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玄周:特立独行的反传统主义者
【人物索引】
钱玄同(1887-1939) ,原名钱夏,字德潜,号疑古,浙江吴兴(现浙江湖州市)人。语文改革活动家,文字音韵学家, 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之一,著名思想家。 曾主张度除汉字。1906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学习师范,次年入同盟会。1908年与鲁迅、黄侃等人师从章太炎学国学,研究音韵、训诂及《说文解字》。1910年回国后曾任中学教员、浙江省教育总署教育司视学、北京高等师范附中教员、高等师范国文系教授、北京大学教授、《新青年》编辑、北平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和系主任等。1917年,成为“国语研究会”会员,1919年成为“国语统一筹备会”的会员,任常驻干事。1925年,他与黎锦熙一起创办并主持《国语周刊》。1928年,他曾任辞典处国音大字典股主任。1931年,任国音字母讲习所所长。1932年,与黎锦熙共任《中国大辞典》总编纂。 曾参与审订由吴稚晖编写的《国音字典》。
执教北大,激烈的反传统主义者
1913年8月,钱玄同由浙江杭州转往北京,先在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国文、经学讲师,又于1915年就任该校国文部教授,兼任北京大学文字学教授。1917~1927年,兼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导师。在任教北大的这段时间里,钱玄同迎来了人生中最辉煌的岁月。
钱玄同刚到北京时,虽然已经是公认的大师级学者,但他仍然认为,推翻清朝之后中国的出路是要“光复旧物”,而且“愈古愈好”。但是,袁世凯借助复古企图恢复帝制和张勋复辟的两次政治表演,让关心国运的钱玄同彻底失望,他对自己的复古主张重新反思,思想上发生了剧烈的转变,由此,他从一个复古主义者迅速转变为激烈的反传统主义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钱玄同,把希望寄托于欧化。他提出废除汉文,用语根精良、发音整齐的世界语代替;关于戏剧和小说,则“如其要中国有真戏,这真戏必然是西洋派的戏”;“赶紧多多地翻译西洋的文学名著”,“从今以后,要讲有价值的小说,第一步是译,第二步是新做”。他又说,“适用于现在世界的一切科学、哲学、文学、政治、道德,都是西洋人发明的,我们该虚心学他,才是正办”;“应该将过去本国旧文化遗产拔去,将现代的世界新文化‘全盘接受’”。最后,他还骇人地宣称:“我所爱的中国是欧化的中国!”一个精通中国古典学问的大师,竟然对自己从事的学问以釜底抽薪的方式彻底颠覆掉,钱玄同可谓标新立异!
实际上,钱玄同并不是一个“全盘西化”的崇洋派,他对“欧化”有自己独特的解释,他说:“所谓欧化,便是全世界之现代化,非欧洲人所私有,不过欧洲人闻道较早,比我们先走了几步。我们倘不甘‘自外生成’,唯拼命去追赶这位大哥,务期在短时间之内赶上。”他认为,只要不三心二意,左顾右盼,就一定能赶上欧洲“老大哥”,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和他们并辔前驱,笑语徐行”了。可以看出,钱玄同激烈的反传统行为,其实正是对当时祖国的落后和混乱怒其不争、因爱之深的激烈反应。
提倡白话文、世界语,简化汉字
作为海内知名的文字学家,钱玄同在改革汉字方面居功甚伟,在废弃文言文,采用白话文的运动中,也是当之无愧的先行者和最有力的推动者。不仅如此,钱玄同还凭借文字音韵学的雄厚功力,致力于汉字注音和简化汉字的工作。1917年,钱玄同加入了由蔡元培担任会长的中华民国国语研究会,该会的宗旨是研究本国语言选定标准,以备教育界采用。1919年,该会出版了《国音字典》,最终由教育部公布成为教育标准,钱玄同起了关键作用。
在简化汉字方面,钱玄同认为汉字难认、难记、难写,不利于普及教育、发展国语文学和传播科学技术知识,因此,他主张废除方块汉字。“国语罗马字研究委员会”成立后,他为委员。在他参加的“数人会”的努力下,“国语罗马字拼音法式”制订出来并于1928年由大学院(即教育部)正式公布,成为“国音字母”第二式(第一式是“注音符号”) 。 1922年,在国语统一筹备会第4次大会上,他提出了《减省现行汉字的笔画案》,并成为“汉字省体委员会”委员。1934年,又提出《搜采固有而较适用的简体字案》,并自己起草了“第一批简体字表”,共2300多字,1935年,大学院公布了其中的324个字。这是历史上由官方公布的第一批简化汉字。1958年周恩来曾经对钱玄同这方面的工作做过合乎史实的评论:“1926年产生了由钱玄同、黎锦熙、赵元任等制订的国语罗马字,1931年产生了瞿秋白、吴玉章等制定的拉丁化新文字,……在谈到现在的拼音方案的时候,不能不承认他们的功劳。”
提倡白话文,推动汉字改革,在当时,这绝对属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出格行为。钱玄同却百折不挠,甚至不惜为此和同门翻脸。1930年代初,章太炎带着黄侃到北京讲学。有一天,在章太炎住处,黄侃对钱玄同开玩笑说:“二疯,你来前,我告你!你可怜啊!先生也来了,你近来怎么不把音韵学的书好好地读,要弄什么注音字母,什么白话文。”钱玄同顿时翻脸,拍着桌子厉声说:“我就是要弄注音字母,要弄白话文,混账!” 自此,黄、钱二人的同门之谊就此疏远。钱玄同不仅呼吁提倡白话文,简化汉字,他还提倡世界语,因他的提议,北京大学一度设立了研究世界语的机构。(www.xing528.com)
特立独行的教授
钱玄同不仅在经学研究和新文化运动中敢于引领风气,在历史研究和教书育人方面也毫不逊色。众所周知,20世纪20~30年代,中国史学领域崛起了一个新派别—古古史辨派。代表人物除了顾颉刚、胡适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钱钱玄同。该学派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的假说,推翻了旧有的由“盘古开天”“三皇五帝”往下说的旧历史学说体系,取得了空前的成绩。
毫无疑问,钱玄同是这一学派的肇端者,而这发源于他对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两派的超越性思考。顾颉刚明确提及正是钱玄同的启发,才使他走上了疑古的治学道路。他在《古史辨》第一册《自序》中说:“十二(1923)年,玄同先生给我一封长信,论经部的辨伪。我和他已经一年多不相通问了,忽然接读这一封痛快淋漓的长信,使我精神上得着一种兴奋。我就抽出一个星期日的整天工夫,写了一通复书……”这封复信,正是顾氏多年来蕴积于心中的关于中国古代史的系统看法。
后来以《与钱玄同先生论古史书》发表于胡适主持的《读书杂志》,正式向学术界提出了“层累地造成中国古史”的学说。可见,这一学说得以出现,钱玄同居功甚大。更重要的是,当顾文发表后,钱玄同还给予了大力支持,马上在同一刊物上表态,称该学说“精当绝伦”,由此激发了当时的史学大论战。这一论战的后果是很明显的,至少,它瓦解了旧的史学系统,使中国的经、史研究可以跳出以先入之见为准的传统,而只把经学和史学当成单纯的学术来研究。
钱玄同在教学上极为重视引发学生的思考,而不重视学生的考试等技术问题。著名语言学家魏建功在钱玄同逝世7周年后,写了《回忆敬爱的老师钱玄同先生》一文,文中讲到了钱玄同的教学风格:“先生(指钱玄同)的伟大在‘循循善诱’而‘无拘牵挂碍’地引导后辈。只有我相随十多年才晓得先生这一点美德,是若干旧或新的为人师者所不及!中国学问,往往只许老师包罗了一个大圈子,他的学生只算是大圈子里的若干小圈子,如此,学生的学生一辈一辈传下去,不应该也不敢向圈子外延长一点儿。学术何以得进步呢?这现象自古有之,于今犹烈!我的先生,他从来不对人说他有哪一个学生的:这,我懂得的,他不轻易承认是谁的先生也就是不轻易许可哪一个人配当他的学生。例如他对人的称呼:凡是大学里的学生,他一概称‘先生’;等相处熟,才改称‘兄’……先生在这些小节上,不知者以为很脱略,实际是极严肃的。一面保持严肃,一面酷好自由;所以先生对我们论学,不但不遏抑我们的玄想,并且还从而助长。我是狭陋地研治了先生所长的学问的一部分,文字语言之学,他并不求全责备,偶尔关于经学史学的问题也对我谈及。当我注意某些问题,提向先生请益,往往接着的回答都是:‘这问题呀,我曾经注意过。’这样以后,他叙述了自己一段意见。我有时把我不同的意见说出,先生多半说明他不以为然的理由,之后又说:‘不过照你的讲法,……’以下就完全站在我的观点上替我加以解释,替我想证据。如此成就了我若干学说的取舍信念。这样,学问的进展,师徒相承正似许多圈链上下相联着,可以延引至于无穷。我惭愧:治学既无以继先生,教人亦不能如先生;愿将先生如此盛德传告国人!”
对于钱玄同富于启发性的教学风格,有一个生动的例子可以证明。据说在一次音韵学课堂上,钱玄同讲到“闭口音”与“开口音”,有个学生站起来请他举个例子说明二者的区别。于是他讲了一个简短的故事来做说明——
北京有个唱京韵大鼓的美女,她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十分引人注目。后因一次事故掉了两颗门牙,使她在宴会上坐在宾客中很不自在,于是她就尽量避免讲话,万不得已有人问话要答话时,就全用“闭口音”回答。如问: “贵姓?”答:“姓伍。”问: “多大年纪?”答:“十五。”问: “家住哪里?”答:“保安府。”问: “干什么工作?”答:“唱大鼓。”这位女艺人把掉的牙齿补好了,再在宴席上与人交谈时,就全用“开口音”, 以炫耀她的一口美牙。如问: “贵姓?”答:“姓李。”问: “多大年纪?”答:“十七。”问: “家住哪里?”答:“城西。”问: “干什么工作?”答:“唱戏。”
这个故事可谓言简意赅!
而对于考试,钱玄同则相当不重视,当他在燕京大学兼课,钱玄同仍坚持不批学生考卷,就行不通了。他考卷不看,交与学校。学校退回,他仍是不看,也退回。于是校方要依照学校的制度制裁,说如不判考卷,将扣发薪金云云。钱玄同又一次表现了他的“特行”:钱玄同作复,并附钞票一包,云:“薪金全数奉还,判卷恕不能从命。”言下之意是,你们的制度我固然会遵守,而我的原则也同样是不能动摇的。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 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不久,北师大西迁,钱玄同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他不能随迁而成为留守者。坚守故园的钱玄同在给远在西北的好友黎锦熙的通信中表示:“钱玄同决不‘污伪命’。”原来,在北平(即北京)沦陷以前,他认为凡去伪满和冀东伪组织求职和授课的都叫“污伪命”。次年,他又对北师大秘书汪如川说:“请转告诸友放心,钱某决不做汉奸!”真是铁骨铮铮,掷地有声!1939年 1月17日晚6时,正准备吃晚饭,钱玄同突然感到头晕,随即,他被送往德国医院医治,但当晚9点多,钱玄同这位引领时代风气的一代宗师,满怀对家国的忧虑的爱国教授就永远地停止了呼吸,享年52岁。在他身后,北师大和他的同事、好友、学生纷纷对他进行了追悼。而国民政府也于同年7月颁发了褒扬令,深赞他精湛的学识和高洁的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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