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纸鹤的阿千》的最后一个镜头
《折纸鹤的阿千》(1935)一片是沟口的失败之作,一般都不值一提。
原著是泉镜花的《卖色鸭南蛮》,由高岛达之助改编。事故的发生和结束都在大正二年,而主要的时间背景是明治三十年代。
故事发生在东京的万世桥。当时那里有一车站,由于下雨和停电,电车停驶,站台上挤满了乘客,嘈杂不堪。其中有一位名叫秦宗吉(夏川大二郎扮演)的年轻绅士站在那里,还有一位叫做阿千(山田五十铃扮演)的女子坐在候车室的木椅上。这两人都在各自沉思,尤其是山田五十铃演的阿千,她那异乎寻常的冥思苦想的神态和目光,造成一种令人莫解的气氛。原来,那时她已经是一个神经错乱者。
陷入沉思的宗吉。通过摄影机对景色的摇拍,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大概已经是十年前神田名神的神社院内的回忆镜头。如此说来,万世桥距离神田名神神社近在咫尺,它的地理情况——不是由于现在保存的影片镜头残缺不全的缘故——描写得并不是那么一目了然。如果是在今天,不管插入多么突如其来的回忆镜头,我们也会感到很习惯,但是,在当时来说,只利用摇拍镜头表示情景已然过去,这种飞跃的方法实难接受。只要看一看当时的评论便可知道,这些地方是作为缺点提出来的。而今天,这不仅不是缺点,而且人们非常乐意接受这种粗糙的飞跃,因为它很适于突破整个作品的紧迫而窒息的氛围。
场景是神田名神神社院内的夜晚。在一株粗壮的银杏树下,站着那位当时年仅十七的穿着瘦小和服的宗吉(仍由夏川大二郎扮演)。他因自杀失败茫然伫立在那里。艺伎打扮的阿千慌忙跑来,几个男子汉跟在她的后面也跑过来,这时,从相反方向又出现几个流氓式的人物,也来帮助她。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阿千的目的是防止宗吉自杀,要他跟她一起走。
在弄不清这个镜头是否是回忆的情况下,观众一开始对这种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实难辨明。当时的评论家们指责这点,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如果从好的方面强加解释的话,那么,作者使得主人公二人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无非是热衷于让人们意识到,那种相遇具有强烈的决定命运的色彩。
后来逐渐地清楚了。阿千是流氓们的同伙,她把自己卖给艺伎馆,然后在同伙们的策划下潜逃,干出骗取钱财的勾当。就在她逃出艺伎馆的途中,偶然救助了企图自杀的宗吉。
阿千带着宗吉回到流氓们的住处。宗吉依靠阿千的关系成为他们的佣人。流氓们正在策划让某寺院的和尚盗卖那里的佛像,为此,要求阿千承担以色相引诱和尚的任务。宗吉在受到流氓们的无情虐待后,才勉强能够混口饭吃。但是,他把美丽的阿千看做是自己的姐姐那样非常信赖,所以百般忍受流氓们的侮辱。作为女光棍的阿千,看到宗吉对她如此崇拜,便也和颜悦色地探问宗吉自杀的原因。
回忆中再套回忆,宗吉诉说自己的情况。他为了能够在社会上站住脚,决心去东京求学。于是,把孤身一人双目失明的祖母留在乡间,自己来到了首都。由于无钱乘坐火车,只好沿着铁路线步行,沿途凄凉的景象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来到东京又因为交不起学费,求学的愿望也成为泡影,绝望之余,他企图以自杀了此一生。
阿千听后深表同情,并且表示,自己一定帮助他进入学校。阿千的台词是这样的(字幕):
由我来实现你在乡间的老祖母的真诚意愿吧。我愿作为姐姐,对你加以保护。就让我们成为萍水相逢的农家姐弟,好吗?
在电影中,像这样优美的台词过去曾经有过很自然的表现。山田五十铃扮演的阿千,是最适于把这样的台词喃喃道来的人物,因为她是一个具有光辉的意志坚强的女性。
从那以后,每当宗吉受到流氓们的欺侮,阿千总会出面加以保护,等到他忍受不了侮辱再一次企图自杀时,她就帮助他反抗流氓。她正颜厉色地说,“你们要杀就连我一起杀吧!”就在这时,警察赶到,流氓们束手就擒。此后,二人一起住进大杂院的一间陋室里。
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绝非夫妻关系,而是像姐弟那样,宗吉上学,阿千做些针线活以维持生计。其实,在宗吉外出之时,阿千常带来男人卖淫。即使如此,到了夜晚,这里依然呈现出新的家庭所具有的一种生气勃勃的甜美气氛,天真烂漫的宗吉专心致志地伏案苦读,阿千不声不响地料理着家务。
好景不长,阿千以涉嫌盗窃嫖客的金饰品而被逮捕。就在阿千被警察绑走的一刹那,正好碰上宗吉从学校归来,这里是这部影片最优美的场面之一。(www.xing528.com)
阿千不做任何解释地叮嘱道:
“阿宗,早餐是盖浇饭,还有醋腌鲜姜,都用纸盖着呢。”
然后拿出一只折好的仙鹤递给宗吉说:“这是我的灵魂。”说罢便黯然离去。宗吉茫然若失地追上前去,却被一辆从旁闯入的洋车隔开。没想到坐在车上的却是母校的教授。
到此,回忆已告结束,又回到万世桥车站的场面。现在的宗吉是刚刚回国的帝国大学医学部的教授。他后来在母校教授的指导下获得学士学位,接着又出国留学,现在终于学成归来,荣任教授之职。电车终于驶进站台。于是,车站又出现了一片混乱。待在候车室的阿千突然失去知觉昏倒在地。在人声鼎沸中,医生宗吉赶来急救,当他发现此人是自己的恩人后,便连忙将她送进大学医院。阿千在晕倒之前双目发呆的神情是很有戏的,它足以震撼由于她的牺牲才获得功成名就的宗吉的良心。接下去最后一场戏也很精彩。
现根据剧本引用如下:
阿千的病房。
过了一会儿,医生(宗吉)走进特等单人病房。他想起一幕幕情景,想起那袒胸露臂一心一意折着纸鹤的女疯子阿千。他站在她的面前,递给她一把因缘的剃刀,阿千惶恐地拾起剃刀,马上又聚精会神地继续折纸鹤。
宗吉凝视着哭笑无常精神完全错乱的阿千,不禁慨叹人生朝露难以逃脱命运的摆布。他大声喊道:“我是宗吉呀!”(字幕)泪水沿着髯须簌簌流下,双臂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阿千。
阿千的两只发呆的眼睛,黯然望着宗吉。
宗吉悲痛地意识到,即使尽最大的力量,用最好的医术,也无法救活阿千的生命。这难道是众生轮回,死神的召唤不成?宗吉不停地嚎啕着。
“是谁使你变成这样?”(字幕)
四季春秋周而复始,女人的一生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为了阿千,宗吉沉思着,恸哭着,乃至悲痛欲绝。
影片与这个剧本略有不同。剧本中提到的“因缘的剃刀”,是由于宗吉曾经企图用剃刀自杀,所以才这样提的,而影片则是采取上吊的形式,不存在剃刀的问题。这只是属于小道具的问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改变在于,阿千以失常的目光瞪着试图披露真情的宗吉,却不去接近他。阿千暴跳如雷地嚷道:“你们都在欺侮我的阿宗。”而宗吉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全然不认识。宗吉既不能“紧紧搂住”阿千,也不能“不停地嚎啕着”,只能木然地站在那里,凝视那发狂的女人。
这部影片如果要挑毛病的话,就是占故事主要部分的流氓们的犯罪情况,无论从故事性或人物的描写来看,都很粗糙。除此以外,宗吉与阿千的爱情史话,即使按当时的水平来说,也只不过是已经陈旧不堪的新派悲剧的翻版。可以想象,评论家们即使对回忆的唐突性这点不提出上述批评,也不会给予任何好评。因为这部影片拍于1935年,在这前一年,岛津保次郎拍了《邻居八重子》,同年,伊丹万作的《出卖忠次》、小津安二郎的《东京宿店》、五所平之助的《人生的负担》等,都是充满清新感的现代意识的现实主义杰作。尽管1936年,沟口以其《浪花悲歌》和《祇园姐妹》两部作品赶上了形势,但是,他在这之前始终沉湎于明治时代陈腐的爱情故事的世界,这就无怪乎引来一片责难声了。
然而,作为一名作家,尤其是优秀的作家,为了探讨自己所喜爱的主题的原型,拍出一些踏步不前的作品,也是无可厚非的,虽然从整体来看难免有支离破碎之感。所以,这类作品尽管难以全面肯定,但有的部分确实给人留下极其强烈的印象。《折纸鹤的阿千》就是如此。我认为,阿千与宗吉的邂逅、离别、重逢,以及最后阿千的发狂,仅仅这些场面就足够称该影片为十分优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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