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干涸一条河流 ≈
麟聿
第二章节
李长义穿着一个发白泛黄的短袖,袖口边烂下了大大小小的洞像秋天被虫跓了的花白树叶,无力的耷拉在细小瘦弱黝黄的胳膊,像耷拉在干瘪的树枝。衣服套在他的身上已经显得很小了,顺着胳膊往上望去,两根锁骨突兀的仿佛两块断壁的石崖,高耸着使得脖颈出凹下的山谷显得更深邃了,细小的脖颈驮着葫芦大的脑袋。微黄打卷的头发已经长的遮住耳廓,下身的破黑裤子却显得肥大,外边勒着一条已经磨得白亮的黑色腰带。腰带勒紧,外刹着腰把裤子提的腰高仍耷在了地上,几乎盖住了黑色条绒、当然少不了破洞的布鞋。
看上去虽然有些滑稽,穿在李长义身上却显得还算精神,太阳沿着大门门沿直直的刺下,豆大的汗珠从李长义光禿坚硬的脑门上流着显得油光锃亮。
那些都是李长广过去的衣服,一年一年的旧衣服都被母亲赵氏洗干净,包起来,留给李长义穿。有时候也能给两个女儿穿。
李长义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李长广把烟蒂摁在地上,说:
你是不是又跟张志伟一班去顽?
李长义眼睛瞪的大大的,有些惊恐的说,“嗯,咋了?”
李长广猛的站起身,一手板住李长义的脖颈,一手在那葫芦大的脑瓜上打了一巴掌。
“学你是不是不上了!啊…”
“不上了…我看你…干啥去”李长广牙咬的作响,打李长义的手却停不来,一下又比一下狠。李长广嘴里不时的嘟囔:“你不知道咱这一班正跟西头张家正打架呢!”
李长义一骨碌从打下来的胳膊下边挣脱开,几乎是一个趔趄,往旁边跑开几步,扭过头红着脸说:“打架给我有啥事?就不兴去一块顽了?”
“你站住!”李长广伸出手指着他追上来。
李长义见状,撒开腿来,跑的更欢了,像只受惊了的褐色兔子,被追赶的灰色野鸡,一溜烟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拐角。
李长广追了几步远,无奈的叹了口气,用手指往上拢了拢耷在额前的头发,又转身折回去,对于李长广来说,眼前的这个弟弟让他感到颇为头痛,每天闷头闷脸、不爱说话的,但鬼点子不少,性格又执拗。不知道帮着母亲赵氏干一点家务活不说,还经常捣蛋,时不时的去闯个祸。而最近些天学也不去上了,整日和西头的张志伟他们去顽,让李长广感到颇为气愤。
李长广走进院子,母亲赵氏在水井旁的石块上正揉搓衣物。见李长广回来说:“就是不上了?义的这孩子硬筋头。”
“不上就不上吧,妈,你不用管他。”李长广推了自行车往外走,边说:“看他以后跟西头那帮货能混出啥样子!”
“一股脑的坏心眼,迟早有天人家要找到家里啊!”
李长广推车走到大门处,老二李环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拉着李榆回来了。
“哥,你干啥去?”
“去俺同学家看看,环,帮着咱妈洗洗衣裳。”
李长广要去的同学家是在坝子尾村,这次去并不是要找同学去顽,而是有事情要打听。
要打听的事情正是前些天来经厂里李姐的介绍的去坝子头相的一门亲事。
那天,李长广骑车带着母亲赵氏买了一包干花生,与李姐在花长碰面后,一同来到坝子头相亲。
刚进门时是姑娘她妈开的门,姑娘她妈说了句:“哎呀来了,还带啥东西,快进屋歇着吧”
姑娘父亲一张国字脸在堂屋坐着,见他们进来便站起身,招呼着他们坐下。
李姐说:“许大嫂,这兄弟就是小李,是俺一个厂的,勤快能干不说,是商品粮,还是高中生。就是父亲走的早。”
“不打紧,不打紧。谁家没个事,孩子们勤快就行。这俺妮也是上的干校,这不正等分配呢。”姑娘她妈一边说一边摆手“快进屋,快进屋。恁们是打哪来的?”
“走花厂过来的。那就不多说了,这边大兄弟我也都知根知底,是个正经孩子。一大早那就让他们说话去吧”
李长广一口叔,一口阿姨的打着招呼,就挪逾的往里屋走去。
母亲赵氏和李姐他们在堂屋坐着,拉起家常。话语间都客客气气,许家老两口也未曾问及家里经济情况。
一会儿的当,李长广和姑娘一前以后出来了,姑娘披着散发,直直的长发一泻而下和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倒不是说头发如何乌黑,主要是姑娘的皮肤太白了,白的好似涂了厚厚胭脂,个子中等,瘦瘦的身材,削尖的下巴,娇羞的脸袋儿,浑身散发着柔弱的气质。
姑娘出来说:“婶,姐。恁来了。再喝点茶吧。”
“别倒了,妹妹。俺们这就走啊。”李姐说着站起身来。
说话间,赵氏也起身,许家父母跟著送到门外。
李姐回屋和许家父母聊了几句后,出来对赵氏说:“婶啊,这边姑娘是我的娘家妹妹。俺这叔婶啊,都是老实的庄稼人,没有那么多的事,就是看孩子们的意思了。”
“那是,两个孩子谈的来就行,做父母的再挑,日子还得他们两个过不是?”
赵氏步履蹒跚的走着,又说:“长广,恁们谈的咋样?你得告诉姑娘拿着国家的工资和月月补得粮票。”
“说那干啥?人家又不是不知道。俺们聊的还行,等人家回话吧。”
打那日相亲至今已有五日,也未见李姐回话过来。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前来说媒去相亲的已有三家,头一次是湄岗集的舅妈说的,(也就是赵氏的娘家堂嫂)。刚一见面就被李长广否决了,虽然女方家家境殷实,但那女孩实在是差强人意,人长的膀大腰圆不说,留着齐脖的短发,一张国字大脸头一眼看上去不仅仅会误认为男人,还显得凶神恶煞。李长广为此心里窝了一团火,不仅当即就推掉了这次相亲,还打心眼觉得堂舅母有些看人不起。第二次第三次相亲都是在相亲之后的三四天内媒凤回来告知不同意。因为都是自己一门的堂兄嫂给说的,所以原因也都没有背瞒,一致是因为了李长广家的单亲家庭和贫困。到李姐说这个已是第四家,所以赵氏和李长广都觉得应该把握这个女孩。
至今没推掉,一是还有希望,而也是想必人家也是在犹豫。所以李长广和赵氏心里都在想着人家一定是要打听一番,好生权衡。
李长广来到同学家徐小兵家时,徐小兵正在隔着矮矮墙头的猪圈里喂猪。
李长广说:“小兵,喂猪呢?”
“你咋来了,快进来”
“找你顽嘛!顺便打听些事。”李长广支了车,对手拿喂猪盆走出来的徐小兵说。
“你在乡上花厂呢?”
“上班有一年多了。你这还得一年吧?”李长广伸手递烟说“坝子头有个姑娘,叫许小玲,今年刚从干校毕业的你知道不?”
“许小玲…白白净净静静的那姑娘吧?知道啊,咋?那是你亲戚?”
“不是,厂子里面的事。你和她同班?”
“没有,她在隔壁班,人家那是尖子生。人长得又漂亮。以前老见她在评比会上领奖,你说人长得太漂亮吧,也不好。毕业前,听说她和人家搞对象,被人家甩了。她妈找到学校里。”
“这事你咋知道?”李长广心里一惊,连忙端起水杯。
“唉,校花嘛,一下就传开了。”徐小兵起身拿暖壶往桌上的玻璃水杯里注满开水,脸上挂着笑说,“嘿,你知道和她搞上的是谁吗?李红然…”
“李红然!”
“你不会忘了吧?!”
李长广当然没忘,那个皮肤黝黑个子矮矮的班长。被徐小兵一提,高中时候的生活突然历历在目。李长广不禁想起,在一个没课的下午,徐小兵、李红然他们三个人趴在宿舍的床上,抢着伸头去看窗户外面的小树林里,一对正在交配的野狗,因下体连在一起分开不得而相互撕咬、咆哮的画面。想到这里,李长广脸上一阵燥热。
“对了,你打听她做啥子咧?”
“没啥子,那个…”李长广又押了口水,说“厂子里想招生,让我来问问。”
“骗人吧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女孩子喽?”徐小兵一拳敲在李长广的胳膊,打趣到。
“没有没有,骗你做啥。”李长广现在已经没有聊下去的兴趣,他感觉自己的脸上连笑也都是坚硬了。和老同学又闲聊上几句工作上的事,就声称还有事,推车往回走。
到村里李长广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向村东头的一条巷子里。
巷子在村大路往南,也就是河道的方向,有一个谷。村里人并不这么叫,村里人都叫做沟。沟的尽头处连着河道,两边高耸起两个土岗,使中间凹下的俨然成了一刀小山谷,往东望去河道的高岗上住着一排人家,背向大路也有一排人家,两排的中间就是这两排的人们出行唯一的且方能过一辆架车的巷子。
巷子西头往东头走,也就是沟了上坡的第一户人家,是一个小木门,四周由红砖码起至一米来高也就是成年人齐腰的高度,红砖中间夹着木门,有往后一直连向后边的三间红色瓦房,院子不能叫大,但也整洁干净,小木门没茅沿也没上漆,上边一侧一条链子、一侧一个壁孔,显得简单、大方,院子里一颗几乎一人粗的梧桐给院落增添了庄严、肃穆的气质。
李长广敲了两声门后推门而入,正对着的堂屋门口坐着的大娘头上挽着兜巾,腰里系着围布,正不紧不慢的在簸箕里剥着花生,大娘不胖不瘦,目光深邃,整个人看上去端庄、朴素、不失威严。背后墙壁上挂着堂画的上面两张黑白的放大照片。
李长广走到堂屋门口说:“大大娘,我想请你给我说个媒。”
第三章节
大大娘王氏说,长广,你别急。慢慢说。
李长广就把在花长如何碰上那姑娘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氏。
王氏问清李长广口中述说的姑娘的相貌,说,俺一们子人多,就你说的,那应该是俺大哥家的二姑娘。你去把广庭叫来,咱先确定了。
李长广说,好。就转身到把刘广庭叫来一核实,果真是王氏大哥家的二姑娘。
王氏就说,这倒是一门亲事,你别急,广的,明儿个我去汪庄给你说说。
李长广回家后在吃晚饭的时候将这件事告诉母亲赵氏。那个时候,弟弟李长义和妹妹都回里屋睡觉去了,李长广在厨房帮着刷碗,对赵氏说,妈,我准备叫俺大大娘给我说个媒。
赵氏说,“啥时候的事?姑娘是哪咧?”
“今个我在花长碰上的,是俺大大娘那村的,还是她的的娘家侄女。”
“那恁一块上班的那个女的和你说的呢?”
“吹了。我不想同意。”
“为啥?”
“那妮作风不好。”
“你打听咧?”
“俺同学说的,他和她一个学校。俺一块念得高中,他可不会给我胡诌。”李长广把碗筷从锅捞出来,用萃黍茆子刷着锅。
“也罢,我也看那姑娘病殃殃的,娶回来以后做不了活,也是麻烦。”赵氏说,“那你跟恁同事说了没?”
“还没有,过两天吧。”
“今那姑娘你瞧见啦?长的啥样?”
“个子挺高的,比坝子头的显得壮实。就是不知道人家样不样的上咱?”
“恁大大娘咋说咧?”
“她说是门亲事,明去看看。回来给信。”
“我看能行,恁大大娘个子就高,心底又好。”赵氏说罢呵呵的笑起来,说:“咱这条件咋了,就是恁爹死的早,恁大大爷给你安排的活又好,看不上咱的妮那是她没福气。”
见李长广端了涮锅水出来,赵氏又说:“把刷锅水倒猪盆里。明恁大大娘回来了,把堂屋坛子里的鸡蛋给送过去。”
远处的夜色透着一层稀薄的雾,逐渐堆积成漆黑的边线。目光慢慢收回,夜空开始明朗,直到一把碎银洒满的头顶,清澈、湛蓝的水晶罩,好似初春到河边洗衣舀起的河水,皮肤划过的都是微微湿润的凉意。月光洗涤着空气,让它流动地更加畅快,要不然怎么到院子呼吸上一口就神清气爽了,要不然蟋蟀叫的怎么更欢了?或许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月光撒下的更多是希望吧,看啊,它从浓稠的黑暗里来,匍匐过棉田和树林河流,沿着一家家破旧的房屋尖脊,一个个高矮不一残缺不全的院墙,溢满院子里的一大片空地,都平铺上一层哩。至少米黄色的希望,让此刻的李长广感觉到它的呼吸。
至于母亲赵氏的心意——一兜鸡蛋,由家里那两只瘦弱的母鸡近两个月来隔三差五繁下的,一家人不舍得吃,由赵氏一个个小心翼翼包好放坛子里又时常担心碎了的鸡蛋。大大娘王氏并没有收下。而是一定要把一小块用塑料袋包好的牛肉让李长广带回去。
第二天,李长广一下班就往家里赶。到家时,母亲赵氏说:成了,你快去谢恁大大娘去。
李长广推车到大大娘家时,王氏说:“广的,拿这干啥?俺家里有,拿回去。”
又说,“明个,你准备一下,跟恁妈咱仨过去见面。”
“俺大大爷知道不?”
“知道啊”
“他说啥?”
“他说好事,叫你明儿给你们主任请天假。”
临走时,李长广非要放下鸡蛋,又被王氏拦下,说“这是俺妈让搁下的,大大娘。”
王氏说:这不是吗?你看,家里多少鸡蛋!
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小疙瘩的塑料袋包裹的隐约泛着红褐色的东西,说:“这剩下一点牛肉,你给恁妈拿回去。”
李长广推脱不下,被王氏往怀里塞着东西,一边推着往外走。只好带着东西回了家。
当天下午,李长广就骑车到厂里请了假,回来时,不忘在乡上门市部里买些东西,回到家里,和母亲赵氏准备着第二天去汪庄的相亲。
汪庄具体说来是在簸箕村的东南方向,要么顺着小道往南穿过三五个村庄,路上若是有向东的路就往上拐,快到河源乡的106国道边上村子几乎就是“汪庄”了,要么是走大道先去河源乡,再顺着106国道一直向南,出城过了桥第二个向西的路口,直对着的村庄就是“汪庄”。汪庄很大,是河源乡数一数二的大庄子,村子中间有一个大水坑,隔开的以东被人们称作“东汪庄”,以西叫“西汪庄”。汪庄虽大,人又众多,但却没有杂姓,整个村子都姓“王”。追根溯源起来,还都是一个祖宗,所以乡上村里人们常说“东西汪庄,一王家亲”。
106国道刚下去就是东汪庄。东汪庄临坑边的地方有一户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主人叫“王德全”。他父亲的叔伯哥家原是大地主,而“王德全”的父亲则是早早去参军打仗,之后便了无音信。又过了些年闹起了革命,大地主们纷纷倒了台,遭了殃。王德全却早早入了党。到生产队的时候,当上了生产队一个组的大队长,再往后则是一直当着汪庄村的村支书。
王德全家人多地多,在村子里又是支书,所以是当之无愧的大户人家。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嫁到汪庄南边的“鲜椿村”,一个嫁到西北方向的“簸箕村”。两个妹夫都是共产党员,鲜椿村的妹夫武志强参加过八路军,簸箕村的妹夫李国昌原来是地下党。
解放后李国昌被分配到乡花厂上班,后来一直升到厂长的位置。
李国昌当上河源乡花厂厂长直到退休。期间不仅安排了自己的二儿子和老五进了花厂上班,还安排了侄儿李长广。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老大和老三则在家种地,老四去陕西当了兵。
安排李长广来花厂上班,不仅仅是因为弟弟家李国同死的早,家庭困难。更重要的原因是侄儿李长广是高中生,学习成绩好不说,人品正直。李国昌相信,若是李长广在毕业第二年的时候肯复读参加高考,远的不说,上个市里的干校那必定是绰绰有余。
当然,李长广在家赋闲一年,并没有去复读。李国富看在眼里,觉得惋惜,当即就安排了李长广到花厂里做了一名分级员。
直到一年后的那天李长广偶遇上大大娘王氏的娘家侄女王翠玲,若是这门亲事真是成了,李长广和大大爷李国昌的关系就愈发的亲上加亲。
是因缘?靠业力?还是要福报?
人生的事情就是很难料定,宛如暴风卷晴云,好似水涨河又枯,不知今朝别,何日再续。不晓世间道,斗转星移。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又河西。人还说,大道至简,千年不曾变。还说,善恶总有报,也讲着,人善必被欺。苍天啊大地,你倒是坑个声,这里面有着甚么道理?
“打倒王家业!打到资本主义造反派!”
“打倒老地主,铲除恶霸余毒的秧苗苗。”
“破四旧,立四新。”
王家业胸前挂着一个木头牌子,上面打了一个大大鲜红的红叉,红叉下面隐约看见“恶霸王家业”的字眼,他的两个干瘪的脸颊,皱纹早已深陷成树皮干裂的纹理,又沾满了泥土,几乎盖住了脸上红叉的印记。他的头佝着,几乎要埋到了心窝里,两鬓的头发已经开始发白,秃秃的脑门儿像一块碾完麦子的场。
手被一根草绳缠着,一头由三大队队长牵着正从坑边往东汪庄走来。很显然,王家业已经在村西头被批斗过一遍了,王德全和一班子人早就在一大队门口等上了,等王家爷走到跟前,王德全先吼出了一嗓子:
“打倒牛鬼蛇神,打倒王家业”(www.xing528.com)
“打倒王家业…”“打倒王家业…”“打倒旧地主”后面跟着呼声一片。
王德全上去一拳,“打倒王家业。”喊完又上去踢了一脚。伴随着嘈杂的喊呼声,底下的人也跟着上去推搡了几把,王德全便扯着嗓子说:“今个儿俺这还有事,老地主,恶毒瘤不能影响了俺们一大队的生产!”
先前走了两步对着动手的几个兄弟们又加大了嗓门说:“是不是啊兄弟们?!”
“还不快点滚蛋,老东西”王德全恶狠狠的瞪了蔫吧的豆芽菜一般的王家业说,“打你脏了我们的手啊!”
又转过头伸出手,说:“三队的同志,辛苦了!”
三队长李志成伸出手握了握,慢晃晃的说:“那俺从南边绕绕去,好好生产,不耽误你们啦!”
直到夜晚,王德全回到家,王翠玲凑上去说:“爹,俺家业爷咋啦,又是批斗”。
“他是地主嘛,不斗他斗谁?”
“那要斗到啥时候?”
“地主恶霸只要不死,就会斗下去”王德全往院子里走了几步,眼光望向远方说。
“俺家业爷恁大年纪了,也不怕打出个什么事。”
“嗯?你这说话的,要注意。不要一天爷长爷短的。打出事那是他该。”
王德全背着手若有所思的在院子里踱着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两大步又折回来拐进东边的厨屋。
“翠玲,你过来…”
王翠玲顺着父亲的声音,来到厨屋。一个低低的厨屋门框并不比王翠玲的头顶高出多少,被烟熏成的漆黑漫过门框溢向房顶和茅草的屋檐,门框常常被忘记低头,或头低的不够深的人们磕掉一块黑灰。而厨屋的墙壁掩盖着黄土胚的厚黄色蒙上了一团灰色,橱窗也是和门框一个颜色,屋正中礅着方方正正一口大锅,王德全正坐在烧锅的风箱口处,手里攥着一包破布裹起的东西。
“咋了,爹”王翠玲声音低下来。
“把这给扔了,坑后边。”王德全眼睛盯着她,不时地点头示意着。“知道吧?”
“知道。爹”王翠玲拿起东西转身走去,拐出大门消失在一大团浓黑的夜里。
王翠玲顺着门口巷子的小道,向左拐,穿过白天一度热闹的十字街心,又沿着坑边偶有荆棘的草丛一路小跑,跑到坑对岸的一家矮矮土胚头处,王翠玲将手里一团沙包样的东西远远抛向院子,一溜烟的从坑的另一头跑回家去。
坑边的那户人家正是王家业家。王家业三三五五的被批斗已有段时间了。而在最近,这种势头莫名地愈演愈烈起来。
村子里也开始笼罩着一股古怪的气氛,不知是哪个天高风黑的夜晚,天空密布着两股黑色的云,交织盘踞着成一场淅淅沥沥、粘稠的梅雨。
梅雨过后的一个上午,村子里大街小巷出现了条条红白相间的油漆条,红色的条框刷上白底,上面是醒目刺眼的红字:“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
油漆摸上去还粘稠的沾手,字体留下来的红色液迹在白色底面上犹如滴淋下来的血滴。
“站队!站队!你哪个队?”“八一四的出来”“二七的二七的”
一大帮子人在吵吵闹闹,整个村庄被分成了两队“八一四”和“二七”。一家人往往也都是两个队的,据王翠玲后来回忆说:“一家人吃着饭吃着饭,就开始指着鼻子批斗起来,儿子批老子,女子批老公,你说你的是,我说我的好。”
王德全站的是“二七”,王翠玲和姊妹几个见状,也纷纷往过靠。而二队长德新叔和三队队长王志强站的则是“八一四”。二七的人数算是略略多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革命似乎要从批斗开始,要从红宝书和红缨枪、毛泽东语录开始。
批斗“八一四”和地主,臭老九是一天进行的,人们站成一圈,把王志强你一拳,我一拳从东头的巷子一直打到坑边“你是八一四”,“打的就是你八一四”。人们吵闹着喊着,直到那天晚上,二队长王德新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偷偷的摸向王德全家,王翠玲透过厨屋恍惚昏黄的煤油灯光看见王德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土迹斑斑像从土窝堆里打滚出来一样,无力的站着和王德全小声交谈,走出院子时,王德新朝王翠玲小声问了句:“玲的,最近见过志强叔没?”
“没有,叔,前些天批斗完就没在见过。”
王德新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嗯嗯”一声,默默的走进了巷子深处的一团黑暗里。
许多年以后,李长广不等王翠玲说完就在一旁应声喝断:“哪是二七?那是七一队。七一队和八二四队,七一队是郑州的,八二四是开封的。”
王翠玲则在一旁喃喃自语:“是七一?还是二七队?对啊,一队开封,一队郑州是不假,俺德新叔站的就是开封的,他可是站错了,那斗家业爷斗的最狠的志强叔,最后疯了,跑到县城要饭去了,估计没活两年。
“斗臭老九也厉害啊,王家齐一家几代的老先生,都是教书拎教棍的。每回斗得他都是趴地上半天起不来?”
“为啥斗呢?”
“那谁知道啊,那个年纪,都兴革命,兴造反。生产队记公分,俺女孩家,人家干的快,把两笼,俺呢,就把一笼。记分时,人家的一分,俺们都是半分。俺那时候威风呢,是红小兵,肩上扛着红缨枪……”
第四章节
王翠玲还说,地主家的地分了,穷人人家多分,富裕一点的少分。她们家就分地主家的一个草棚,也就是现在远志三舅家的那块地皮。
王翠玲几乎没上过学,准确来说是上了一个多礼拜。她说,那个时候女子已经时兴上学了。但她觉得上学没什么用处,家里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和妹妹,就跟着同村一时的姑娘们去了几天后就没再去了。所以,王翠玲一辈子不识字不认字的,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勉强拿起笔颤巍巍的能写出自己的名字,那是她唯一会写的三个字。
虽然她不识也不会写字,但王翠玲到底是写了一些字出来,原因是她并不识的,也不曾知道那就是汉字。这些字其实是通过她的手一针一线锈出来。
她还记得,那是领小妹妹玩的一个下午。天本来是不阴,但去河道湾溜上一圈回来后,天上竟大块大块的乌云,随时都会下起雨来的样子。
她妹妹翠云是吃了中午饭,听见一阵拨浪鼓的声音而出去。翠云年纪还小,几乎听不得这种声音,每次听见都连忙跑出去,生怕错过了,生怕走远了。那一声声“拨浪咚咚”,“拨浪咚咚”一声声敲击到她幼小的心坎,紧接着,糖啦,山楂糕啦,鸡蛋卷啦,说不定还有糖葫芦,当然,必不可少的花卡、皮筋也一定是铺满了整个的杂货箱。
翠云小步叉开,一颠一颠地往门外走去时,王翠玲正去厨屋再盛一点面条,而父亲和母亲都在厨屋的凳子上坐着正说着话咧。所以谁也没有顾得上堂屋门口的小翠云。等王翠玲出来时,不禁的说:妈,俺妹又去撵拨浪鼓了。
翠云走出门外的时候,拨浪鼓已经开始顺着巷子往西边的大道方向走去。小翠云就紧紧的跟过去,小步子“哒哒”地快走,想跑起来但显得吃力。巷子两边堆着刚砍下来不久的棉花架,被搭在墙头的边上凉着,这些棉花架往往是在晒干之后剁起来,等到秋冬的时候用作燃料。太阳晒得空气中蒸腾着热气,地面和人仿佛被一个诺大的蒸笼扣起来,燥热不堪,皮肤沉浸在这热气中,不自觉的流出豆大的汗珠。王翠玲穿着凉鞋走在地面上,只觉得脚下发烫。
拨浪鼓走到巷子口顶头处就拐弯了,转向村里正中的唯一的大道。小翠云扔在后面跟着,也快到了巷子口处,王翠玲一手端着碗,一边追着,眼睛不时地盯着前方的妹妹。
拨浪鼓是在大街中央处一个房屋和阴影处停下来的,毕竟是中午时分,想必大家都还在吃中午饭,街上光秃秃的,并没有一个人在这要晒冒了泡的大街上晃悠,溜达。等王翠玲走到大街上时,小翠云已在摇拨浪鼓的男人旁边站着,男人大概有四十多岁,自行车在身边支着,他身上穿着一个背心,脖子里一条围巾不时的被拿起抹着汗水,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手里捏着的拨浪鼓不时的摇动一下。自行车后边平放着一块方方正正带盖的一个木匣子,走进去看,木匣子其实是固定在上面的,被打开立起的匣子深度并不深,上面挂满了各种的挂件,比如,宝葫芦啊,玉坠啊,如来佛啊,观音像啊,挂架上都有一根红色的绳,紧挨着就是耳钉和耳环,小小亮晶晶的白色闪光的亮点,仔细看上面还有凹下去的精致的花纹。再下面的一排就是各种样式的橡皮筋,和扎头,别刘海的花卡。
底部的一层则是摆满了各种样式的小零食:有小白兔糖块,江米膏片和山楂糕、鸡蛋卷。箱子上面还擦着几只糖葫芦。而令小翠云眼馋,一路跟来的就是这一堆的小零嘴。
“云的,你不回去?”
“姐,我想吃…”
“吃啥?糖葫芦?”
小翠云点了点头说:“还有江米膏。”
王翠玲从口袋摸出一个鸡蛋,对要拨浪鼓鼓的人说:“那鸡蛋换。一串糖葫芦,剩下的拿成江米膏。”
中年男子说:“小姑娘,给,就要一串吗?”他宽厚的大手露出厚厚的一层茧,把一串糖葫芦递到翠云小小发黄的手掌。又抬起头,望着王翠玲说:“你不吃吗?”
见王翠玲摇头,说:“看你姐姐对你多好。”
中年男子在箱子里抓了一把的江米膏,又用指尖夹两块奶糖,弯下腰,拉起小翠云的口袋,一股脑的放了进去,说:“送恁两奶糖”。
王翠玲拉了拉小翠云的衣服说:“云的,走。”
小翠云一嘴里塞着糖葫芦,一边点头的走着。
她们并没有回家,而要去是到了西边的大坑边上。
王翠玲一手拿着空碗,说:“云的,回家吧,你要去哪?”
“去捡鸭蛋。姐。下次咱们还能换。”
小翠云摇摇晃晃的往坑边的方向走去,王翠玲喊不住她,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坑就在大路的西边,顺着巷子走进去,就看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草地在大坑的边沿处蔓延成起伏的绿色。陷下去,又凸起,高岗弯弯曲曲,麻雀成群的立在树干上“叽叽喳喳”,斑鸠有时也扑扇着翅膀,露出花白的羽毛,“咕咕呜呜”的叫着。蝉声混杂在其中,“吱吱了了”的混成一团,很少有间断。而坑边高低起伏的绿色中,有时是在坑中并不清澈的坑水上,会有几只鸭子出现。骄阳毒热,那鸭子也受不了这硕大的火炉,时不时的把头埋进水里嬉戏,不肯上岸。
小翠云要去捡鸭蛋的地方就在这里,那些鸭子常常在这里一上午、一下午的戏水,所以难免会有一两只的鸭子会把蛋繁到水里。有时候运气好的话,不大会的功夫就会在坑边上捡到一只被污泥遮盖着的鸭蛋。有时鸭蛋则在坑边的水下,王翠玲这些捡鸭蛋的小伙伴们卷起裤管,光着脚丫,在水里缓缓的试探,脚丫碰到光滑、圆圆的蛋壁,嘴里便忍不住迸出欢快的呼声。
小翠云顺着下坡跑到坑边,一脚踩进水边灰色的淤泥里,还来不及站稳,整个身子一倾,“噗”的一声,一头趴到了褐色的水里。她的脚在淤泥里动弹不得,手底下也是稀溜溜、粘稠的泥,眼前顿时一黑,瞬间的跌倒的疼痛和失去呼吸的窒息感让五岁的小翠云哇哇大哭起来。
王翠玲一抬眼的工夫就看不见了小翠云,“咦,一眼没看见,跑哪去了?”王翠玲心里想着,不由的打气鼓来,脚下的脚步也快了,她跑到坑边突起的土岗上,小翠云趴在坑边的画面就映在了她的眼前。
王翠玲恐慌、急切的跑下坡去,眼角甩出几滴泪水打在脸颊上,两个马尾在空中摇摆着像两只黑色的燕子。
小翠云一脸的泥巴,嘴巴里“呜呜”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含糊不清。黑灰的泥遮住了她幼小的脸蛋,头发和身上的衣服也都被水打湿,整个身体抽搐着。
王翠玲抱起她,用水不停的扑打小翠云脸蛋上的泥,手也不闲着,在她的后背上拍打不停。
“翠云呀,你可别出个什么事,”王翠玲挥手抹了把泪水,带着哭腔喃喃道,“臭妮子啊,叫你还拾鸭蛋!”
王翠玲洗干净了小翠云的脸和嘴巴,小翠云由于姐姐在后背的拍打,吐出两口污水来。伴随着小翠云的一声声咳嗽声,王翠玲把小翠云抱在怀里,一路踉跄地跑回家去。
王翠玲是在那天的下午,跟着母亲学的绣花。
绣出来的成品在儿子李远志的记忆里,是一席红白黄绿相间的凤凰花枕头。枕头的底布是略略泛黄的米白色,之所以泛黄,大概是由于年代久远的印记。枕头有打折、曲卷的枕沿,里面填充着棉花,因年久未换而变得沉甸甸略显重量。背面的开口处由两只黑色的纽扣扣起,竖着一排四个红色的大字,准确说来那是由四个繁体字连起来的一个大字:“黄金万两”。
枕头最上面的“黄”字下端的撇捺,是“金”字上边的人字,“金”底部的两点出头又是繁体“万”字的草头,而“万”字的底部框内多上一个人字,最后一个“两”字也有了。
李远志七八岁的时候,一天在柜子的底部翻出这个枕头,惊讶问母亲:“妈,你看,这里面藏了四个字。”
“哪有四个字?”王翠玲继续手中的活说,“那不是个花吗?”
“不,不是。”李远志伸着小手,手指指向枕头说这叫“黄金万两”。又说,“这枕头不是买的?”
“不是,我跟着恁姥姥绣的。啥黄金万两啊?不知道。”王翠玲会把手上缝衣服或纳鞋底的针停在要缕的头边停下,定睛看着远志说:“这孩子净瞎说。”
“这不是嘛!黄、金、万、两,还是繁体字咧,这字写的好呢。”
“是不是呀?!谁知道呢。”
“你不是不会写字?妈。”
“是啊。”王翠玲略有沉思,目光涣散起来,眼神像埋进坚硬的土里,眼珠一眨不眨,有时而会把眼皮眯起,说:“要说唉,我倒是会写三个。”
“哪三个?”
“你看啊,”等远志凑到她身边,王翠玲会找上一根木棍,或随手拿上一个干活的工具(或是一把剪刀,或是一块石子。),在地面上颤巍巍,一笔一划的写下“王翠玲”三个字。
“看,这是王,这是翠,这是玲。我就会写我的名字。”王翠玲说。
“那你为啥不上学?”
“那时候也兴女子上学,俺家小孩子多,要带恁舅和恁三姨。恁三姨小的时候小的时候,去坑边玩,一下子跌进坑里,差点没有淹死。你看那枕头,也是在那时绣的。我来的时侯带过来,还有恁姥姥给的一个玉镯子,三床的被子,恁爸家啥也没有,盖房子用的木料,也是从恁姥姥家拉的。”
王翠玲说着说着又会陷入回忆里。
王翠玲背着小翠云回去的那天下午,并没有受到家里的责骂。而小翠云在回家的路上咳嗽了几声,哭泣了路,到家时,也不无大碍。
母亲给小翠云换了衣服后,把她抱到床上歇息,给她倒了两碗水喝,小翠云渐渐的好起来,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了。
母亲说:“这是咋啦?”
“她在前边跑,我在后边跟。一眼没看见,她就跌坑里了。”
“咋想起来去坑边?”
“有个拨浪鼓,给她用鸡蛋换了糖,她要去坑边捡鸭蛋。”
“以后别让她上坑边了,咱家又不是没鸡蛋。”
母亲去西屋拿起针线,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绣衣服。王翠玲见状,说:“妈,我跟着你绣花吧?”
“想绣就绣吧,但你得坐的住。”
不久以后,王翠玲也可以像母亲一样,拿着针、线,坐在院子里绣上一个下午,不仅能绣出凤凰和“黄金万两”,还能绣出龙,各种各样的花朵,绣出来的衣服穿在孩子们的身上,散发着特殊的光芒。而这门手艺,在时间的洗礼中,也渐渐的失传了一般,等王翠玲老了以后,能绣出来这种精细花纹的人也越来越少见了。
当然,难以见到还有王翠玲在结婚时候带过来的那件晶莹剔透,温蕴淡雅的青绿色玉镯。
玉镯是王翠玲结婚的嫁妆之一,母亲在她临走之际塞到她的手里,说:“二妮子,这是我在咱家老宅子里刨出来的,你这出门了,以后多保重,没事常来看看,保不齐有个急用处,能把它当掉用上。”
媒是王翠玲的二姑姑说的。一天的上午,王翠玲出去玩回到家,看见二姑姑正坐在堂屋里和母亲谈论着事情。
“二姑,你咋来了,啥时候到的。”
“刚到的,上哪去了玲?”二姑说着,又扭过头对王翠玲的母亲说,“你看这妮子,这两年长多高,出落的也大方了。”
“可不是,都这么大了。”母亲笑着把目光转到刚回来的王翠玲身上说,“恁姑正给你说媒呢!”
二姑说,这小孩是俺那边的侄儿子,他爹在家排行老五,前些年就死了,他娘赵氏是那边上庄湄岗集的,人心底也善良。
“他爹咋死的?”王翠玲在一边插嘴。
“肺癌。老五也是命苦,那时候干活也厉害得很,成年的给人家出去盖房。这不,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撇下四个孩子。”
“也是啊,不容易。”王翠玲母亲说,“一个女人家拉扯一大家子。”
“这孩是老大,底下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这孩子倒是争气,自己念完了高中,国富看他不再考学,就安排他进了厂子里。”
末了,又对王翠玲说了:“这孩还见过你呢!”
“是吗?哪一个?”王翠玲歪着脑袋,故作沉思的样子让二姑和母亲不禁发笑。
“你会知道了?成天不上心,疯疯扯扯的”母亲捂嘴笑着说。房间里一时传满欢快的笑声。
等王德全回来,妹妹王氏将说媒一事和哥哥王德全一说,王德全就说,“你说的这孩子我见过,妹妹,你就安排见面吧!”
“那我就先回去了,家里面还等着信呢。”
“吃了饭再回呀,哪差这一会儿呀。玲和恁嫂子在厨屋做着呢。”
“不了,哥。我得赶紧回去了。”王氏推着车往外走。“那明天我领着孩子过来。”
王氏不顾哥哥的挽留,推着车子匆匆地往簸箕方向骑去…
回去后直接去了村大道巷子里的李长广家,对赵氏说:“他婶子,说好了,明咱去汪庄,广的回来了,让他赶紧到厂里起个假,明咱一早就走。”
“咦,老嫂子,管,那俺赶紧拾掇拾掇,广的回来我告他,”赵氏蹒跚的从屋内出来,应声说“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吧?看把恁紧张咧,中午就在这吃。”
“不了,家里也做好了。”还没等赵氏出来,王氏已推车离去,声音消失在巷子里。
赵氏不敢闲下,收拾这收拾那,准备着李长广明天的相亲。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