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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的人格与世界:江湖远离市井游手与黑道盗匪

更新时间:2025-01-21 工作计划 版权反馈
【摘要】:所以,在此后三百年中,侠的活动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即使存在,也被抛散在社会主潮之外,处江湖之远,成为闾巷乡曲的豪士,其下焉者,乃为市井中的游手,黑道上的盗匪。

四、处江湖之远

侠经晚唐五代的下趋性运动,日渐走向边缘,及自宋代以后便迎来了他日渐式微的黯淡岁月。

宋王朝是在荡平各路割据势力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唐五代朝廷权威流失,而藩镇挟势自重犯上作乱的教训,给了同样靠拥有兵权政变起家的宋太祖以强烈的刺激。有感于方镇太重君弱臣强的形势,他甫登基,即着手进行大规模的改革。一是取消由唐五代藩镇衙兵演变而来的禁军中最高将领的职位,禁军分隶殿前、侍卫两司,前者最高将领是都点检,太祖本人原在后周即任此职,后者是马步军都指挥使。可在当年,就因慕容延钊的罢职和石守信的去职,取消了这两个职务,同时分侍卫司为马军司和步军司,让地位较低的指挥统帅,调拨权归枢密院。二是尽收天下精兵,并禁节度使以子弟为衙将。最初,地方兵即所谓厢兵本是各州藩兵,乾德三年(公元965年),他下令天下长吏择本道兵士骁勇善战者,籍其名,送至都下,补禁军之缺。骁勇者既送中央,地方只剩下老弱病残,缺乏训练,成为一种专门服役的兵种。这么一来,禁军将帅丧失了在中央发动政变的可能,藩镇也不可能再得到在地方上蓄势叛乱的机会。

这一系列政策施行的结果是,自五代以来重武轻文的社会风气得到了彻底的改变。唐初由于承北朝旧制,文武大员同出一权力集团,出将入相,可兼任而非殊途。唐中叶以后,开始出现文武分途和彼此相轻的局面,以门第科举进用的文臣集团与以军功得贵的武人集团各不相涉。以后,随藩镇割据和宦官专权,武人的实权超过文臣,但文臣的社会地位仍高于武人。到了五代时期,由于统治者大多出身行伍,靠手中拥有的兵权起家,由节度使问鼎君位,朝臣中也由武将任枢密使,宰相权力被大大地削弱了。一些出身世家望族的文臣,经唐末农民起义的打击,本已势单力薄,再经武将的凌辱乃或屠戮,优势丧失殆尽,社会地位开始下降。文臣既不能参与机密,决计人事,只能干一些赞襄典礼、草拟诏令之类的活,列班备员而已。现在,太祖继承周太祖郭威和世宗柴荣的做法,除采取上述两项政策外,又规定武将不得实任地方官吏,节度使不得兼领支郡,后来节度使干脆不令归镇,成为遥领的虚衔。兵将实行彼此分离的“更戍法”,使将领无固定的士卒,不得结成腹心。同时,建立募兵养兵制度,将刺字等一些折辱士兵的办法定为制度,以抑降武人的地位,故一时民间有“做人莫做军,做铁莫做钉”的谚语。也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杯酒释兵权”之事才成为可能。与此相联系,太祖及以后历朝统治者开始注意大力尊用文臣,抬高科举地位,扩大进士名额,并保证他们顺利进入朝廷。以至领兵打仗,也以文臣任方面统帅,枢密使大多由文臣充任。由此,社会上重武轻文的局面被彻底扭转,武人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终于跌向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最低点。

与武人地位的下降相伴随,当日社会尚武精神流失,兵疲将弱,不堪大用;民风尚柔,更无狂悍不可屈之气,以致整个宋朝积贫积弱三百年,少有令人扬眉吐气的上国气象。史家据此说道:“宋太宗既厌兵,一意安边息民,海内大治。真宗、仁宗深仁厚泽,涵煦生民,然仁文有余,义武不足。盖是时中国之人,不见兵革之日久矣,于是契丹、西夏起为边患,乃不吝缯帛以成和好。”[48]

有宋一代,侠的活动并不活跃,其间有多种因素,譬如随中央集权的不断加强,雇佣兵制的推行,收容了许多破产农人,使之不致沦为流民,成为社会不安定的因素;除禁军之外,朝廷在每一州县设一定数量的厢军和弓手、壮丁,分设总管、钤辖、巡检和捉贼使臣等职为之统领,专门负责整治地方,缉捕盗贼;对自西汉以来最易积聚流民乃或亡命无赖的采矿冶铸处所,专门派出干员任巡检、县尉等职予以防备,而主要劳动力基本由各地被判服重刑的罪犯担任,以缩小逞强不法之人的活动领域;此外,通过科举和恩荫的办法,扩大官员的数额,使人人有仕进的希望,也引诱了许多人确立了通过正当途径获得社会承认的意识,等等。但是当时尚武精神的丧失,民气的萎疲不振,显然对侠的消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当然,说侠不存在也与事实不符。“宋代诸将,率奋自草野,出身戎行,虽盗贼无赖,亦厕其间,与屠狗贩缯者何以异哉”[49]。如彰德节度使、西京留守焦继勋,少读书有大志,尝谓人曰:“大丈夫当立功异域,取万户侯,岂能孜孜事笔砚哉”。遂弃其业,游三晋间,为轻侠,以饮博为务。后投晋高祖石敬塘。宋初,应召为右卫上将军,代向拱平盗,不出两月,京城便被整肃一新[50]。侍中李▌ “勇力善射,以任侠为事,颇为乡人所困”。后举进士,历仕晋、汉、周三朝,入宋受太祖遣使就赐器币的恩遇,但仍一副游侠作派,“人有难必救,有恩必报”[51]。保静军节度使杨美“武力绝人,以豪侠自任”,曾杖策诣军求见周太祖,太祖壮其行,留帐下。他与赵匡胤是旧交,故赵匡胤一登基,即任他为内殿直都知,后不断升迁。“为人任气好施,凡得予赐及俸禄,尽予亲戚故旧。死之日,家无余财”[52],有汉游侠之风。云州观察使、西山巡检郭进,早年“倜傥任气,结豪侠”[53]。后往晋阳投刘知远,历晋至宋,为西山巡检,河东道、忻、代等州行营马步军都监,曾奉太祖命招徕流民三万多口。幽州刺史、京城巡检元达负膂力,善射击,为农家出身,但他不耐耕田种地的劳苦,弃锄慨叹而去。“事任侠,纵酒”,“尝从少年数十百人欲起为盗,里中父老交戒之,乃止”[54]。后投效赵匡胤,因善射补御龙直队长,累官至京城巡检。

宋太祖赵匡胤像

不过,与隋末唐初游侠所遭逢的一样,这些人大多由五代入周,只因易代之际的特殊形势,才得有施展怀抱的机会,加上赵匡胤本人有侠性,冯梦龙《警世恒言》言其未发迹前,“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任侠任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个管闲事的祖宗,撞没头祸的太岁”,吴璇《飞龙全传》对其豪杰与无赖兼具的个性更有形象的刻画。人以群分,游侠在其时得以勃兴,不能不说与其个人的喜好有些关系。但至坐江山以后,时移世改,他再也不喜欢看到这种任张个性、夺权朝廷的人和事了。所以,在此后三百年中,侠的活动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即使存在,也被抛散在社会主潮之外,处江湖之远,成为闾巷乡曲的豪士,其下焉者,乃为市井中的游手,黑道上的盗匪。

今依史书记载,太宗朝杨允恭、王延范,真宗朝刘平,仁宗朝曹偕,神宗朝陈▌,皆慕朱家、郭解为人,好气任侠。不过,他们大多只得闾里人徒追仿,而无太大的社会声势。宋江为人“勇悍狂侠,其党如宋者三十六人”[55],出没青齐草濮一带,行事在正邪之间,不久也为朝廷剿灭。而一些文人,如张景“以古学尚气义,走河朔,与冀州一侠少游,后侠者不轨,事败,景亦连继,捕之甚急,遂改名李田,遁窜四海”[56],则可见其时游侠的放失与官府对他们的戒惕已到何种程度。当然,有时激于时变,也有一些游侠作出惊人豪举并青史留名。如钦宗朝的王伦“家贫无行,为任侠,往来京洛间,数犯法”[57],年过四十,仍整日与市井恶少群游汴中,为侠邪无赖。某日,钦宗因金兵南侵逃至宣德门,都人恨朝廷庸弱,群聚围哄,是他自荐其才,领一班恶少抚定众人。以后又出使金国,不屈而死,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他和李彦仙、孙益两人,奋死效力于地方抗金斗争,或不忍见生灵涂炭而投河自尽,或奋勇当先,一直到战死为止,其志节也都不逊色于古忠烈之士。但是大部分游侠沉沦市井乡里,有的与浮闲游手相结交,和乡奸里豪互为援手,还不免干一些不体面的歹事,则与汉唐大侠已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了。

元代继之,基于其时虽少数民族统治中原,对侠的戒惕却一如宋代,故侠者大多仍落魄里社间。如元至正年间有一“博鸡者”,即赌棍,“素无赖,不事生产,抱鸡呼少年博市中,任气好斗,诸为里侠者皆下之”,后居然能为一受豪民构陷丢职的地方官鸣冤,并“入闾左呼子弟素健者数十人”,将那豪民痛打一顿,游街布众[58],至于其人真实姓名已不可考知。有的为侠者等而下之,武断乡曲,横行不法,如高邮张提领为非作歹,最后遭到官府“杖百徙之”的惩罚,一时“人以为快”[59],已无多少道德信誉可言。

明清两代,是中国封建社会专制统治最严厉最坚决的时代。鉴于历代历朝政权更迭的教训,大多注意裁抑豪强以巩固皇权。如明太祖一即位,即改变中央到地方的政权机构,废去施行了一千多年的丞相制度和七百多年的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制,分其权于六部,使之直属于皇帝。又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分掌兵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分典刑狱,使之互相牵制,由此揽军政兵刑大权于一身。在地方则设布政、按察、都指挥使三司,在都察院下设监察御史,出则为巡按御史,上可弹劾官员,下以监察民情。又设通政司处理诉讼,平息纷争。为了强化国家武装力量,还创设卫所制度,遍布国中。同时颁布《大明律》,明文规定国家有权逮捕逃户,凡民有谋反大逆,必凌迟处死;有妖言惑众,必治死罪。劫囚者也要斩首,这是此前历代法律所没有的。明政府还通过人口普查,造策备案,每年审定,设立里甲制、关津制等办法,加强对人的控制。同时防止豪强隐匿土地、户口,对一些地区的豪强,迫其迁徙乃至抄杀。此外,还有锦衣卫之设。至明成祖继位,削减各藩王的势力,同时设立内阁制,六部以下皆无所统属,机要之任悉归内阁,而内阁则只作为皇帝顾问而存在。

清代中央机构基本沿用明代旧制,但在内阁外,别设国议,即由满族王公贵族组成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其权力在内阁六部之上。同时在宫内设南书房,负责拟进谕旨。雍正时,又设军机处,作为处理全国军政大事的常设机构,直接对皇帝负责。这样,国议的权力削弱,皇帝的权力得到了加强。清政府还吸取明代太监专政的教训,裁撤了宦官二十四衙门,大臣所立奏章皆不再委诸宦官,而改由皇帝亲审。在地方,增设总督或巡抚,直接听命于皇帝。八旗军及绿营则到处驻防,监督地方保甲法的施行。清政府颁布的《大清律》集历代刑法之大成,其中对一切有碍专制集权的行为,都有明确严厉的惩罚措施。犯谋反等罪当施极刑自不待言,即如集会、聚众、罢市、喧闹公堂等,也属违禁之列。所以在清前期,即使有阶级矛盾、民族矛盾,也只在小范围,以较小的规模出现。嘉庆以后,随着统治阶层的腐化和土地兼并加剧,遂不断有民众暴动,这种暴动许多是假秘密结社的方式发动的,并且遭到清政府的严厉打击,最终归于消亡。(www.xing528.com)

与加强专制统治相联系,明清两代的统治者还十分注重对儒家礼义的强调。如朱元璋用刑部尚书钱唐、侍郎程徐言,认为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固为圣人,但发挥三纲五常之道,载之于经,仪范百王,师表万世,使世道愈降而人心不坠者,全赖孔子之力。为使天下人皆读孔子书,行孔子教,诏令天下通祀孔子,以收拢人心。先前他读《孟子》,对君视臣为草芥,臣视君为寇仇的说法十分不满,认为这话“非臣子所宜言”,诏议罢孟子配享孔庙,以后重又恢复。他还与耆儒论讲道德,兴起教化。制科取士,也一以经义为先,非圣人言不纳,非朱子言不采。康熙皇帝也尊奉孔子,夙好程朱,曾命人编《太极图论》,亲制《四书解义序》,以《理学真伪论》试士林。并还命人刊定《性理大全》、《朱子全书》,尊朱熹配祠十哲之列,重用李光地、陆陇其、汤斌等理学名臣。他对传统经学也十分重视,以为依此可以正人心,厚风俗。并在康熙三十八年(公元1699年)进行大规模经籍传注的编纂,藉此宣扬忠君思想和三纲五常等伦理道德规范。可以说,与在政权建设上贯彻专制皇权,使之达到封建社会的顶峰相一致,这一时期统治者对思想的钳制,也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基于上述政治情势,侠作为个人虽始终存在,有时还颇为活跃,如明人王泽一家“兄弟五人,皆好任侠”,他本人以后居然也致高位[60]。但作为一种社会群体,不再享有秦汉时的隆盛地位,甚至也没有隋唐五代的赫赫声势。具体而言,在元末农民大起义过程中,游侠活动是颇为活跃的。郭子兴、张士诚、陈友谅等人,皆“任侠喜宾客”[61],“喜游侠,乡人畏服之”[62]。他们手下,即多游侠与事。以后如明正统年间,江西人邓茂七“豪侠为众所推”[63],曾聚众起事,自号“铲平王”,接连攻下福建二十几个州县,设官建政,声威大振。清末石达开“素慕游侠”[64],“门下食客繁,多两粤无赖子,惟日与健儿数十辈驰马骑射,击剑舞槊以为乐”[65],不久与这些人赴金田参加太平军,也是游侠直接参与并领导农民起义的显例。

明清两代,也有不少游侠挺身而出,为国家民族尽匹夫之责的。如明嘉靖年间,慈溪人杜槐“倜傥任侠”,带领县民在余姚一带力敌倭寇,负伤堕马而死[66]。福建谢介夫“好勇任侠”,阴结死士,偷袭倭寇营地,复又率兵讨倭,力战之下,因援兵不到被害[67]。有些游侠未留下姓名,如隆、万年间,李成梁督辽事,抗击鞑靼插汉儿部的数次入侵,他“收召四方健儿,给以厚饩,用为先锋”[68],这“健儿”中就多游侠,故陈子龙《辽事杂诗》称“昔年游侠满辽阳”。他们为保卫大明边防,是作出自己贡献的,其事应该可与唐代的边地游侠同列。

此外,明清两代还有一些文人少喜游侠,至晚年仍念念不忘,津津乐道,如明初林鸿、王恭,明中晚期赵世显等人即如此。还有佘翔虽为诗人,却一生流浪江海,“任侠好义”,“义声高于长安”[69]。清吴县人徐波名列《清史稿·文苑传》,少时也有任侠的喜好和经历。

而大部分侠则逐渐远离社会中心,作为一种“非正式群体”成员,甚至日渐丧失人格上的独立性和道德自律意识,虽不时仍有仗义疏财扶危持颠的豪举,更多的则投入到行险犯禁擅作威福的行列中。一些侠者并投身为豪强权贵的门客或家奴,便习弓马,喜好斗杀,依仗主家势力,横行乡里,欺压族党,甚至起灭词讼,凭凌儒绅,成为危害地方的罪魁祸首。明谈迁《避暑漫笔》对他们多有贬斥,称此种人不灭,“则郭解之暴,将起于今日矣”。顾起元《客座赘语》论当日社会各色人等,其中有一段话说:

又有一等,既饶力气,又具机谋,实报睚眦,名施信义。或▌财役贫,以奔走乎丐贷;或阳施阴设,以笼络乎奸贪。遇婚葬则工为营办以钓奇,有词讼则代为打点以罔利;甚则官府之健胥猾吏,为之奥援,闾巷之刺客奸人,助之羽翼。土豪市侩,甘作使令。花鸨梨姏,愿供娱乐。报仇借客而终不露身,设局骗财而若非动手。有术必遂,无事不干,徒党至数十百人,姓名闻数千百里。如曩之崔二、龚三,概可睹矣。此尤良民之螟螣,而善政之蟊贼也。

这批人也即谈迁所说的“郭解之暴”,他们是侠沉沦市井,自主自律意识日渐淡薄的体现者,是秦汉以来以温良泛爱振穷周急为务的游侠的末流。

此外,由于养客之风虽历千年而不绝,但经魏晋南北朝一直到唐宋以后,毕竟日益衰替,日益部曲化、家兵化,乃或向“私客”、“奴客”、“僮客”、“田客”转化,他们不被作为独立户看待,单独建立户籍,而仅以其籍附属于主人门下,成为“客户”,这多少使一些游侠从客观上失去了如秦汉游侠平交公侯,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人格独立的现实可能,前及游侠沦为家奴便是显例。至于那些不喜为人笼养,性情更狂放不羁一些的,既不愿勤力田亩,以养身家,又不能槁项黄馘,老死牖下,为了生存,不免要投入一些非正当的活动。明人姚旅《露书》在论及当日民众的类别时说的一段话,很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枫窗小牍》载王禹▌上疏称古有四民,今有六民。……余以为今有二十四民。”他之所谓二十四民,是指除士农工商僧兵之外的社会各色人等,如道家、医者、卜者、星命、相面、相地、奕师、驵侩、驾长、舁人、篦头、修脚、修弄、倡家、小唱、优人、杂剧、响马巨窝等十八类。其论“响马巨窝”一类谓:“游闲公子,侠骨豪民。家藏剑客,户列飞霞。激游矢若骤云,探囊金如故物。里羡其雄,官何敢问。廿三民之外,响马巨窝又一民也。”“响马”指在路上劫掠财物者,因这些人在行劫前必先施放响箭,故称。“巨窝”则指那些匿藏盗贼亡命及其非法所得的巨头。而所谓“侠骨豪民”是互文见义,实兼指游侠和豪猾。故当日明宪宗因锦衣卫上报京城有恶人行奸,以为“昔汉郭解一豪侠之雄耳,武帝因公孙弘之言,杀之以惩不逞,论者谓其有关治体。今群恶少相倚为奸,恐将来效尤者无所不至,宜榜禁之”[70],直以游侠与盗匪相提并论。要之,明代的侠少有追随人主,凭一刀一枪建不世奇功,去博个封妻荫子的荣耀,如隋唐五代许多游侠常做的那样,而沦为绿林劫掠者,是侠日益远离政治乃至社会中心的明显表征。

西晋持刀陶俑

清代侠的情况大抵与明相似。他们没有了战国秦汉甚或唐五代时游侠置身于社会中心的显赫地位,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里,可能依然是英雄,是救世主,但就总体而言,非但不再是统治集团依靠的力量,相反却成为这一集团不能容忍的对象。故大多沉浮于民间,分布在社会各个角落,赖所操的各种职业为生。当然,什么正业不务的也大有人在。明末清初以来,社会上多闲散人员,据清末朱泽▌说,十人中就有六个[71]。后经朝廷整治,情况有所好转。但乾隆以后,“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之人,十将五六”[72],又渐渐多了起来,这些人当中就多有游侠活动。他们有的依人为客,如清初颜元设馆讲学,授人以文事、武备、经史、艺能诸科,他的门下就有游侠。其中商水人李子青,还是当时大侠。有的则一无所主,虽不乏才华,但坎坷一身,终不得进用。如乾隆时秀水县举人王昙,文名与舒位相埒,因好游侠,喜言兵家事,慷慨悲歌,不可一世,被目为狂人,终身潦倒。清初另一大儒孙奇逢讲学夏峰,“自野夫牧竖以及乡曲侠客胥商之属,有求见者,必诱进之”[73]。既称“乡曲侠客”,可知已与汉唐活动于通都大邑或市镇闾巷,而权倾一方的游侠有别。

《清稗类钞·义侠类》为我们留下了许多“乡曲侠客”活动的踪迹,使后人得以对他们的行事有所了解。如康熙年间,有通州汤公子“豪侠自喜,结交当世知名士”,因受庄廷▌明史狱牵连,被投入囚牢。燕山大盗邹飞虎是一位大侠,时也在牢中,得知汤被人构陷,牵涉成罪,便联络狱外同道将其救出秘藏。后又嫁以甥女,让他们远赴南洋爪哇岛,在自己购下的别馆内平静过活。雍正年间,深州伶人王四喜“性豪迈,有幽燕侠士风”,尝倡助百金,解救与自己素不相识,因不善理财而亏空官帑巨万的甘肃某邑令。乾隆年间,亳州人杨威“性奇鲁,读书数年不能识一字”,好从屠沽儿游,父数责之不听,待父一死,乃径为屠沽。“尚气力,使酒任侠,横于亳。亳之恶少年尝伺其独行,群掩而踣之,具水火炮烙,惨毒甚,终闭口无一言,众由是服之,奉为魁。”道光时,又有太素道人奕绘“任侠,负文武才”,看不惯市井无赖趁上元节时侮辱妇女,“张怒髯叱咤辟易,以缚弓鞋之铁械狙击众无赖,乃皆长跪乞贷死,崩角有声”。当然,没身为盗,“以行劫为长技,窝匪徒为任侠”的也有不少[74]

总之,在当日社会各个角落,各种职业,皆有乡曲布衣之侠在活动,他们中虽也有急人所难,敢于任事的豪杰之士,但不乏横行不法的奸人与豪猾。清人全祖望尝谓:“游侠至宣元之后,日衰日陋,及至巨君之时,遂已一无可称矣”[75]。这“日衰日陋”四字虽不免绝对了一些,但应该说是大抵符合游侠发展的基本走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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