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旧书店门口翻检无限近乎垃圾的旧书,见书中夹一纸条,上印四个字:敬请高评。日本的出版社出书后,每以著者的名义把书寄呈书评家或权威人士,殷望其妙笔在报刊上成人之美。他可能不予置评,也可能不加翻阅,末了卖到旧书店,把书送人六道轮回。
古人云:“士子声名未立,应共奖成,无惜齿牙余论。”特别是羽翼未丰的著者出了书,请人写书评是正常的,无可非议。书评也是出版流程的重要一环——宣传与推销。偏不找人评论,很显得另类,却算不上清高,也可能是不识市场之时务。至于说好说坏,溢美与否,那就是评者的事情了。报刊卖给芸芸众生看,当然是好话连篇,没必要举出一本无聊的书来否定,除非意不在读书。
序也属于书评之类。
顾炎武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序。”永井荷风鄙视明治以来轻薄的日本文明,以花街柳巷为舞台的花柳小说写得好,或许就因为怕患,不大为他人作序。某女士写了侦探小说要出版,找到他头上,他只好写,如下:
“我不知道此书的著者是何等人。著者拿着我敬畏的友人的介绍信来找我,给我看已经在印刷的此书,求我为序。我友为何把这个著者介绍给我,我并不知道;著者又为何需求我的序,我也不得而知。我答以既不知著者其人,又不知其著,不知该如何作序,予以推辞,但著者不许。无奈,在此挤出无用的数语。著者是否把这样的无用序言放在著书之前,我不知之。我只记下我是如何为难的,聊以塞责。荷风老人。”(www.xing528.com)
此序抄录在《断肠亭日乘》中,这是永井荷风的日记,记了四十二年,孑然一死的前日才辍笔。他序过谷崎润一郎的《近代情痴集》,序过堀口大学翻译的《青春火焰》,均未抄录在案,看来是认定那位女著者不会用这样的序文。如若真的用了,倒不失为出版史趣话,不用,那就只能是永井的逸闻,足见其偏奇(他把独居自适的木造洋楼叫偏奇馆)。为人作序,诚如汪曾祺所言:要看作品,还要想问题,写起来很费劲。但序无定规,周作人似的作序可能就较为轻松,他说:“尊集序文容略缓即写,大抵敝文以不切题为宗旨,意在借机会说点自己的闲话,故当如命不瞎恭维,但亦便不能如命痛骂矣。”之所以不切题,想来是因为压根儿不打算读“尊集”。这种不切题的序文,永井荷风也写过:
“那是大川河道搭乘叫一钱蒸汽的渡船通行的时候。秋晴之日,从船上眺望岸边景色行进,临水人家的窗前或檐下在河风中晾晒女人的和服、腰带和襦袢等物,其中交杂着前代流行的染色、花纹,望之蓦地想起已故祖母的模样,乃至母亲年轻时的姿容。日月流易,比之于秋日西斜之速,也成了令人无限悲伤之物,竟自何时呢?是我们住在东京街里的人根本不知道震灾之火的往昔,还是比那更可怕的战乱之火也终于熄灭之后的某日呢?花柳章太郎来访,出示所著《着物》一书,说是已完成续稿,网罗了服饰流行诸事,我不禁想起过去河边人家晾晒的衣物,应其所请,记此事作为新著的序言。昭和廿三年秋九月荷风散人。”
序,也就是前言,置于卷首,很有点书前显贵。有人说它既是著作的判词,又是读者的向导,倘若从这两点来说,我觉得最好把它放在书后。书还没有读,先灌输了一堆成见,读下去就可能按图索骥。一张白纸似的开卷,读完了再参考后序或后记,比较一下自己的读后感,或许更有益。序,有自序,有他序,而所谓译序,到底是译者为原作写的他序呢,还是为译作写的自序呢?我总觉得译序有一点霸道,哪怕著者还健在,译者也擅自踩上著者的肩头,挡在作品的前面,指手画脚。好像不写个译序,所译作品就算不上成品似的。日本的出版惯例是在书后加一个解说,适得其所,看着就不觉得碍事——是为随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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