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批判的观点——《祇园姐妹》
1936年,永田雅一主宰的第一电影这家资金很少的独立制片公司在经营上陷入危机,在一种“破产之前应该留下一些不寻常的作品”的思想支配下,《浪花悲歌》和《祇园姐妹》诞生了。日本的电影界往往是在这种时期才会生产出不寻常的作品。
在倾向电影受到警察彻底镇压的这一时期,以左翼思想对社会体制进行批判已不可能。但是,揭露歧视妇女的问题尚在被允许之列,所以,这两部作品也可以说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批判社会。而对于沟口来说,处理歧视妇女的问题比起宣传左翼思想,更让他得心应手。
《浪花悲歌》以从未有过的敏锐的写实主义,揭示一个寻常的女流氓走上歧途的全过程。《祇园姐妹》则是猛烈地揭露建立在歧视妇女基础上的艺伎这个职业的封建性。这两部作品的主题,都是对那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感到愤懑的女性,采取非法的手段对男性进行反抗。尽管这个主题的明快性,是以黑暗的悲剧为内容的,但它给人带来一种生气勃勃的爽快的强力感。这种强力感产生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在于这两部作品的主演山田五十铃的表演。她的父亲是新派的演员,母亲是弹三弦琴的艺人,她正是成长在这样一个古老的艺人家庭。她曾与演员月田一郎恋爱,遭到父亲的干涉,她不甘屈服,勇敢地进行抗争。当沟口了解了她的这段私生活后,便要求她将亲身感受过的对父亲的反抗心情,原封不动地在这些作品中表现出来。山田五十铃非常理解沟口的要求,她以饱满的热情成功地完成了任务。
《祇园姐妹》中有一场戏表现由山田五十铃扮演的年轻艺伎,在即将出面接待客人之前,对着镜子化妆,这场戏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摄影机是从斜前方略带角度地放在一个俯拍的固定位置上,一气呵成地将她化妆的情景拍下来。这里既没有特别追求摄影技巧,也没有特别要求剪辑手法,但是,这一场面却成为了这部名作中最令人感动的段落。
因为艺伎的化妆,就像武士临决斗前要整好装束、运动员在比赛时要做赛前活动、作家临写作要聚精会神一样,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所以,这一场面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
我们往往有这样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一提到艺伎的化妆,就马上会联想到,那是用浓妆艳抹来欺骗男人,也就是说,化妆是一手骗人的花招。基于这种想法,反过来就会产生一种好奇的心态:倒要看一看经过化妆的艺伎,她的面部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为了满足这样的好奇心理,摄影镜头往往会去对准在肌肤上一味涂抹水粉的那一瞬间,或者展示那涂得鲜红的口唇,勾画出线条的眼睛等。不仅要用特写镜头来突出这样一些肌体部分,并且还要通过剪辑使那瞬间的情景准确无误地映入观众的眼帘。
利用这种技巧来表现化妆,一般可以产生讽刺和批判的效果,或者使观众惊叹不已。总之,这毕竟是电影常用的手段。
然而,沟口却完全不同,他既不使用特写,也不利用蒙太奇。不仅这个场面不用,他的所有作品几乎都是如此。尤其这次,拒绝使用技巧使大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化妆对艺伎来说,乃是极其严肃的时刻。
当然,这种严肃感来自于山田五十铃的演技效果,但这并不是演员带给导演的启发。沟口并不是把摄影机放到了山田的面前以后,才偶然发现了化妆这个行为的意义。
但是,我不认为,这场戏是为了追求不同而故意用夸张的手法来表现化妆行为。因为化妆行为本身就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不能不佩服沟口的眼力,他始终期待着山田五十铃能演出如此效果。艺伎化妆时的庄严感,不是任何人都会注意到的。
在人的行为中,有许多很美的部分常常被人忽略。能够发现这种美的人,才可能成为优秀的电影艺术家。(www.xing528.com)
发现了这种美,就应该原原本本地将它摄入镜头,尽量使其不受损伤。再有,对于某种谁看了都会感觉很美的事物,却偏要玩弄一番技巧来拍摄,结果,拍出来的所谓美感,只会使人感到很不舒服。
与此相反,当你喜出望外地发现了一种只会在特殊场合下才具有的特殊的美的时候,这种美才是最宝贵的。这类发现必须像沟口看到艺伎在日常生活中毫无矫饰的严肃的一面那样,不抱偏见,或者剔去世俗成见,用自己独到的见解认识人和社会。
这部影片是描写1935年祇园一带的风俗习惯。那里住着自己经营艺伎酒馆的姐妹俩,姐姐叫梅吉(梅村蓉子扮演),妹妹叫小玩意(山田五十铃扮演)。姐姐是一个古板而重情义的女人,她以前的顾客吉泽(志贺乃家辩庆扮演)经营棉布批发生意,后来店铺破产,加上经常与妻子发生口角,便弃家出走来找梅吉。对于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旧好,梅吉念及旧情白白地供养着他。
妹妹是一个有着中学学历的新型女性,这在祇园地区的艺伎中实属罕见。她对姐姐的这种陈腐的道德观念甚为恼怒,认为对这样一个过去只不过是玩弄自己的男人讲情义,实在是太愚蠢了。
小玩意在那里绞尽脑汁施展计谋。她首先向憧憬自己的绸缎庄经理献殷勤,动员他为姐姐提供和服。她认为,姐姐有了漂亮的衣着就有机会参加豪华的酒宴,就能结识有钱的客人。
另一方面,她又去说服对姐姐有好感的古董商,要他与姐姐结合,条件是由他拿出一笔钱给吉泽,作为吉泽姐姐断绝关系的补偿。吉泽得到钱后果然出走了。始终蒙在鼓里的姐姐,突然发现吉泽出走,懊丧不已。妹妹趁机开导说,男人都是这个德行,你莫如同古董商结为新的伴侣。
就在这时,绸缎庄的大老板工藤,得知经理随意拿店里的东西,便跑到小玩意这里大发雷霆,小玩意抓住机会对工藤略施计谋,使他成为自己的心上人。
眼看小玩意的策略即将获得成功之际,意外的情况突然发生了。姐姐偶然知道了吉泽的去处,并意识到这纯属一场骗局,因而十分恼怒。此外,被小玩意轻而易举地抛弃,而且又被店东开除的绸缎庄经理,伙同当出租汽车司机的朋友,准备对小玩意进行报复。他们让小玩意搭乘他们的车,中途将她推出车外。
受了重伤被送进医院的妹妹,在姐姐的看护下,不禁大声叫喊道:“人们为什么这样阴险毒辣,要伤害别人,为什么要伤害别人?!”就连总是向她宣传要讲仁义的姐姐,心里也憋得慌,不得不进行反思,因为她是那样真诚地对待吉泽,可是吉泽,当他在妻子的故乡找到新的工作后,早就把她弃若敝屣。
这部影片公映时,是作为一部猛烈揭露艺伎社会表面热闹辉煌而内部却充满钩心斗角和狡狯的现实主义电影而获得好评,同时,也是作为一部描写新型的女性向胆大妄为的男性提出强烈的抗议和反抗,并具有社会的、人道的和阶级的意义的影片,而使观众深受感动。
但是,这类揭露内幕和控诉社会的作品,战后已屡见不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部影片并不新鲜,但它仍具有不可磨灭的光芒。这体现在年轻的艺伎小玩意蓄意通过小小的策略来摆布男性的那种认真的精神,体现在只有利用这种办法才能与男性对抗的女人志气的严肃性。这种严肃性逃不过沟口的眼睛,例如,就连在接待客人之前进行化妆这样一个行为,他都看出其中含有严肃而尖锐的意义。所以,这部影片的成功,应归功于沟口的洞察力,以及配合这种洞察力进行认真表演的山田五十铃的表演技巧。《浪花悲歌》和《祇园姐妹》这两部作品,使得此前已被尊为“老练的导演”的沟口,进一步获得“大师”这一最高级的称号。可以认为,这两部作品以及在此前后拍成的小津安二郎和内田吐梦的诸多作品,确立了日本电影的社会批判写实主义传统。这是日本电影的一个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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