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鲁迅作为名不见经传的外省青年迁往北京,就落脚在宣武门外南半截胡同的绍兴会馆,一住就是七年。鲁迅跟绍兴会馆挺有缘分的:他30年前降生于绍兴城内东昌坊口的新台门周家府邸,祖父周福清点翰林,恰巧在京中的这家会馆待考候补。鲁迅无意识地追随了老祖父的足迹。到北京的第一个晚上,三四十只臭虫为他举行了“欢迎仪式”:咬得他无法安眠,只好挪到大方桌上去睡。不知那期待着金榜题名的祖父大人,是否也曾遭受过类似的“款待”?绍兴会馆的臭虫,因为吸过一位大文豪的血,也就出名了。
当时鲁迅仅仅在民国政府的教育部挂着闲职,终日生活于苦闷与彷徨之中,靠抄写残碑拓片消磨时光。这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蛰伏”期:青灯黄卷,愁眉苦脸。他经常夜饮,一街之隔的广和居,他一年中就去了多达二十余次。借酒浇愁愁愈愁,鲁迅或许是从那时候真正理解了阮籍、嵇康之流的魏晋风度,理解了黑暗年代里人性的挣扎。前来访谈的钱玄同发现鲁迅案头堆满了古碑抄本,便善意地责怪他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鲁迅环顾闷热的陋室:“中国原本是一个没有门窗的铁屋子。假如这座铁屋子万难破毁,里面又躺着许多熟睡的人们,这些人最终都要被闷死—在不知不觉中由昏睡转入死亡,谁也感觉不到痛苦和要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声喊叫起来,惊醒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让他们尽管醒来却依旧无可逃脱,让这些人知道痛苦和将死的悲哀,而你又无力拯救他们,这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引自钮岱峰著《鲁迅传》)
在鲁迅搬进来之前,徐锡麟也在这里住过,他生前曾为绍兴会馆慷慨捐款
绍兴会馆里那些颓败的老建筑,使鲁迅产生了这个著名的关于“铁屋”的比喻。不是在沉默中爆发,便是在沉默中死亡。而恰恰是绍兴会馆的寂寞与压抑,打造出了一位未来的呐喊的战士。
绍兴会馆建于清道光六年(1826年),原名山阳会稽两邑会馆,主要招待山阴、会稽两县进京赶考的举人。鲁迅来的时候,科举制度已废弃了,但仍然能嗅到旧中国封建残余的腐朽气息。1916年10月,鲁迅的姨表兄弟阮久孙自山西逃到北京,投奔住在绍兴会馆的他,说是被人追杀,并且写了遗书。学过医的鲁迅知道这位惶恐癫妄的亲戚患了“迫害狂”类精神病,他通过一个人的遭遇而窥察到一个时代的病情,于是创作了《狂人日记》——新文学史上的第一篇白话小说。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接着又写出《孔乙己》、《药》、《一件小事》、《我之节烈观》等作品。绍兴会馆是鲁迅早期作品的摇篮,它也最清晰地目睹了这一代文豪从抑郁、沉沦到觉醒的过程。可以说,鲁迅是到了绍兴会馆之后,才成为鲁迅的,在此之前他仅仅是文学青年周树人,一个逃婚的外地人,一个不会搞人际关系的失意的小职员,一个毫无斗志的悲哀主义者。
鲁迅在绍兴会馆,先住在藤花馆(院内的那根花枝招展的古藤曾被他写入小说),后又迁入补树书屋——原有棵开淡紫色花朵的楝树不幸折断,就补种了一棵槐树,故名。鲁迅住藤花馆时,北侧的嘉荫堂住着好友许寿裳兄弟二人。总算有个伴,可以一起去广和居聚餐,去琉璃厂淘书。(www.xing528.com)
1917年,应鲁迅的推荐,北大校长蔡元培同意聘请周作人为北大文科教授兼国史编纂员。周作人抵达北京后,即雇一辆洋车直奔绍兴会馆,与自己的兄长会合。哥俩“翻书谈说至夜分方睡”,这一其乐融融的情景在鲁迅日记里有记载。而周作人的日记也写道:“至四时睡。”鲁迅帮周作人在补树书屋隔壁的王家租了一所房子。你来我往,频繁走动,而且经常一起会见共同的朋友。兄弟俩并肩在北京创业,多多少少抵消了长期折磨着鲁迅的孤独感,周作人的到来,确实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鲁迅的生活面貌和精神状态。绍兴会馆时期,也是周氏兄弟关系的黄金时代。“从1917年开始,在绍兴会馆,两颗文化新星冉冉升起。新文化运动给周氏兄弟带来巨大声誉,也带来稳定的高收入……”(阿忆语)于是,他们合力在西直门内八道湾购置了一套四合院,喜迁新居。
鲁迅是于1919年11月21日搬离绍兴会馆的。他在北京共居住了14年,其中有一半时间是在绍兴会馆度过的。在那漫长的暗夜般的7年里,他像一只化蛹的蚕,艰难而执著地咬破束缚着自己的厚重茧壳,咬破无边的夜幕,最终蜕变为一只自由的蝴蝶(或者说是扑火的蛾)。他一生所提倡并身体力行的“韧的战斗”,其实从绍兴会馆时期就开始了。
在绍兴会馆,寝食不安的鲁迅酝酿了自己的未来。
在绍兴会馆,鲁迅还是一柄藏在混沌的鞘里的宝剑,但已经常作壁上鸣。他的个性渐露端倪:叛逆性格,批判精神,以及烈士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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