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治家后援会：政治组织中的关键力量

2008年9月25日，日本各传媒晚间新闻的头条都是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从政界隐退的消息。但不愧于“怪人”称号，小泉纯一郎的举动也确实是不同常人：当天他除了用点头来证实这个消息之外，没有发表任何正式声明。一直到27日，才在他的选区神奈川第11区的后援会上正式发表声明。

这个“后援会”是个什么东西？

日本有各种各样的后援会。艺人有后援会，运动员、运动队有后援会，政治家也有后援会。所谓后援会也就是类似粉丝俱乐部样的组织，艺人、作家、运动员有粉丝不奇怪，政治家也有了粉丝倒是个有趣的现象。

在日本，所谓政治家就是指国会、县议会、市议会等各级议员，他们都有各自的后援会，而且有不少人还有不止一个的后援会。这种后援会不是一般的粉丝俱乐部，当然存在有魅力的政治家，但不可否认绝大多数所谓政治家是绝对枯燥无味的人，不可能会有什么“粉丝”的。这种后援会实际上是一种很特殊的政治组织。

日本的政党是一种金字塔式的组织，最上层是少数国会议员，然后是县议会议员，再接下来是各市、町、村议员，这些议员们就靠后援会支持着。这种政治家后援会在组织上各有不同，但基本上就是这个政党的最基层组织，由政治家最信赖的人在运营，很多情况下就是家人。平时帮着议员操持各种活动，选举时帮着议员摇旗呐喊，选上了风风光光地开祝捷大会什么的。

后援会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帮助议员赢得选举，所以后援会的永久任务就是发展会员，会员越多，选举时议员所能得到的票数就越多，当选的把握就越大，所以有时候在议会选举时看电视新闻能看到开票率还不到50％的时候就传出某某人“当选确实”的消息，这种“确实”就是从后援会名单上的人数得来的。这种票在日本选举中被称为“组织票”，组织票以外的票数叫作“浮动票”，所以在组织票加上开出来的浮动票已经超过半数的情况下，就能够估计该人的当选基本上已经属于确实了，最后在开票数到达所需票数以后再把“确实”两个字去掉——变成“当选”。

后援会的名单真的这么靠得住？一般来讲靠得住，因为这个后援会不是个免费俱乐部，入会以后是要缴会费的，一年会费从几千到上万日元不等，相当于几百到上千人民币。虽然相对于日本人的收入来说这不是一笔大钱，但既然肯为某某人一年缴出钱来，又何必选举时不去投他一票呢？这就是可以计算后援会人头数来估计选举结果的理由。

理论上加入后援会是自愿的，因为强迫、欺骗是违反民主选举原则的。但是加入后援会的人里面有并非本愿的，而且还很有一些，这就是所谓“行业支持”，日本的各行各业都有行业协会，各地都有分会。过去这些行业企业协会都会支持特定的政党，一般是自民党。大企业的支持一般是向政党提供政治资金，但中小企业的各协会能够提供的资金不多，提供的就是人，有的中小企业会规定雇员及其家属要加入其所在选区的某某后援会，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自民党以外的政党像民主党、公明党等都有所谓“支持母体”，分别为工会、创价学会什么的，这时候这些组织本身就具有后援会的含义。需要解释的是日本只有大企业才有工会，中小企业是没有工会组织的，所以一般不会出现老板要你投这个党的票，而工会又要你去投另外一个党的票的尴尬情况。

但是上面那种全行业动员支持某特定政党的情况最近有所变化。首先是经济不景气带来企业收益下降，拿不出钱来支持，还有就是近来的自民党也拿不出什么好的经济政策来让小老板们发财，反而不断推出名目繁多的“改革措施”来伤害小老板们。像小泉纯一郎进行的“邮政改革”就触犯了地方特定邮便局长们的利益，所以选举时自民党就不要指望“邮政票”了，要知道“全国邮便局长会”的会员有28万，有人指出这也是2007年7月参议院选举自民党惨败的原因之一。

个人参加某议员的后援会以后首先当然是缴纳会费，那也是议员资金来源的一部分。议员以选举为己任，但选举需要大量的金钱，有个估算是维持一个国会议员一年的开销需要两亿日元，大约两百万美元左右。议员政治活动经费有一个稳定来源，就是从国家能拿到“政党交付金”，这笔钱是从国家预算中按每人250日元的金额划出，然后按照各政党在国会中所占议席数和在比例区所获票，按比例平均分配给在国会占据五议席以上或者在最近一次的国政选举中得票率超过2％的政党。(www.xing528.com)

但这笔资金是远远不够的，比如现在在众参两院总共拥有388议席的第一大党——自由民主党2008年得到的政党交付金是158亿日元，平均每个议席只有4000万日元。这还是全部金额，并不是可分配金额，除开政党中央机关和地方机关的管理费用，具体分到每个议员名下也就是2000万左右。

不够的部分就得议员们自力更生了，后援会也是议员们一个聚财的组织。个人会员们缴纳的几千上万日元的会费当然是一个财源，除了会费之外，订购各种各样的政党出版物也是一个财源，再就是直接要求会员捐款了，但这些敛钱的手法还都是小头，真正的大头财源是各法人会员，也就是各企业缴纳的会费和捐款。

这十几年来日本经济一直不景气，大家都没有钱，这些后援会的个人会员和法人会员都在减少，但整个后援会的总数却并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加的趋势，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后援会组织本身就是一个性质很奇怪的组织，既不是什么企业公司，也不是很正式的政党组织的一部分，因为后援会都是直接只和某个特定的议员有关，这就决定了后援会的封闭性质。这种封闭性和性质不确定性使得后援会很难监督，往往成为议员们逃税漏税和洗钱藏钱的好去处，最近几届内阁成员的辞职丑闻都牵涉到后援会的金钱问题。

参加这种政治后援会的理由除了真的对政治感兴趣之外，大部分都是指望所支持的议员能够当选，不断当选，从而自己也能有所回报。日本的政治家都有一个“三BAN”的说法，所谓“三BAN”，是指钱包、招牌和地盘这三样东西，这三样东西的日文发音都以“BAN”结尾，所以是“三BAN”。钱包是资金力量，招牌是本人的号召力量，地盘就是指这种以后援会为中心的选举力量了。要搞政治，这三样东西缺一不可，而其中最根本的就是这个地盘了，因为最后的胜负是以票数来决定的，而且有了稳固的地盘就能够扩大招牌和充实钱包。因为日本社会基本上是一个论资排辈的社会，在政党内部也是如此，在党内地位的升高，能否出任大臣等基本上是根据在党内的资历，也就是当选次数而定。当选次数越多，党内地位就越高，招牌也就越大，招牌越大，语言权就越大，前来帮忙的企业就越多——当然这种帮忙不是免费——从而钱包就越满，这是一个正反馈。

这样又出钱又出力的后援会员们也可以得到自己的回报，行业性协会可以指望议员们在国会辩论时发表有利于本行业的言论，在立法时考虑到本行业的利益，企业则可以希望议员在政府项目发单时为自己提供方便或者在市场竞争中为自己提供某种帮助。很多人指出过，日本并不是完全的市场经济，其市场经济的份额甚至可能小于现在的中国，在这种经济模式中，有没有议员的支持在竞争中所处的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笔者就知道一家这样的商社，兵库县的某个行业的机床必须经过这家公司购买，即使哪家公司直接和制造商商谈，最后那家公司的发票也还是要由这家商社签发，据说兵库县议会的不少议员和这家商社关系非同一般。

个人有求于有力议员的场合也很多。议员就是一方名士，或者说一方豪绅也行，这样比如就职、开后门上大学等方面，议员经常能说得上话。而且议员当选次数越多，资历越老，说话就越管用。日本这种特殊的政治结构，使得后援会和议员几乎形成了一种人身依附关系，后援会支持议员的当选，议员负责解决后援会会员生活中的问题。即使议员隐退出政界或者去世以后，这种后援会也不会消失。与其去寻找一个新主人，不如利用旧主人已有的招牌，找一个与旧主人有关系的人再一次开展活动，这就是日本议会中所谓“二世议员”“三世议员”特别多的原因，像最近接连四届日本首相，从小泉纯一郎开始，经过安倍晋三、福田康夫一直到现在的麻生太郎，全部都是二世或者三世议员。这些二世或者三世议员因为继承了长辈的地盘，又因为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对政界有很深的了解，所以很容易混出头。一般人要当选五次以后才能得到大臣的位置，而小渊惠三的女儿小渊优子仅仅当选三次就在麻生内阁中弄到了少子化对策担当大臣的位置。所以不用说议员本人想把地盘传给儿女，就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后援会也要找出能够继承空出来的议员地盘的最佳人选。这样不但议员成了世袭的位置，连后援会都成了一个世袭的组织，议员和后援会就形成了一种类似于中世纪在日本社会曾经存在过的将军大名和家臣之间的关系。

日本的国会议员中有不少根本就有强烈的家族企业色彩，前任民主党代表冈田克也家族就经营着日本最大的连锁超市，是AEON集团的老板。前外相田中真纪子本人就是包括10个公司的家族企业“越后交通株式会社”的老板，现任首相麻生太郎家族的麻生集团就是拥有43所公司的大型企业，主要从事建筑材料业。麻生的曾外祖父牧野伸显在战前和战时历任外相、文相等要职，牧野伸显的父亲大久保利通更是明治维新的三杰之一。麻生太郎的曾祖父麻生太吉也是战前的贵族院议员，而麻生的外祖父吉田茂是战后首届民选首相，这样的家世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现在在日本的各种建筑材料中唯有水泥的自给率是100％这个事实了。

像这些大型家族企业出身议员的后援会就更具有家臣的意味，其实就是小朝廷的一部分了。2001年日本有一个名叫中岛洋次郎的众议员因为涉嫌受贿被判处有罪以后自杀，这个中岛议员就是战前生产海军飞机的“中岛飞行机制作所”的后人，中岛飞行机战后重组为“富士重工业”，除了生产斯巴鲁（SUBARU）汽车之外，现在还是日本航空和宇宙火箭工业的重要成员，而这位中岛议员也因为这层关系而出任过防卫政务次官，自民党国防部会长等要职。他在防卫厅为富士重工业要订单时从来是用“我家的公司”这个词，完全没有现在富士重工业在名义上已经不是家族企业，而是上市公司这个概念。

其实中岛洋次郎用的这个词可能更能说明后援会的真正含义。

（200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