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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法的穷尽与人心的遗憾-《侠的人格与世界》成果

时间:2024-01-2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他认为吏治的昏暗,导致了社会的黑暗和不公正,侠正是见不得恃强凌弱贪赃枉法公行无忌的现实,愤起代天下人厉行公道,主持正义,使善良的人们得伸冤气,暴豪之辈有罪难逃责罚。其必所禁者有不慊于天下之人心,而犯之者,乃大慊于天下之人心也。

王法的穷尽与人心的遗憾-《侠的人格与世界》成果

二、王法之穷与人心之憾

周秦以后,游侠历代有之,使这一特殊社会人群繁衍不绝的原因,自然不再是士的失职。对广大范围内的民众而言,受强权的摧残,恶势力的挤迫,以至尊严遭到戕害,生存变得困难,乃至几失生存的希望,是导致他们中有些人奋起为侠,更多的人在心底给予侠者以同情与期待的根本原因。而这种在心底里对侠的同情与期待,又反过来刺激和鼓励一些人义无反顾地步入侠的行列,为博取更大的名声而奋斗。

引导我们进入对这一问题思考的,是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中所说的那段话: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文中所列诸有道仁人尚且如此,一般平民遭逢乱世,自然更多厄运。司马迁由此角度切入,其实是把人导向对如下问题的追究:一是这些人的缓急是怎样产生的,是人的主观招惹,还是外界的强力挤迫?一是当他们遭遇缓急之事亟须帮助时,这帮助是否可从朝廷、官府和国家法令中得到?倘能,一切免谈;倘不能呢?这时他能指望的又是什么人呢?

一个显然的事实是,政治清明、世道祥和的时代,并不需要侠。在这种清明祥和的社会里,国家纲纪不乱,各种法律完备,官吏奉公守职,人民安居乐业。间或有局部不能调和的利益冲突,可以通过秩序化的改革措施加以解决;有背乱正义狂行无忌的现象发生,也可以通过权力机关的秉公执法予以制止。而当这个社会某些成员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或遭逢厄难,国家出为主持公道、赈济抚恤自属当然,即这个社会的其他成员也会秉着一种良知,设身处地分担其痛苦,在内心道德信念的指引下,自觉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尽管,基于一种急公好义的天性,不能排除仍会有人尚气任侠,但那只意味着他在做一种高于群体道德水准的先进行为,而基于这种行为之上的独立人群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形成的。特别是随着封建国家的发育完全,各种体制结构运作的上轨道,一方面士人的出路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分流,既可以由荐举、科考入仕为官,也可以研经、治史,积学为儒,而无须像春秋末、战国初那样,因失职放而为侠;另一方面,各种社会弊端被规定只能在制度机构内部消解,个人倘要扮演拯救者的角色,一定会受到来自法律和礼俗两方面的责难甚至追究,侠的存在几乎没有可能,即使存在,也会因多余而迅速消亡。然而事实是,侠并没有消亡,相反,他们绵延不绝,无代不有,这便不能不让人转而注视整个封建时代共有的社会痼疾,去发现社会的黑暗、不公正与游侠产生之间存在的因果关系

早在几百年以前,当游侠不复秦汉时的炽盛,但仍绵延不绝的时候,就有一些头脑清醒的士大夫论及此意。如明人陈子龙就说过:“人心平,雷不鸣;吏得职,侠不出。”他认为吏治的昏暗,导致了社会的黑暗和不公正,侠正是见不得恃强凌弱贪赃枉法公行无忌的现实,愤起代天下人厉行公道,主持正义,使善良的人们得伸冤气,暴豪之辈有罪难逃责罚。由于他们为了这“正义”两字,敢于抗击强暴,不畏权势,得到了大多数普通人的敬重,因着这种敬重的支持和鼓励,他们得以存在下去。只要吏失职之事还有,他们也就不会灭绝。陈继儒很同意这种说法,在为友人洪世恬《侠林》一书作的序中,特为引用。并说:“贫贱非侠不振,患难非侠不脱,辟斗非侠不解,怨非侠不报,恩非侠不酬,冤非侠不伸,情非侠不合,祸乱非侠不克。”[5]想来在他看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官府所不愿或不能解决的。并且从很大程度上说,官府还会造成上述种种令人郁忿难平的现象的不断出现。因此,他认为是世道需要游侠存在。游侠的出现,一方面表明社会的极度动荡和混乱,非世道之幸,但另一方面,不能不说是万民之幸。所以他在文末又说:“然人间多怖而失箸者,则侠林震世之力大矣!”

衡之以历史上每当易代之际,群雄逐鹿中原,驱使千军万马展开相持不下的攻战,国家的政治必一塌糊涂,有实力者生存,良懦之人遭灾是必然的事。而一个王朝的某些阶段,或因天灾,或缘人祸,也总会有一段极度动荡的时期。在这种时候,皇权早跌落到争权夺利的泥淖,连年不息的征战造成田园荒芜,人口锐减,农事萧条,经济衰退,都促使着强暴和不公正的产生。而受这强暴和不公正之害最深的,自然还是占社会成员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他们或纷起为盗为寇,所谓“秦以后,则揭竿之祸,无代无之,其倡之者必皆游侠之犹”[6];或期待着侠的拯救,成为其赖以生存的社会力量,所谓“乱世天教重侠游”[7],即此意也。稍后的方以智在《任论》一文中,将此意说得更为直接明白,且在此基础上更折进了一层。他认为“上失其道,无以属民,故游侠之徒以任得民”,把矛头直接指向朝廷,指向最高统治者。本来,吏治是否清明,是朝政是否清明的一个表征,吏失职自然是上失道的一种表现。因此,这种将侠产生的根源指向统治集团最高层的说法,实在是前及二陈之说合理的逻辑延伸。所以,一直到以后,它还能得到许多人的支持。如近人黄侃即说:“苟强种不除,暴政不戢,富人不死,侠其得群黎百姓之心乎。”[8](www.xing528.com)

在这方面,说得最为具体的是梁启超。他在《中国之武士道》中指出:

闾里之有游侠,其武士道之末运乎!上焉既无尚武之政府以主持奖励之,中焉复无强有力之贤士大夫以左右调护之,而社会不平之事,且日接于耳目,于是乎乡曲豪举之雄,乃出而代其权。太史公曰:缓急者人之所时有也。夫生于专制政府之下,政治不修,法令不直,民之良懦者,其平居或往往不得衣食,委转沟壑。在上者既无道焉以振拔之矣,而法网严密,为陷于国中,或偶触犯,而非有意也,或并未触犯,而干▌之怨挟之,枉曲之吏从而罗之,则宛转无所控告,束身为鱼肉,以待命于刀俎已耳。于此时也,有人焉能急其难,致死而之生之,则天下之归之如流水也亦宜。故游侠者,必其与现政府常立于反对之地位者也。……太史公曰:侠以武犯禁。侠之犯禁,势所必然也。顾犯之而天下归之者何也?其必所禁者有不慊于天下之人心,而犯之者,乃大慊于天下之人心也。

他认为专制政体带来的政治不修,法令不直,是导致人民不得安其生的根本原因,也是导致游侠挺剑愤起并得到人心支持的根本原因,应该说这种论述是接触到问题本质的。

中国封建社会的权力—依附模式和等级权势结构发育之充分,是其他民族无法比拟的。在这一元集权化体制中,皇帝处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他既是权力的中心,又是等级式权势结构的顶点,诸如政府系统、监察系统、军事系统、法律系统和官僚系统,无不为其统摄。并且,这种权威又无外来的制约机制,相反,随着封建社会的不断成熟,还日趋稳定和巩固,这就使得它自身的痼疾不断被重复,并趋于严重。譬如,由于从政治决策、实施,一直到政治监督的整个过程都听命于皇帝的决断,官僚系统的协调运作有时就不免流于空谈。因为皇权对一个庞大而又自成体系的官僚集团的制约不可能彻底,只要当中任何一级官员出现问题,必然会不同程度地影响整个国家政治。而监察系统虽有监督、驳议、约束和弹劾等职能,但其自身的清正与否,并无另一重制度化的决裁,而仅由皇帝个人来判断。当这两者相交结,是任何贪赃枉法的事都做得出的。或以为这种情况一旦出现,法律系统会即刻作出反应,但“生法者君也”[9],法律的不平等和缺乏绝对权威,使得一元集权化体制中一些结构性软点或脆点,根本无法得到避免,知法犯法,执法者违法之事也就不能杜绝。

对此,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曾着力予以纠正,希望从其本愿,在体制内部将之消解,但由于要保证这种纠正不会越出固有专制政体的边界之外,所有更张和改革的结果,只产生属于这个结构并保存该结构特性的那种新成分,所以实际上仍不能消除原有的痼疾,并阻止新的弊端的继续产生。从这个意义上说,专制政体是产生一切社会不公正的最终根源。

梁氏及前及方以智等人或未作如此深想,但他们的讨论实际已触及这一点。“政治不修,法令不直”,即所谓“上失其道”,良懦之民“束身为鱼肉,以待命于刀俎”,即所谓“无以属民”。为侠者见此,有一种不能坐视的冲动,奋然挺身抗拒强暴,甚至为此得罪权贵干犯法令也不在乎,这便是他们可救人缓急,脱人于无望窘境的地方。《七剑十三侠》所谓“天下有这三等极恶之人(指贪官污吏、势恶土豪、假仁假义),王法治他不得,幸亏有那异人、侠士、剑客之流去收拾他”,也道出了这一事实。显然,较之朝廷和官府的权威,侠的这种急公好义具有更大的实效性和感召力。故清人李景星说:“游侠一道,可以济王法之穷,可以去人心之憾”[10],而他的前辈李贽更说:“古今天下,苟不遇侠而妄委之,终不可用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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