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是上帝”，是洋人的说法。虽说改革开放之风把这句话引进国内，但毕竟国情不同，许多同胞对此提法仍有一种隔膜之感，不知怎样受用这顶飞来的“王冠”，还缺乏当“上帝”的胆量。
从西单十字路口往南不远，路东有一家与加拿大合资的“邦尼炸鸡店”。开业不久，我带孩子去过一次，印象最深的是该店门口有位衣冠楚楚的“带位小姐”，对所有进店顾客都彬彬有礼地问声“您好”，热心解答顾客提出的问题。前些天再去，忽然发现虽然“邦尼依旧笑春风”，但那“带位小姐”已“人面不知何处去”了。一打听才知道，是店方把这个服务项目撤了。原来，国内顾客对这种自然而热情的服务表现出了极大的不适应：有人一看有“把门儿的”，便以为“一般老百姓保准不让进”；有人见“带位小姐”满面笑容地问好，便觉得尴尬、发窘，浑身不自在；也有人信奉“店大欺客”，觉得服务越周到越“挨宰”。于是乎，一些想开开洋荤的人，也因此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敢进店了。不得已，店方才出此下策，“带位小姐”不再出台了。
与朋友们谈起此事，又不免是唏嘘感叹一番。是啊，人家诚心诚意把你当成“上帝”，怎么这样上不得台面，岂不是和“扶不起来的阿斗”没什么两样吗？
这感叹、批评虽不那么中听，但有他的道理。可是，能不能给那些不愿或不敢当“上帝”的人一点理解呢？我想是应该的。我的一位朋友去年秋天买了一件皮夹克，入冬一穿，才发现两只袖子一肥一瘦。找到商店理论，店方说那是租赁柜台所为，且那批货已卖完，租赁者已离开，该店不负责处理有关问题。双方争来论去只是白费唾沫，最后只好自认倒霉。事情就是这样，你想当“上帝”，可人家偏不买你的账，又有什么办法？渐渐地，众多想当“上帝”的人经过如此这般一番消磨、锻炼，胆子越来越小，顾虑越来越多，虽说掏自个腰包买货用餐，却也要常常先看服务员的脸色是阴是晴。有些店铺墙壁上张贴着“文明礼貌用语”，说真的，很少听到员工们使用，摆个样子而已；经常听到的，倒是“上帝”们一声声“师傅！师傅！”的呼唤和“麻烦您”之类几近乞求的告白，可这又没被印成白纸红字贴到墙上。在如此这般氛围中生活惯了的人，对服务态度不好早已视为正常，所以一见到“带位小姐”那笑容可掬的脸，能不疑惑、惊诧？这时发生驻足不前或被热情服务吓跑的事，就不奇怪了。(www.xing528.com)
邦尼炸鸡店门口的“带位小姐”终于“引退”，原来心存疑虑的吃客同胞们也心安理得、大摇大摆地鱼贯而入，享受着带有异国风味的美餐了。据说，邦尼在世界各地有几十家分店，撤掉“带位小姐”的仅此一处。在暗暗赞叹我们民族这巨大同化力的同时，我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悲哀：文明、热情的服务为迁就落后而不得不退却，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虽然理解我的同胞，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地当好“上帝”。当然，不是像某些“款爷”那样大摆“老子有钱”的臭架子，而是在商品交换过程中学会“游泳”。到那时候，服务与被服务间完全是平等关系，双方互相尊重人格，体谅难处，完全不必看谁的脸色；倘顾客利益受到侵害，懂得依据有关法规条款向生产、销售部门协商，或向有关部门投诉、起诉，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倘如是，我们的社会就会多一些和谐，人们的心情就会多一些舒畅，兜里揣着票子在店门前徘徊而不敢进入的“上帝”，会越来越少。
1992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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