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相互之间的敬称是“桑”(さん),除了自然人,法人之间的称呼也是这样,比如松下公司在提到索尼公司时肯定要在后面加一个“桑”字。如果这些还是可以理解的话,那么在政党之间也这样称呼就有点奇怪了,比如自民党在提到民主党的时候肯定是“民主党桑”,这种说法总是给外国人一种日本政坛特别不严肃的感觉,其实这也说明了日本人对于政治的一种看法:所谓政党,其实和公司一样,都是一种买卖,没有那么多意识形态条条框框的束缚。
比如在明治维新的时候,幕府政权的不少人在拼命抵抗了明治政权以后却又为明治政权所用,成为了在明治政权中担当重要角色的人物;再比如前段时间一直有传言说准备出马竞争自民党总裁位置的小池百合子居然是日本新党出身,经过日本新党、新进党、自由党、保守党和保守俱乐部以后才辗转进入自民党的;再比如说刚把执政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自民党赶下台的民主党的大佬们也几乎全是从自民党扯旗造反出来的。
如果以自民党和民主党在理念上实际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在具体执行的手法上略有差异来解说这个现象的话,那么在牵涉日本共产党也有人这样“转向”的时候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20世纪前半期的日本共产党是从共产国际日本支部发展而来,百分之一百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绝对属于当时主流的共产党组织。
日本共产党的建党实际上比中国共产党还要早,是在1921年4月,但立即遭到了镇压而于1924年初被迫解散,然后于1926年由德田球一等人再次结成,被称为“第二次日本共产党”。第二次日本共产党和第一次日本共产党同样地遭到了被镇压的命运,1928年初1600名党员同时被捕,其中被起诉484名,整个党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1929年残存下来的党员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走上了武装斗争的道路,被称为“武装共产党”,这时候的书记长是23岁的东京帝国大学学生田中清玄。
有个英语单词叫Fixer,有“调停者”的意思,实际上称那些政治学上的Fixer为“政坛黑手”或者“政坛黑幕”可能更加合适。
Fixer在现代日语中几乎就是右翼的代名词。在有名的Fixer中,甲级战犯或者甲级战犯嫌疑人不少,比如鲇川义介、土肥原贤二、贺屋兴宣、岸信介、笹川良一、儿玉誉士夫,尤其后面三位在战后最为有名,被称为“甲级战犯三剑客”,据说在暴力团、右翼团体、实业界、自民党和CIA之间左右逢源、翻云覆雨,日本的政坛就掌握在这些黑手里。而那位曾经是日共历史上最年轻的书记长的田中清玄,后来成为了日本现代史上最大的Fixer之一,这就相当有意思了。
1929年担任日共书记长以后不久,田中清玄即在1930年7月被捕入狱,被判处无期徒刑。经过几乎11年的牢狱生活之后,他在1941年的“皇纪2600年纪念”大赦时被释放。其实在释放以前田中清玄就已经向日共中央发表声明,言明“转向”,转向天皇主义者,来了一个180度的转弯。按照田中清玄自己的说法,他母亲在他进行武装斗争以后切腹自杀是他转向的最大原因。
出狱之后,田中清玄投奔静冈县三岛市的龙泽寺,跟随住持高僧玄峰修行。玄峰不是个隐居世外的高僧,和俗世关系很深,曾经出任海军下级军官杀害犬养毅首相的“5·15”事件的特别辩护律师,因此特别在太平洋战争失利的时候,与其来往的高官显贵不断,特别是和军部立场不同的铃木贯太郎、米内光政、吉田茂、冈田启介这几位前首相、现首相和将来的首相更是频繁出入这座禅寺,讨论如何从战败中解救日本的办法。这段历史为当时除了修行之外还担任玄峰禅师助手的田中清玄打下了日后成为政坛黑手的基础。
应该说,战后日本能够接受同盟国有关废除天皇的“现人神”身份,仅仅成为象征性君主,是因为这个结论其实当时在龙泽寺里面就已经讨论过。当时废除天皇制的呼声在日本国内也有,昭和天皇自己也表示过一次退位的意向。应《朝日新闻》的要求,田中清玄在《朝日新闻》上发表了一篇维护天皇制的文章,当时的禁卫府长官菊池盛登把这篇文章介绍给了昭和天皇。昭和天皇读了这篇文章以后召见了田中清玄,两人的谈话进行了两个小时,从此以后田中清玄就正式成为了“钦定”的天皇主义者了。
战后田中清玄没有在政治舞台上公开出现过,从来没有参加过竞选国会议员。表面上看田中清玄是一个生意人,经营项目五花八门——他是“三幸建设”的社长,日本的所有海外石油投资都有他参加,田中清玄甚至还涉足保险业,他是伦敦劳诶德的正式担保人(underwriter),而全日本的劳诶德正式担保人就只有过两人。(www.xing528.com)
实际上几乎日本政治的所有事件都能看到田中清玄的踪影,田中清玄给人的印象是政坛黑手,政坛黑手的形象一般是右翼,而田中清玄本人的思想也确实非常右倾。但是同样右倾的岸信介和儿玉誉士夫却是田中清玄的死敌。1963年11月,田中清玄在东京遭到暴力团“东声会”成员的暗杀,被击中三弹,身负重伤。
田中清玄本人不是暴力团,但和暴力团有不少联系,所以这件事被当作暴力团的内部抗争处理。而实际上“东声会”是受了儿玉誉士夫的指使才出手的,儿玉誉士夫的身后还能看到岸信介的身影。
为什么儿玉誉士夫和岸信介对田中清玄如此恨之入骨,务必除之而后快呢?
田中清玄对儿玉誉士夫、岸信介们非常憎恶,认为他们是一群靠贩毒起家的宵小,而且当时开始侵蚀日本社会的毒品问题,背后还是这帮当年在中国大陆贩毒的毒枭在作怪。于是他发起了一个“麻药追放全国联盟”来反对毒品交易,而儿玉誉士夫和岸信介则认为田中清玄打着反对毒品的幌子,实际目的是想让活动根据地本来在关西大阪、神户一带的山口组进入关东的东京,而东京被认为是儿玉誉士夫的地盘。
田中清玄干得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促成了1992年平成天皇的访华。这次访问具有很大的意义,20世纪90年代初期中国的处境十分困难,1990和1991两年GDP的增长率都较低,外交上更是处于极度的孤立之中。正是这次日本天皇的访华活动,正式打破了中国的外交困境。
田中清玄很早就开始策划这件事,1980年访华时就开始和邓小平以及中日友协主席孙平化商量天皇访华的可能性。由于中日关系的历史因素,这件事的实现很不容易,不过正因如此反而使得一旦实现便会带来最佳的效果。
这种政坛黑手一直在影响甚至支配着日本的政界,其作用见仁见智,也有人甚至说现在日本政坛的混乱现象是因为再也没有了这种政坛黑手。
(2009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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