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虽然搞了这么多年的文字工作，可对一些司空见惯的词语，却难以准确地解释它的全部含义。比如礼品的“礼”，就一直令我心存不小的困惑。
有人可能会说，这还不清楚，礼品就是用于传情达意的物品嘛！这样讲当然对。不必举“千里送鹅毛”的那位古人，稍加翻检，许多书上都记载有足以说明问题的例子。鲁迅的书信和日记中，有与友人交往时相互礼赠的不少记述。1935年1月15日，他在日记中写道：“得靖华信并红枣一包。”1936年8月25日，他在日记里写着：“午后靖华寄赠猴头菌四枚，羊肚菌一盒，灵宝枣二升。”东西不算多，但先生极看重其中包含的情谊，回信给曹靖华说：“猴头闻所未闻，诚为珍品，拟俟有客时食之。”就是普普通通的枣，先生也在回信中言及他食用时的快乐之情，让朋友分享：“红枣早取来，煮粥，做糕，已经吃得不少了，还分给舍弟。南边也有红枣买，不知是从哪里运来的，但肉很薄，没有兄寄给我的好。”读过这些发自肺腑、又充满人情味儿的书信，谁能不为小小礼品中饱含的深厚情感和纯真友情所感动？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中，也有许多薄礼传深情的佳话。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中，陈列着一条很旧很旧的毛毯。那还是1931年宁都起义时，董振堂把这条毛毯送朱德作纪念，此后朱德带着它转战南北，形影不离。“西安事变”发生，周恩来作为共产党的全权代表飞赴西安，朱德见他行李简单，便把毛毯转送给周恩来御寒。“七七事变”后，朱德奔赴抗日前线，周恩来为送他出征，特意以这条毛毯回赠。看似平常物品的礼赠，其中凝聚着多少人间真情、同志友谊！
可是，如果你以为这就是“礼”的全部含义，那就值得商榷一番了。贪得无厌的县官，自己生日时见部下送来了金子铸成的鼠，便宣布老婆过些天也要庆祝生日，她属牛。这样的事虽载于《笑林》，毫无疑问也是有生活依据的。南宋宁宗时的右丞丞相陈自强，在看下级呈送的文件时有个习惯，凡封面上写明“并礼品若干奉献”字样的，他才拆开看，否则就扔在一边。这些明目张胆的索贿受贿之举，却也都是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礼”的面纱进行的。翻一翻《贪官传》，像这样明礼实贿的事，可以说史不绝书。(www.xing528.com)
今天的一些聪明人，对于礼似乎有了更深的领会，更透彻的研究，其实施方法也叹为观止。据朋友介绍，早些年东北的“君子兰热”中，许多人就是以此为雅礼，以掩贿行的。还有借拜年之机向重要人物的孩子塞“压岁红包”，新产品的“试用”、“鉴定”等等，彬彬有礼的外表下都掩盖着变相交易，即“送多少礼办多少事”。一旦事办成，送礼的目的即已达到，至于友谊、情意，与此是一点边也沾不上的。
一位研究古文的朋友告诉我，古代“苞苴”一词，即用草包裹起来的鱼肉，其含义就有“赠人的礼物”和“行贿的财物”这两条。查《辞源》，果然如此。后来“苞苴”一词渐渐废止不用，大概也是人们不满意它礼贿不分的双重含义，才把它淘汰掉的。本来嘛，礼包含了真情实意的友情，而贿是另有他图的阴谋诡计，二者怎能同日而语？愿人人在交往中都认真划清礼与贿的界限，以使人们对“礼”的含义不再困惑，让以礼掩贿的花招没有施展的余地。
1993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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