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小说新本格：太宰治的脸与推理小说史

“本格”，这个词日本很常用，就是我们说的正规、正式。比如“本格烧酌”，指正规的烧酒，因为日本烧酒有两种做法，一种用酒精兑，不正规，正规的应该用原料蒸馏而成。推理小说也有“本格”一格。说来是旧话：上世纪20年代日本学欧美写“探侦小说”，马上就出现变种，于是以欧美为规范，像江户川乱步定义的，一环扣一环，逻辑地解开犯罪的难解之谜，单叫作“本格探侦小说”，正规而正统。50年代改革文字，侦字被摒于常用字之外，便兴用“推理”。后来又增补侦字，但推理小说已叫开，况且新称呼也含有对日本搞侵略战争以前的侦探小说过于本格（过于偏重解谜）的批判。现在又使用音译外来语“谜思底里”，与“推理小说”一词并行。叫法不同，大致能藉以区分推理小说史的段落。

日本国产推理小说的鼻祖是江户川乱步，他专门写本格。1957年松本清张登场，起初写的是本格，不久开山社会派，不以解谜为能事，探究犯罪动机，揭露社会弊端，使推理小说发生划时代的变革。文化大革命后我们随手拿来“推理”二字，仿佛拿来了一种新文学，看中的是社会派揭露资本主义，那时候我们凡事喜欢说人家坏话，却也为步入市场经济做了一点预习。1960年代，好似那时候的群众运动，社会派声势浩大，本格派黯然失色。1970年代角川书店祭出“读了看，看了读”的角川商法，把图书跟电影等捆绑，多媒体同唱一首歌，由市川昆执导的电影《犬神家族》一举成功，沉寂多年的原作者横沟正史乘机再起，但整个本格派推理依然是气息奄奄。本格固守19世纪的材料及方法，在雪封的山间或孤悬的海岛发生杀人事件，偏巧就来了一个名侦探，振振有词地指出犯人，居然是他或她。如今加上21世纪新材料，但引人入胜基本靠老三步：发端莫名其妙，过程紧张，结尾出乎意外。这样的推理对读者也是个挑战，乐在应战中。时隔三十年，年高九十的导演市川昆重拍《犬神家族》，倒是借所谓新本格推理时兴的东风了。

1981年岛田庄司出版处女作《占星术杀人事件》，森村诚一赞之：“在社会派现实主义全盛之中，极尽推理小说的人工性技巧，诚然是久已不见的浓厚的本格推理。”这部小说不大有销路，但从此岛田单枪匹马为本格而战。他生于1948年，两度拒绝候选直木奖。1987年由他举荐，讲谈社刊行绫辻行人的《十角馆杀人》，新本格推理打响第一枪。接着又推举法月纶太郎、我孙子武丸等新手，形成了一个阵容，几乎可以说90年代新本格运动是岛田一手操办的。绫辻和女作家宫部美幸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时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这个宫部美幸只拥有高中学历，而绫辻及法月、我孙子毕业于京都大学，都参加过大学的推理小说研究会，有关古今东西的推理知识，腹笥满满，似乎也不免有理论先行的弊病。设一个与世隔绝的密闭世界，玩逻辑游戏，抵触新本格推理的人讥之为“大学生本格”。与此同时，本格推理老作家鲇川哲也挂帅，东京创元社也摆出一个阵势，其中有山口雅也、有栖川有栖、北村熏、宫部美幸。1992年笠井洁出版《哲学家的密室》，推理纳粹主义与海德格尔的关系，他也是为本格推理鼓与呼的文艺评论家。1994年京极夏彦把《产妇鸟之夏》书稿送到讲谈社，自荐成功，这部小说使新本格进入新阶段。京极，还有个二阶堂黎人，写本格推理小说都超长，简直是挑战装订技术，一些读者偏喜欢那个长劲儿。(www.xing528.com)

就文学成就来说，宫部美幸和京极夏彦是新本格推理这棵树上结出的两个硕果。山口雅也的《活尸之死》被评论家福田和也捧为具有世界文学水平的作品。国家出钱岛田庄可的《占星术杀人事件》推向世界，可能也功在福国；他是现代日本文学选定委员之一，主张这部本格推理小说的魅力在于猎奇性匠心与高度逻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