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攻使馆,“不得逞”,倒是事实。但这虽是战将的窝囊,事实还是太后留有退路也。且听听老太后在逃难之俊,回忆起攻打使馆的一段口述历史。老太婆说:
我本来是执定不同洋人破脸的。中间一段时间,因洋人欺负得太很,也不免有些动气。但是虽没有阻拦(戴漪、戴勋、戴澜)他们,始终总没有叫他们十分尽意的胡闹。火气一过我也就回转头来,处处留有余地。我若是真正由他们尽意的闹,难道一个使馆有打不下来的道理?!(《见只庚子西狩丛谈》)
老佛爷这段话讲的是事实,但在我们搞口述历史的老兵听来,她还是不太够诚实和坦白。——她没有提她受“蒋干偷书”那一段刺激。那时她决定是和洋人一拼,同归于尽了。但是“同归于尽”的“一拼”之间,这位老狐狸,还是留了一条退路,。她叫那表面上手握重兵的大将荣禄、载漪、载勋等人代她去和洋人拼命。如果把洋公使的命都拼掉了,而交涉还有转圜余地,那她就以“妾在深宫哪得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下受”等借口,把责任向诸悍将头上一推。杀凶以谢,她还可做她的太后了。——事实上,后来结果就是这样的。
谁知荣禄也是个曹操。他不敢不遵太后之命去攻打使馆。但如真把使馆夷为平地,杀死了几位洋公使,将来洋人追查凶犯,太后被迫缉凶,他的脑袋岂不要搬家。所以他首先装病请假,交出兵权。到后来懿旨难违,他非出头下可时,他只有故作积极,三令五申督贵董福祥的甘军拼命去打。董福祥是个大老粗,在中堂严令之下,他就认真的打起来了。自六月二十日起一连四天,甘军每日开炮多至三百余发。烟雾弥漫、炮声震天。北京与外界交通完全断绝。在这种情况之下,区区东交民巷岂不早已夷为平地?各国公使和教士,断无生存之理。因此伦教各报已刊出英国公使与海关监督等人的报丧“讣闻”。
可是这时在广州看报观战的李鸿章,他和荣禄虽是政敌,却英雄识英雄。六月二十二日鸿章在广州便向媒体透露,使馆无恙,请各界放心,因为他知彼知己。荣禄既未调用他那有德式装备的“武卫中军”,光靠董福祥的土匪军是攻不下使馆的,因为“甘军无大跑”。董福祥所使用的全是一些土炮。只听炮声响,不见弹下来也。(见《字林西报》专栏。)(www.xing528.com)
李鸿章是说对了。使馆被攻,死伤不少,但并末被攻破。果然六月二十五日荣禄便奉太后懿旨停攻使馆,并慰问各国公使。廷谕并向拒奉乱命的东南督抚一再解释,不得已宣战之苦衷(见《义和团档案史料》诸书)。在停攻期间,一时西瓜蔬菜等慰问品满车而来,送往使馆。使在一旁观看而口渴如焚的甘军士兵气愤不已。太后意旨前后矛盾若此,荣禄如真把使馆夷平,那还得了?所以荣禄不但对被围敌人暗通款曲,他并且真的“里通外国”,令人假扮走私窃贼,大量接济使馆守军火药子弹,以加强防御。他怕洋人如真的“弹尽粮绝”被董福祥的甘军攻破,则朝廷和老佛爷,尤其足荣禄自己,都不得了也。须知荣禄那时所接济洋人的军火可不是甘军所使用的土火药啊!他走私去的可能都是德制后膛枪的“七九钢弹”(?),锐利无比。所以在六月二十八日停战期满,甘军又恢复攻击。其后“谈谈打打”,双方又械斗了五十余日,使馆始终屹立不动。而围攻的甘军和义和团则死伤干余,均荣禄里通外国之结果也。
上节所述的吾友富路德教授那时才六岁。他就时常违父母之命,爬上墙头“观战”。五十年后他还用他那地道的通州话向我们笑说庚子遗事。真是绘影绘声。
富先生是笔者在哥大二十五年中所遇最可爱可敬的一位老辈汉学家。他的汉语比我说的也纯正得多。他精通汉籍,也深爱中国。为人处世也简直是传统中国里的一位儒家老辈。他是胡适之先生的挚友。也是胡适在一九二七年回哥大接受传士学位典礼中的宾相。他佩服胡适佩服了一辈子。因为他没有适之先生那样的精明和调皮。他浑厚得像传统中国农村中的老农夫。富先生是笔者所认识的前辈之中唯一见过“义和团”的老学者。在退休之前他是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文系(原名“中日文系”)里的“丁龙讲座教授”。这个讲座是为纪念一位可敬的华侨工人丁龙而设的。笔者对丁龙的故事曾另有记述,不再多赘。然据我所知,坐在这个“讲座”上的“教授”,只富路德一人在道德学问上受之无愧;继他之人则是个下流不通的痞子。
笔者今乘重治拳乱史的因缘,提一提这位拳乱目击者,也算是对他老前辈一点点私淑的纪念吧!(关于这一段拳乱史,中文档案笔记至伙;西文史料如摩尔斯前著,赫德回亿录,R. C. Forsyth与A. H. Smith等人的著作和汉译Bertram L .Simpson而化名B. L. Putham Weale所著《庚子使馆被围记》,均足汗牛不及备载。)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