘也。

这种自然因缘论,是将重玄的思想方法化解开来推导物理的结果。以因缘义知物无实性,得超绝物外,是一“玄”;以自然义知因缘皆假,从而不去追求为万物本原之道,是“重玄”,重玄则“妙本至于无本也”。也正因为物象无本,所以观行要向心源求索。这种自然因缘论,是五代时重玄学的一个重要观念,《道体论》中多言之,《大道论》也说:

虚无者,妙本之体,非有物故;自然者,妙本之性,非造作故;道者,妙本之功用,故谓之通生之道。一虚无,二自然,三道,俱是妙本真性。(46)

妙本以虚无为体,这说明不可执着妙本为有物;以通生万物之道为功用,这说明妙本是万物万象的最终极因缘;又以自然为质性,这说明虚无妙本之通生万物是无迹可求的。初看起来,这种说法似乎自相矛盾,因为妙本既为道而通生万物,便不能全无造作。但若按自然因缘的观念去理解,这种自相矛盾处便不难得到解释,万物化生有其因缘,但穷赜其至极则以自然为宗本。自然为妙本之性,可以说是连结其体用的中介,体为虚无,用则有物,从无到有的化生过程是自然独化的,并没有一个造化主宰。如果说万物化生确有一个主宰,那么妙本便不能以虚无为体,这就成了本原论者的执滞,不能遣除对外在于身心的终极真理的苦苦求索。正是在这层意义上,《三论元旨》和《大道论》都以道等同于心。《三论元旨》说:

妙达此源,竟无差舛。心等于道,道能于心,即道是心,即心是道。心之与道,一性而然。无然无不然,故妙矣。在有不滞于有,而不乖于无;在无不滞于无,而不乖有。无所不在,无所不通。

“妙达此源”就是以其自然因缘论理解妙本之体用及其自然之性的关系,既要从物象因缘中认证妙本的存在,又要以自然义遣除观念里对妙本为有物的执滞,从而向内心发明妙本至道,知“即心是道”,而不迷惑于有无二见。出于相同的思想路数,《大道论》说:

道外无心,心外无道,即心即道也。其情、识、智、意、知亦然。芟悟道之心,剪认道之识,祛证道之智,除得道之智, 了道之意,则忘知、忘意、忘智、忘识、忘心,则自无求道、趣道、学道,斯得道矣。此则除修者执踪迹也,是真得道,是真得一。若执道执一,去道远矣。若忘道忘一,得道得一矣。

修习者若能芟除对道或者对妙本之踪迹的执着,便是“游仞至极之重玄”,换言之,重玄是内心对道的最终超越,所以修心、发明内在心性是修道的根本。或者直截了当地说,修道即是修心,此外无别事。如《内观经》说:“道以心得,心以道明。心明则道降,道降则心通。”又说:“所以道生谓之道。道者,有而无形,无而有情,变化不测,通神群生,在人之身则为神明,所谓心也。所以教人修道即修心也,教人修心即修道也。”(47)

如何修心呢?《内观经》主张内观己身以澄静其心,《定观经》主张由定生慧,慧而不用即能养心正性。《大道论》则分析说,习道者对于道有两种病,一种是“不知空性”或知空性而滞于空性,一种是知空性而不修空性,前者执滞空有,后者知与行不能合一。要断此二病以修心性,又须知心有十迷。去十迷心方能“悟心”,然后修心、证心。这十迷是:

1.迷事心。“于一切有为之事,若善若恶,俱不能分别了达,而生颠倒滞惑之心,为无智慧,用性而拣择取舍,致有轮回生死,不到真源。”

2.迷理心。“于虚极妙体自然实性上,无所闻见悟修证了等。”

3.迷教心。不遇真师智友,不知从诸教法中“求出离之心”,不解理教关系,不明“圣人行不言之教”的意义。

4.迷境心。一为迷于“大道妙本自然之体性”的真境,隔断真源,二为迷于烦恼六根等。

5.迷气心。“人禀中和之气,其气有清有浊”,人若迷于“元和正性而不能养神爱气”,即是迷气心,所以要“炼形为气”、“炼气成神”、“炼神合道”,从而得证“仙果。”

6.迷身心。不知“至心之虚而和气归”,不达虚其身为养身之法。

7.迷神心。“众生身内神识精灵,不能炼神合道而登圣果。”

8.迷仙心。即不修仙行。9.迷真心。即不修真人之行。10.迷圣心。即不修圣行。

断此十迷,然后能无心、定心、息心、制心、正心、净心、虚心,“明此七者,可与言道,可与言修心矣”。

《三论元旨》的修心说基本上与《大道论》一致,但没有《大道论》烦琐。《三论元旨》以内观收心为说,以为“摄心住一”可以养神,“吐纳元和”可以养气,“融神育气”则为长生之法。其收心说颇有所宗承于《坐忘论》,如说:

夫乱心多,故方今守一,然所修之者,须要旨归。契理则至妙可通,失所则劳而徼矣,虚妄之法。安然而坐,都遣外景,内静观心,澄彼纷葩,归乎寂泊。心想刚躁浮游,摄而不住者,即须放心,远观四极之境……令心想,想极方始收归,亦须从顶至足,观身虚假,尽是无常。如斯内外观之,自然调伏,融而照一,便亦安然,如于一中。

因为心素来浮游于外景,所以不可急切间捉持禁制,“若捉心太急,急则伤心”。收心时要适当松驰,但不可放心太宽,“放心太宽,宽则失理”。要言之,“夫于放心之时,勿令心断;泯心之际,勿觉心著”。修心在有意无意之间,必不可以灰灭为目的。在如何修心的问题上,重玄学者与佛教所持不同。如《三论元旨》说:“夫摄心住一名为安定,灰心忘一名为灭定……灰心灭智而坐虚妄者,寂灭法也;融神育气而坐兼忘者,长生法也。”又说:

夫妙药可以养和,坐忘而能照性。养和而形不死,达性而妄不生。然不死不生则形变通神羽化真仙之道也……夫精思坐忘、通神悟性,此则修神之法也。导引形躯、吐纳元和者,此则修身之法也。然修神而不修 者,灭度之法也。修 而不修神者,延年之法也。神 兼而通修者,学仙之法也。

神炁兼修亦即性命双修,这便是内丹修炼的基本理论要求,重玄学的精神修养也便以心性修养说融通到唐宋内丹道的流变中。

三、凝性内修和性命双修

南北朝以至唐初的重玄学,曾受到佛学的深刻影响,这一点在关于道本体的论议中反映得很明显,盛唐前后的重玄学多论心性修养,其说也每与佛教相通,但重玄学讲论心性修养的最终趣归,却与佛教迥异,而将心性修养与修炼内丹结合起来。《云笈七签》卷七十二有《真元妙道修丹历验抄》,旧题草衣洞真子凝述,据考为张果托名之作,则其说出于盛唐,其书言丹道,《云笈七签》列之内丹部,书文前有序论凝性说:

夫至道真旨,以凝性炼形长生为上。所谓凝性者,心灵也。乃内观不动,湛然无为焉。虽云凝心一也,乃有二德。二德者,谓住心空心。若凝住心,则身境与道同,形性俱超,此真得长生不死高真妙道也。若凝空心,即性超而身沉,此得脱腔尸解之下法也。盖住心无心,即真道自会,名虚无之身、实有之质矣。此得性遗形之妙,不得炼形之要,名为清虚善爽之鬼……若得性遗形,虽速成,然不契道旨,盖上士保生者以为毙法而不修也。凝住心,神形气俱得,得者寿延万岁,名曰仙人。

所谓“性超”即精神超脱无滞碍,这在仙道看来只是毙法,仙道讲凝性的根本目的,是养生保真,而不是专求解脱。养生保真则要形神双炼,性命兼修,这是道教的基本观点,道教历来认为生命是形与神的合体。晋南北朝道教讲养神主要有存思存神等方术,在经过重玄的思想历程之后,道教的养神方法要比晋南北朝精致得多。这一点在《老子说五厨经》及尹愔的注中有很典型的反映。

《老子说五厨经》全文百余字:

东方一气和泰和,得一道皆泰,和乃无一和,玄理同玄际。

南方不以意思意,亦不求无思,意而不复思,是法如是持。

北方莫将心缘心,还莫住绝缘,心在莫存心,真则守真渊。

西方修理志离志,积修不符离,志而不修志,己业无己知。(www.xing528.com)

中央诸食气结气,非诸久定结,气归诸本气,随取当随泄。(48)

在晋南北朝时期,存思五方神被道教秘珍为养神诀要,上清派尤重其法,《上清大洞真经》、《黄庭经》即主言其事。其说称五方各有神灵,内应五脏,神有姓字服色、形象制度,存想默念其形象姓字,可得感应而颐养脏腑神性。《老子说五厨经》尤沿袭了这种观念,所谓“五厨”,据尹愔注说:“夫存一气和泰和,则五脏充满,五神静正。五脏充则滋味足,五神静则嗜欲除。则此经是五脏之所取给,如求食于厨,故云五厨尔。”存己身所禀妙本之气,以和五方泰和之气,达到荣卫五脏、静还五神的目的,这是沿袭存思五方神的传统观念。但《五厨经》和五方泰和的趣味,却与存思五方神大不相同,粗浅地说是不耽滞于五方神的姓字形象,深入地说是归旨于“玄理同玄际”。如尹愔推此经旨归曰:“伏读此经五章,尽修身卫生之要,全和含一精义,可以入神坐忘,遗照安身。”坐忘遗照是重玄家的修养,修身卫生则是道教的养生传统,将此二者结合起来,便将养生法提到了一个新的理论高度,也为重玄思想找到了最后的归宿。这种结合,使存思五方神的观念以及存养神性的方法,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就《五厨经》而言,五章冠以五方之名,只是一种形式,思想实质则是本于重玄的性命双修。如东方章以和合初禀泰和之气为修命根本,又以会玄理为养性,尹愔注“得一道皆泰”说,“得一者,内存一气以养精神,外全形生以为本宅,则一气冲用与身中泰和和矣”。注“玄理同玄际”又说,“一气存乎中而和理出其性,性修反德而妙畅于和,妙性既和则与玄同际”。身内外之气要和合,性与形也须和合,这是修养的宗旨。如何才能和合呢?南方章讲存思方法,北方章论修心方法,西方章言养志方法,都围绕着和合展开。存思方法是不着意于存想,而令和气自降,如尹愔注“不以意思意”说:“意者,想受也。言存一气以和泰和者,慎勿存想受以缘境识,当凝神湛照,令杳然空寂,使和畅于起念之前,慧发于忘知之后。”既不强役意念以思存,复不求无思,以此生慧照而内心和畅,“和畅则是法皆遣,遣法无住,复何所持?以不持为持,故云是法如是持也”。(49)这种存思方法其实是重玄的思想过程,与晋南北朝道教所讲的存思神灵已大异其趣了。以下三章的思想路数,皆与此南方章相同,尹愔之注尤强调其“忘修而后性足”之义,忘修是不执滞,养性如此,和泰和之气也不例外。

从以上两例中我们可以看出,盛唐前后的重玄学也有一次转化,转化的趋势是将重玄学的凝性养性思想与养生论结合起来,从而形成比晋南北朝道教形神双修更精深的性命双修观念。这种转化倾向在司马承祯和吴筠那里,更反映为一种理论体系,这里所举的两例可为其补充。其实,由重玄而性命双修,是盛唐前后道教的普遍现象,司马承祯、吴筠是其大家,张果的《真元妙道修丹历验抄》和尹愔的《老子说五厨经注》却非其特例。这种普遍现象,反映出道教基本观念的变化,中晚唐内丹道的日渐流通,则是其基本观念变化的结果。由有这种观念的转化,使内丹道在中晚唐乃至宋初的流变中特重修性和知本两面。修性在内丹道中或称还虚,如五代宋初内丹修炼被归结三个阶段,即炼精化气、炼气成神、炼神还虚,这是以还虚的修性功夫为修持的终极境界,此后内丹各派要不离这个宗极。知本观念更是内丹道流变的关键,如中晚唐道士施肩吾《养生辩疑诀》说:“有形者先知其本,知其本则求无不通;修道先须正其源,正其源则流无不应。若弃其本而外求,背其源以邪究,虽猎尽百家,学穷诸子,徒广虚论,功条其摄养之效,得者观之,实为自误耳。”(50)这种知本正源的思想,与《老子说五厨经》的泰和一气及尹愔解之为妙本,是在相同的背景下出现的,这个背景即重玄学者对道本的思辨,由有这种背景,使中晚唐道教内修论与晋南北朝道教的养生养神根本不同。晋南北朝道教的养生养神有各种烦杂方式,中晚唐道教言内修则以修养性命本根为宗极,反映到内丹道中,便是辨明真药物,以此否定四黄八石为修丹根基,便形成了向身内寻求真药物的内丹道。

【注释】

(1)《坐忘论・得道》。

(2)《坐忘论・序》。

(3)《天隐子・序》。

(4)《服气精义论・服气论第二》。

(5)《服气精义论・序》。

(6)《服气精义论・慎忌论第六》。

(7)《服气精义论・慎忌论第六》。

(8)《坐忘论・信敬》。

(9)《坐忘论・断缘》。

(10)说详《天隐子・斋戒》。

(11)《坐忘论》七篇,一说赵坚所作。赵坚,唐代道士,主重玄说。

(12)《太上升玄消灾护命妙经颂》。

(13)以上凡未注出处者,皆引《坐忘论・收心》。

(14)《道德真经疏义》卷五“正复为奇,善复为夭”疏。

(15)《坐忘论・简事》。

(16)《天隐子・神仙》。

(17)《太上升玄消灾护命妙经颂》。

(18)《道体论・道体义》。

(19)《道德真经疏义》卷5“以身观身”疏。

(20)说详《抱朴子内篇・释滞》。

(21)《玄纲论・长生可贵章》。

(22)《玄纲论・化时俗章》。

(23)《玄纲论・化时俗章》。

(24)见《玄纲论・明本末章》。

(25)《形神可固论》。

(26)《神仙可学论》。

(27)《形神可固论・守神》。

(28)《玄纲论・真人为俦章》。

(29)《玄纲论・率性凝神章》。

(30)《云笈七签》卷10《老君太上虚无自然本起经》。

(31)《玄纲论・率性凝神章》。

(32)《玄纲论・天禀章》。

(33)《玄纲论・会天理章》。

(34)《玄纲论・虚明合无章》。

(35)见《神仙可学论》。

(36)此据强思齐《道德真经玄德纂疏》卷10玄宗疏于“纯阳又不能”下缺一“生”字。

(37)引《云笈七签》卷11,题作《五厨经气法》,与《道藏》所收尹愔《老子说五厨经注》为同篇。

(38)第十三章“及吾无身,吾有何患”疏。

(39)第五十四章“故以身观身”疏。

(40)第六十五章“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疏。

(41)下文所引据《道藏》洞真部赞颂类司马承祯《太上升玄消灾护命妙经颂》。

(42)下引据《云笈七签》卷17《老君清净心经》。

(43)《云笈七签》卷10。

(44)《道藏》洞真部本文类。

(45)《道藏》太玄部,下引同。

(46)《道藏》太玄部,下引同。

(47)《云笈七签》卷17。

(48)《云笈七签》卷66。

(49)尹愔注“是法如是持。”

(50)《云笈七签》卷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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