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与我首次会面之后,他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与一群人一道漫游,但我并不认识这群人。我们准备一起前往兹纳尔罗松(Zinalrothorn)。我们出发的地点是撒玛顿(Samadn)。因为我们要安营扎寨,要表演一些文艺节目,我们仅仅行走一个小时左右便停下来。我没有被指定演主角。一个演员——一位穿着随风飘舞的长袍、扮演悲惨角色的青年女人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时,天已到正午,我想继续向前漫游。所有其他的人都愿意留在原地休息,于是,我便独自一人上了路,把自己的用具放在后面。可是,我发现自己走进的恰恰是一个峡谷,我完全迷失了方向。我想重回我的伴侣那儿去,但是却不知道我应该沿着山的哪一面攀登。我不知如何是好,便想找人问路。最终,一位老妇人向我指明我应该走的路。
此刻,我从一个不同于我的伙伴们在清晨作为出发点的地方开始向上攀登。回到我的伙伴那里只是一个在恰当的高度转弯儿,然后沿着山坡行走的问题。我沿着右边的一条钝齿轮铁路向前走着。许多小汽车从我的左侧不断驶过。每一辆小汽车里都装有一个神秘的、身穿蓝色的、发胀的小人儿。据说,他们都是死人。我害怕其他的小车会从我的背后开过来,所以我不断掉转过头向后观看,这样我就不会被小车撞倒。不过,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在我向右转弯的地方,人们正在等我。他们带我到一家小旅馆。就在这时,一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我的用具——我的帆布背包、摩托车都没在这儿,对此我感到非常懊丧。不过,人们告诉我,次日清晨我就能拿到它们,我相信了他们的话。
在分析的过程中,荣格博士认为,初始之梦具有十分重要的童义。因为,根据他的观点,初梦通常具有预测价值。与下决心从事分析的主张相伴随的常常是一种情感上的剧变,这种巨变摇撼着心灵的深层,而原型的象征正是从心灵的这些深层中产生的。因此,初梦常常展现“诸集体意象”,它们为分析提供一种总体的观点,并使分析者能够深刻地洞察做梦者的心理冲突。
关于亨利的未来生长发展,上面的梦告诉我们的是什么呢?首先,我们必须仔细研究一下亨利本人所提供的一些联想。撒玛顿村曾经是约尔格·杰纳茨赫(Jürg Jenatsch)的家园。杰纳茨赫是十七世纪瑞士一位著名的为自由而战的勇士。“文艺节目”使他联想起了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它是亨利非常喜爱的一本书。在那位女人身上,他看到了与一幅称为《死人之岛》的画的一个人物的相似性,这幅画的作者是十九世纪的瑞士画家阿诺德·波克林(Arnold B?cklin)。那位给他指路的“女性智慧老人”,正如亨利所称呼的一样,仿佛一方面使他联想起他的分析者,另一方面又使他联想到了J.B.普里斯特利的剧作《他们来到一座城市》里的烧炭女人。钝齿轮铁路使他联想起自己在童年所建造的(附有城垛的)仓房。
这个梦描述了一种“漫游”(一种类型的“徒步旅行”),这种漫游是亨利决定从事分析的主张的惊人对应形式。发现尚未认识之地的旅行常常用来象征个体化的过程。这种旅行出现在班扬(Bunyan)的《天路历程》之中,也出现在但丁(Dante)的《神曲》里面。但丁诗篇里的“漫游者”,为了觅寻道路,来到一座山前,他决定向上攀登。但是,由于三种怪异惊人的野兽出现(这一主题同样也出现在亨利后来所做的一个梦里),他被迫向下走进山谷,甚至走进地狱。(后来,他又一次向上走,走进净界,最终进入天堂。)从这种对应的例子中,人们可以推导出,亨利即将面临一个与之相似的迷失方向的时期,独自一人觅寻求索的时期。这种生命历程的第一时期,由攀登山峰来象征,通过这一时期,亨利能够从潜意识那儿向上攀登,到达意识自我的观测制高点——即他的意识化程度与日俱增。
撒玛顿是漫游的起始点。正是在那里,杰纳茨赫发起了解放运动,号召人们起来将瑞士的维尔特林地区从法国人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我们可以把杰纳茨赫视为亨利的潜意识里体现“追求自由”的情感)。此外杰纳茨赫与亨利有着共同的特征:他也是一位信奉新教的人,爱上的姑娘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姑娘;而且,宛如亨利,杰纳茨赫为了获得自由而战,正像亨利从事分析是为了摆脱母亲的束缚,克服对于生活的恐惧一样。人可以把这一切解释为亨利自身为自由而战所获得的胜利的吉兆。漫游的目的地是Zinalrothorn(兹纳尔罗松,瑞士西部的一座山地)。Zinalrothorn词中的rot(“红色”)触及了亨利的情感问题。红色通常象征着情感或者激情;在此,它暗示着情感机能的价值,在亨利的内心中,这种情感尚未得到充分的发展。“新月之角”(horn)一词使人回想起了亨利童年时代的面包师房里的新月状面包。
短暂时间的旅行之后,人需要一段时间的停歇,亨利重新进入一种顺应状态之中。这同样也是他趋于成熟的标志,而这一点则由“文艺戏剧”加以强调。观看戏剧(对于真实生活的模仿)是一种世人皆知的逃避在生活戏剧中充当积极角色的方法。观众既能够把生活与戏剧视同,又能够继续哺育他的幻想。这种类型的视同使古代希腊人的感情得以宣泄净化。其效果与现代的美国精神病学家J.L.莫里诺(J.L.Moreno)为了协助治疗而使用的心理戏剧所起到的效果相差无几。当亨利的联想唤醒有关威廉·迈斯特的记忆使他回想起歌德关于青年男子成熟的故事时,这种类型的过程便能够使他感觉到一种内心的生长发展。
一位女人的富于浪漫情调的外表会给亨利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丝毫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这位女人的形象类似于亨利的母亲,与此同时,又是他本人潜意识的女性一面的化身。亨利在这位女人与波克林的《死人之岛》之间所做的联想暗示着他郁闷的心绪,这幅画充分地表现了这种心绪,这幅画所画的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祭司一样的人物将一只装着棺材的小船开往一个岛屿。在此,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双重荒谬:小船船脊仿佛暗示着一条相反的航向,远离岛屿;而那个“祭司”又是一个性别不明的个物。在亨利的联想里,这一人物无疑是一位雌雄同体的人物。这一双重荒谬与亨利的双重矛盾心理恰好吻合:他的灵魂里相互对立的组元分化程度太小,无法被明确地分离开来。
在梦的这段插曲之后,亨利突然之间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正午,他必须向前继续行路。于是,他再次踏上了旅程。山道的旅行是广为人知的“情境转化”的象征,从一种旧的心态向一种新的心态转化的象征。亨利必须一人独行;至关重要的是,他的意识自我必须在毫无援助的情况下经受考验。因此,他把自己的工具留在身后——这是一种象征他的精神工具已成为负担的行为,或者是象征他必须改变自己对待事物的常态方式的行为。(www.xing528.com)
然而,他并没有走完旅程。他迷失了方向,发现自己重入峡谷之中。这种努力的失败表明,在亨利的意识自我决定采取行动的同时,他的其他心灵实体(由那群人中的其他成员代表)依旧处于以往的消极状态之中,拒绝与意识自我结伴而行。(当做梦者本人出现在梦里时,他通常只代表他的意识自我;而其他的人物则代表着他那些多少是不可知的、潜意识的特征。)
亨利身陷一种孤立无援的困境之中,但是,他又羞于承认这一点。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位老妇人,她为他指明了正确的道路。他只有接受她的忠告,别无他种选择。这位乐善好施的“老妇人”是一著名的象征,她出现在神话和童话里面,是具有永恒的女性特性的智慧象征。理性主义者亨利迟迟不愿接受她的帮助是因为,接受她的帮助的代价是理性的牺牲(sacrificium intellectus)——一种理性思维方式的牺牲或者废弃。(在亨利后来的梦里,这种代价常常不得不付出。)这样一种牺牲是无法避免;它既体现在他与分析的关系上,也体现在他与日常生活的关系上。
他由“老妇人”这一人物联想到普里斯特利有关一个新的“梦幻”之城的剧作之中的烧炭女人(也许这是一种《启示录》的新耶路撒冷的隐喻),而只有当某种类型的仪式出现之后,这些人物才能进入联想。这一联想仿佛表明,亨利通过直觉认识到,与这些人物相遇对他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普里斯特利的剧作中的煤炭女人说,在城市里,“他们答应给我一幢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在那儿,她将成为一个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人。而这正是亨利所追求的东西。
假如像亨利这样一位具有理性头脑的青年人有意识地选择心灵发展的道路,那么他就必须为彻底改变旧的心态做好准备。因此,按照老妇人的忠告,他必须从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地点开始向上攀登。只有这样做,他才有可能做出判断在什么层位他应该转向,与那群人——那些他留在身后的——象征他的心灵的诸多其他特征的人群相汇合。
他沿着一条钝齿轮铁路的轨道攀登(大概这是反映他接受科学教育的主题),并走在轨道的右面——意识的一面(在象征的历史中,右面一般象征意识的领域;左面则代表着潜意识领域)。在他的左面,小汽车不断地向下驶来,而在每一辆小车里,都藏有一个小人儿。亨利害怕向山上行驶的不被注意的小车会从背后撞着他。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没有任何根据;不过,它却揭示出亨利害怕的是什么,可以说,他害怕的是位于他的意识自我后面的东西。
那些发胀的、身穿蓝色衣服的小人儿可能象征着正在被机器毁掉的、没有生命的理性思想。蓝色通常象征着思维的机能。因此,那些小人儿大概是,在空气过于稀薄的理性的巅峰上死去的观念或者心态的象征。
在梦里,有一句关于这些小人儿的评述:“据说他们是死人。”但是,亨利只是孤身一人。那么是谁做的这一评述呢?是一个声音——而当一个声音在梦中被人听到时,那将是最有意味的事件。荣格博士把出现在梦里的声音视同为潜意识自我的介入。它象征着一种知识,这种知识扎根于心灵的集体的地层之中。这种声音所说的一切是无法争辩的。
亨利所获得的有关他以往过分相信的、“僵死的”理性教条的真知灼见,标志着梦中的转折点。他终于到达了正确的地方,选择一个新的方向,转向右面(意识方向),面向意识和外部世界。在那儿,他发现自己抛在后面的正在等待着他的人们;这样一来他便认识到了以往没有认识到的自我人格的种种特征。既然他的意识自我已经消除了他独自面临的危险(这是使他变得更为成熟、更为稳定的一项成就),因此,他便能够重新加入那群人或者“集体”的行列,并获得食物,找到安身之所。
接着,大雨降临,一阵倾盆大雨消除了张力,使大地繁育丰饶。在神话里,雨常常被视为大地与苍穹之间的“爱情结合”。例如,在埃留西尼亚神秘奥义中,当万物被水净化之后,一个声音向上朝着苍穹呼唤:“苍天下雨吧!”然后向下冲着大地说:“大地丰饶吧!”人们把这一切理解为天地之神的神圣婚姻。这样,可以说雨代表着词本意上的“答案”。
从上面下来,亨利再次与由旅行背包和摩托车象征的集体价值相遇。他圆满地度过了强化自己的意识自我的时期,证明他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并需要以一种崭新的方式与社会接触。然而,他接受了他的朋友们的建议,等到第二天清晨去拿自己的用具。这样一来,他便第二次接受了从他人那里而来的建议。第一次,他接受了那位老妇人——一种支配力量,一种原型人物的忠告;第二次,他接受了一种集体的模式。随着这一步的迈进,亨利越过了标示成熟之路的界石。
作为亨利可以指望通过分析而得到的一种内心发展的预兆,这个梦具有非同寻常的预示未来发展轨迹的功能。在这一梦中,使亨利的灵魂充满张力的互相冲突的对立组元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一方面,他有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意识冲动;另一方面,他又有着一种消极入定冥思的心理倾向。此外,身穿白色长袍、扮演悲剧角色的青年女人的形象(象征亨利神经质的、富有浪漫情调的情感),与身穿蓝色衣服、发胀了的尸体(代表他的没有生命力的理性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是,只有在亨利经受种种最为严酷的考验之后,克服这些障碍,并在它们之间建立一种平衡才能成其为可能。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