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晨
坐在爷爷对面茶几旁方凳上的爹爹（天水方言，伯父），身着白府绸长衫，容貌像父亲，但比父亲高出半头，略胖，方圆脸盘，浓眉大眼，高鼻梁大耳朵，络腮胡刚刚剃过，显露出一圈青茬，目光炯炯有神，威仪慑人，声似洪钟。由于长途旅程，多少受了点风寒，他不时捏捏鼻子，清清嗓子，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搓揉着。特别惹人注目的是他那对卧蚕眉，其中有几根特别长的端端地朝前竖起着，这也许就是常说的长寿眉了。
爷儿俩一问一答地在说着话。
爷爷说：“那么主席的意思?”
冯国瑞诗稿封面
“邵主席的意思是西安不安，日寇三天两头空袭，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他多年来家藏的几万册古籍。他认为那些古籍比他的命还重要，太珍贵了。因为除陕志外，多为珍本善本，其中有几部已是绝版。他说，他就是豁出命也要保住这些书。然而主席有旋调南京之说，运回南方吧，战事吃紧，并非良策，故与我商量，打算运往兰州，日后再图长久之计。我的意思若运兰州，不如存放在天水更妥当些。开始主席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
“你运回天水的意思……”
“我想天水自汉唐以来文化灿烂，文杰辈出，是中华民族古文化发祥地之一，实为陇上文化名城。现在的天水，要继承古文化培育英才，除了办好教育，更应办起一所像样的图书馆。我曾在北京图书馆读过不少书，事实上很多学问是坐在图书馆读来的。要提高家乡民众的文化素养，就得办好图书馆。在西安时我写信问过少黎，少黎来信说天水县图书馆自民国8年东学署成立后，人员设备极差，一年仅有600元经费，直到民国9年教育会长胡心如以秦州士绅王庭翰捐款并教育会内所藏《经》、《史》、《子》、《集》一万余册筹设图书馆后，才有点基础。我想这次同慰如兄把邵先生的书运回来，再同当局周旋周旋，敦促乡绅们步心如后尘，也来个捐款赠书，争取藏书达七八万册，同时在人员、经费、馆舍诸方面争取都有个新发展，把天水的图书馆办到仅次于省图书馆的规模和程度。”
爷爷说：“要正式办所图书馆，很费事；不过办成了，对地方来说倒是件大好事。只是现在的馆址不行，隍庙里地方狭窄，读书要有个安静环境，况且又和民众教育馆合并一处，正式要开办很费事。我看南门外柳阴村水月寺西侧王公祠是个藏书读书的好地方，那里比城里安静，环境幽雅，可向当局提提，探探口气。”(www.xing528.com)
“您老人家倒是提醒了我，王公祠确实是个好地方。将来老人们打打平伙，看看书报，比在隍庙强多了。我也为县政府办过一些事，我想这点要求不会被拒绝。”
爷爷说：“我还没有问你，主席决定把书运回天水，终究咋会答应的?”
“我对主席说，时局这样混乱，兰州也难免连遭空袭，而天水暂时还不会成为空袭目标，况且我会亲自护送运往天水，还将尽力整理著成《力学庐书目》，并在天水县立图书馆内辟‘纪念室’，储藏全部丛书。”
几天之后，爹爹离家赴任。我信步走进过庭书房，抬头一看，八扇屏风装裱一新，四扇屏面上爹爹书写了《水木怀想室记》，两扇画了两幅山水，另有两扇是我长兄画的一幅《梧桐白鹦鹉图》和一幅《秋菊顽石图》。书案上有一核桃木匣，木匣上刻着《三希堂法帖》。我抽开看了看，仍放回原处。这是我有生以来接触的第一部法帖，对我学书有莫大的益处。
入学的前一两天，我们小兄弟去城南中山公园玩。刚走近水月寺西侧，见王公祠门楼上已悬挂起了“天水县图书馆”的牌匾。二门东西侧各有一道花墙，满院花卉争相斗艳，草木郁郁葱葱。进入二门，正中五间是藏书室，前庭辟为阅览读书亭，西厢房为办公室，东厢房辟为“邵力子先生纪念室”，门额牌匾都是爹爹亲笔所题。读者已络绎不绝，好一方高雅幽静的文化胜地。
注：节选自冯晨《水木怀想记》。
（作者系先生子侄，原天水市文化馆馆长）
冯国瑞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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