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口健二：二十年代制片厂之行

二十年代的制片厂

1920年，沟口结识了日活向岛制片厂的青年演员富冈正，还认识了几位从事其他艺术方面工作的青年朋友。富冈怂恿沟口也去当电影演员，并把他介绍给苕山治导演。但是，演员的名额已满，只有助手职位尚有空缺，这样，他便当上了助理导演。那年，沟口二十二岁。

沟口的父亲和姐姐不太赞成他进制片厂，在他一再坚持下，他们才勉强同意。这是很自然的，因为当时的人们都认为搞电影的都是一些行为不端的无赖之徒。在沟口进入东京日活向岛制片厂约十年后，亦即三十年代初期，与沟口相识的在日活京都太秦制片厂任编剧的依田义贤，写了一篇有关太秦制片厂工作人员情况的文章，现摘录如下：

日活与千本组这个在京都被称做侠客魁首的团体有联系……日活制片厂厂长池永浩久也是千本组的师兄弟，制片厂里的大道具、小道具、照明等部门的现场人员，大部分均与千本组息息相关，有些头头还文了身。制片厂刚刚成立就已开办的那个叫“龙达”的小食堂的老板、汽车队，还有在制片厂里担任向导的那位能言善辩、外号“阿雅”的永田雅一，都与千本组有关系，其中有不少人与我是小学同学……那时搞电影这一行的，无论是演员，还是职员，都是青年人，他们几乎都有过不良的生活经历；我还看到过有人被殴打之后又被扔进洗印车间的蓝色染液槽内，全身变得蓝生生的逃了出来；那些成为导演助理的人，往往不问青红皂白就被带到后边去，被年轻的演员们加以拳打脚踢；摄影师在进行摄影时，怀里甚至需要藏着短刀。

这里提到的外号“阿雅”的水田雅一，不久便成为第一电影独立制片社的主持者。在他的支持下，沟口的不朽名作《浪花悲歌》和《祇园姐妹》才得以问世。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他担任大映公司的经理，沟口晚年的一系列名作均由他担任制片人。

这是1930年前后日活京都制片厂的情况，其实在这以前，任何一家日本的制片厂情况都相同。三十年代中期，东宝开始以现代化经营作为摄制影片的口号，从此，电影公司向现代企业过渡，人们把这一行业看做是流氓阿飞的巢穴的警惕心理也随之趋于淡薄。尤其是三十年代末，军国主义猖獗时期，电影工作者不能再胡作非为，只能认真地拍摄一批有助于军国主义的影片，这些作品一再受到政府表扬。

但是，在这以前，制片厂被视为流氓阿飞的巢穴这件事，也有其有利的一面。正因为是这种性质的公司，所以对想入制片厂的人没有任何条件限制，更无资历要求。大学毕业者可入，像沟口这样只有小学资格的人，也不会被拒之门外。尤其令人感兴趣的是，一些由于从事社会主义运动而被大学或其他企业开除的人，很容易就在制片厂找到工作。乍一看来，流氓阿飞与左翼活动家的立场完全相反，但在与警察为敌这一点上，则是一脉相通的。就拿依田义贤本人来说，他原是银行职员，就是由于从事社会主义运动而被银行除名才进入制片厂的。有一位名叫寺门静吉的人，三十年代初当过沟口的助理导演。他经常与老师沟口争论一些问题，沟口当时拍摄的具有雄心的作品，据说很多都吸收了与他争论后形成的观念。我对此人的经历不甚了解，有人说，他曾秘密赴苏，毕业于远东共产主义大学，回国后成为一名左翼运动的战士。从他模仿江户时代小说家寺门静轩⁽⁴⁾之名作为笔名来看，他已抛弃意识形态，决心转向以讽刺的眼光来观察人世风情，而这样的人物可以与流氓一起共事，那就是当时的电影界。换句话说，一种人是从流氓阿飞逐渐成为企业家，姑且称之为流氓发迹；另一种人则是从左翼战士的阵营脱离出来，致使左翼力量走向败落。这两种人居然可以共处，真可谓不可思议的社会。

正像年轻时期的沟口那样，寺门静吉二十二岁尚无固定职业，既无技术专长，又无学历，只是对文学和美术有所爱好。当时的社会将这种人称为无用的青年，而恰恰是制片厂成为能够容纳他的为数不多的工作场所之一。当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对电影抱有极大的热情，更谈不上热烈地希望日本电影有所发展。

进入制片厂约一年以后，沟口又提出不想再干下去，寿寿为此伤透脑筋，苦口婆心地加以劝阻。这时，适逢日活公司内部因废止男扮女角的问题引起一片混乱，造成导演人才奇缺，这样才打消了沟口的辞职念头。

通过上面已提到的与川口松太郎的那次对话，沟口已聊到当时制片厂的情况。

沟口：最初是想当演员，但未被批准，只好当了助理导演。(www.xing528.com)

不过，有时也演些戏。

川口：就是说什么都干。

沟口：用今天的话说，叫做打杂。既演戏，又当技师，还干洗印工作。

川口：从前的助理导演要举着反光板打光。如今有了分工，打光属于摄影部门的工作。过去，助理导演什么都干。

（下略）

川口：当时难道没有灯光吗？

沟口：打那以后才用上灯光。对于今天的舞台脚光和玻璃摄影棚的自然光来说，那是一个不透光的摄影棚。

川口：对，对，是个黑暗摄影棚……（笑声）

沟口：那时还不知道有打光板这种东西。我们来到制片厂那年，美国来了一个外景摄影队。我们去参观，发现他们用银纸贴的反光板用起来非常方便，就开始模仿使用。我们在拉门隔扇上贴上了银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