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越来越多的人,特别是那些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人,备受极度空虚和厌倦的折磨,仿佛正在翘首期待某种永远不会到来的东西。电影和电视、体育运动和政治上的动荡可以暂时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唤起他们的兴趣,但是,他们一次又一次感到精疲力竭,感到兴味索然,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自身生命的荒原。
对于现代人来说,那唯一值得探索的领域,是潜意识心灵的内部领域。很多人模模糊糊地接受了这种思想,他们现在已经转向了瑜伽术和其他东方宗教的实践。然而,这类实践并未能够为人提供真正崭新的探险生活,因为在这类实践中,一个人所得到的仅仅是早已为印度人或中国人知晓的一切,并未能够直接接触到其自身内在生命中心。不错,东方人的方法意在集中精力,并使之指向内心深处(从某种意义上看,这种方法与对于内倾心态的分析治疗颇为相似),然而,这种方法却与荣格的方法有着一个极为重要的不同之处。荣格创造了一种方法,通过这种方法,无须任何外助,一个人即能独立自主地到达其内心生命中心,并与潜意识的生命奥秘相邂逅。这与承袭古老陈旧的方法大相径庭。
力图给予潜意识自我的生命现实连续不断的日常注意力,就像力图同时生活在两个层次上或者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一样。宛如以往,人悉心关注外部世界的责任,但与此同时,他依旧清醒地注意梦和外部事件所显露的暗示和征兆,潜意识自我用于象征它的意向——生命之流移动的方向之暗示和征兆。
与这种体验相关的中国古代本文常常使用猫监视老鼠洞的明喻。一种本文说,人不应该允许其他的思想介入,但是一个人的注意力不应该太敏锐——也不应该太迟钝。在这里,刚好存在着一个正确的知觉层次。“如果以这种方式进行训练……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训练将变得卓有成效。当原因化为结果,宛如成熟的瓜自行蒂落时,它所偶然碰到或接触到的一切都将突然之间引发相关个体的最高的悟性。这是参悟者,宛如那饮水之人,唯有他知道水是冷的还是热的那一时刻。他关于自我的怀疑顿时化为乌有,并体验到一种巨大的欢悦,这种欢悦与一个人在十字路口与自己的父亲邂逅时所感到的欢悦颇为相似。”
可以这么说,在普通的外部生活中间,一个人突然之间被带进了一种令人振奋的内在探险生活之中,因为这种内在探险生活对于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这种生活既不能复制,也无法窃取。
人为什么失去与他的灵魂的指挥中心的接触有两种原因。其中一种原因是,某种单一的本能内驱力或者情感意象会使他执著于一面,因此而丧失自己的平衡。在动物身上,这种情况也会发生,例如,一只发情的雄鹿会完全忘记饥饿和安全。原始人对于这种单面性和随之而来的平衡的丧失感到极度恐惧,他们称它为“灵魂的丧失”。对于内心平衡的另一威胁来自逾常的白日梦,通常白日梦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围绕种种具体的情结进行。事实上,白日梦的出现恰恰是因为,它们使一个人与他的诸情结联为一体;与此同时,它们对于他的意识的专注性和连续性又产生着威胁。
第二种原因在于自我意识的过度自虑,这与第一种原因截然相反。虽然对于文明化活动的实施来说,井然有序的意识必不可少(我们知道,如果一个铁路信号手陷入白日梦,什么样的事件将会发生),但是这种意识有着一种严重的缺陷,即它倾向于阻断人对于源自生命中心的冲动和意向的接收。这就是为什么如此之多的文明人的梦与恢复这种接收性密切相关,其方式是:努力矫正意识对于潜意识中心或潜意识自我的态度。
在潜意识自我的诸神话表象之中,人们发现,世界的四个角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而在为数众多的图画里,伟大的人出现在一分为四的圆形的中心。荣格用梵语曼荼罗(mandala)39即魔环来标示这一秩序的结构,它是人类心灵“核原子”的象征性表象——我们对其本质一无所知。颇为有趣的是,在这种关系中,纳斯卡皮印第安狩猎人并非以人类的形象,而是用曼达拉的形态栩栩如生地表现他们的伟大的人。
在没有宗教仪式、教义帮助的情况下,纳斯卡皮狩猎人以直接的、原始的方式体验感受内在生命中心的存在,而其他的部落团体则运用曼达拉主题来使业已丧失的内心平衡得以恢复。譬如那伐鹤印第安人,他们通过用沙子来制作曼达拉结构的画,使患病的人进入与自我和宇宙的和谐秩序中——从而使他的身体康复。
在东方的诸文化中,与之相似的图画被用来强化内心生命或者用来使人得以进入深沉的冥思之中。关于曼达拉的沉思意味着创造一种内心的宁静,创造一种生命再次找到其意义和秩序的感觉。当曼达拉自发地出现在现代人的梦里的时刻,它同样也会给人这种感觉,虽然此人从未接受过任何这一类宗教传统的影响,甚至他对曼达拉一无所知。也许,在这种情况下,其积极的效果更为显著,因为知识和传统有时会钝化乃至阻断这种自然生发的感受体验。
譬如,在一位六十二岁的老妇人的梦里,曼达拉的形象自然生现出来。它表现为生命的一个新阶段的前兆。在生命的这一阶段里,老妇人变得极为富于创造性:
我看到了微光中的一处景色。在背景中,我看到一座小山挺拔的山峰和均匀的连绵起伏的山脊。一个四角形盘子沿着山脊高处移动,它宛如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在前景中,我看到了一块耕耘好的黑色土地,幼苗正在吐露嫩芽。就在这时,我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张圆形桌子的存在,圆桌的桌面是一块灰色的石板,与此同时,那个四方形的盘子蓦然出现在桌上。盘子离开了那座小山。可是,它是怎样,又是如何改变自己的栖居位置的,我不得而知。
在梦里(正如在艺术之中一样),景色通常象征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在这一梦中,景色的微光暗示白昼间意识的明晰性已变得朦胧模糊。此刻,“内心自然”可以开始在自身的光明之中展露自身了,因此,梦告诉我们,四边形的盘子在视野之中变得清晰可见。至此,潜意识自我的象征,四边形盘子,在很大程度上是做梦人心理视野上的一种直觉观念。但是,就在此刻,盘子在梦中移动了自己的位置,变成了她的灵魂景色的中心。一颗种子,一颗早已播种下的种子,开始吐露嫩芽:以前,做梦人长时期地悉心关注自己的梦,而在此刻,这种辛勤劳作已经结出果实。(人们可以由此联想到伟大的人的象征与植物生命之间的关系,我在前面曾论述过这种关系。)现在,金色的盘子突然之间移向“右”面——事物进入意识的一面。从心理学的意义上看,在其他事物中,“右”常常意味着意识的一面、适应的一面、“正确的”一面,而“左”则象征着不适应的、潜意识反应的领域,有时甚至象征着某种“邪恶”的领域。接着,金色的盘子终于停止了它的运动,意味深长地停驻在一个圆形的石桌上。它找到了一个永久的栖居地。(www.xing528.com)
正如阿妮埃拉·嘉菲在本书后面的章节中所论述的一样,圆(曼达拉主题)通常象征一种自然的整体性,而四角形的结构却代表着意识之中这一整体性的实现。在老妇人的梦里,方盘和圆桌相遇了,这样一来,生命中心的意识实现即在眼前。此外,圆形的桌子是著名的整体象征,它在神话学中占有一席之地——例如亚瑟王的桌子,它本身是一种意象,一种从最后的晚餐的桌子那里衍生的意象。
事实上,无论何时人真正转向内心世界、力图了解自己——不是凭借对于他自身的主体性思想和情感进行反复思索,而是顺应他自身的客观性本质的表征诸如梦幻和真实幻想——那么潜意识自我或迟或早总会出现。此刻,意识自我将会发现一种蕴藏一切新生的可能性的内心力量。
然而,一种巨大的困难存在着,迄今为止,我并未直接论及过这种困难。这就是,潜意识的每一种化身——阴影,阿妮玛、阿尼姆斯以及潜意识自我——皆具有光明的一面和黑暗的一面。我们在前面看到,阴影可以是卑鄙的、邪恶的,是人应该克服的一种本能驱力。但是,它亦可以是趋向生长的、人们应该培养、顺应的冲动。同样,阿妮玛和阿尼姆斯皆具有双重特征:它们既能给人格带来赋予生机的发展,赐予人格以创造力;它们也能导致僵化,引起生命的死灭。甚至就连那潜意识自我,那潜意识的包罗万象的象征也能带来一种双向效果,就像爱斯基摩人民间传说中的一例,“小不点儿女人”主动要从月亮精灵那里拯救女主人公,但在实际上她却把女主人公变成了一只蜘蛛。
潜意识自我的阴暗的一面所有一切存在之中最为危险的一面,这恰恰是因为,在心灵之中,潜意识自我是一股最为强大的力量。它能够引发人们去“编织”夸大妄想梦幻或者其他形式的惑人的幻想,它们牢牢地抓住他们、“占有”他们。处于这种状态之中人会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设想他已经捕捉到了,并且已经解开了最为重要的宇宙之谜;他由此会失去一切与人类现实世界的接触。这种情状的确切征象是,一个人的幽默感的丧失和人际接触的中断。
因此,潜意识自我的出现可能会给人的意识自我带来巨大的危险。《巴吉尔德浴室之谜》,这一古老的波斯童话传说绝妙地展示了潜意识自我的双重特征:
伟大的高贵王子哈提姆·泰接到国王的命令,前去探索神秘莫测的巴吉尔德浴室(类似于海市蜃楼)。历经无数的艰难险阻,他终于接近了这座浴室。这时,他听人说,所有到那儿去的人皆一去不返。但是,他却坚定不移地继续向前走去。在一座圆形的建筑里,他受到一位理发师的接待,理发师手持一面镜子带领他进入浴室。但是,就在王子刚刚入水之际,一种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了起来,天变得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理发师不见了,浴水开始慢慢地越涨越高。
哈提姆不顾一切地拼命游着,终于他游到了圆形浴室的顶部,游到了构成浴室圆顶的地方。这时,他害怕自己会丢掉性命,因此他一面祈祷,一面死死地抓住圆顶的中心石。雷鸣般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一切都变了,哈提姆独自一人站在沙漠之中。
经过漫长而痛苦的跋涉,他来到了一座美丽的花园,在花园中心有着一圈石头雕像。在雕像的中央,他看到一只囚在笼子里的鹦鹉,一个从上面发出的声音对他说道:“喂,勇士,你大概没法从这座浴室里活着出去了。有一次,伽亚谟(人的始祖)发现了一颗巨大的钻石,它所发出的光芒比太阳和月亮发出的光芒还亮。他决定把这颗钻石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因此,他便建了这座魔幻浴室,用于保护这颗钻石。你所看到的鹦鹉构成了魔法的一部分。在鹦鹉的爪下,有挂在金链子上的金弓和金箭,你可以用它们三次来射击这只鹦鹉。如果你射中它,魔法将被解除。假如你射不中它,那么你就会像所有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变成化石。”
哈提姆试了一次,没能射中。他的双腿变成了石头。他又射了一次,又没能射中,他的胸部以下变成了石头。第三次,他紧闭双眼,大声呼喊“伟大的神啊!”,看也不看地将箭射去,而这一次他射中了。一阵雷鸣平地而起,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在鹦鹉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美丽钻石,所有的雕像都再次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他使人们重新获得了生命,人们对他表示深深的感谢。
从这一故事中,读者将会认出潜意识自我的象征——人类始祖伽亚谟、圆圆的、曼达拉形状的建筑、圆顶中心石,以及钻石,然而,这一钻石被危险所包围。施行魔法的鹦鹉象征善模仿的邪恶精灵,它使人错过目标,从心理上石化。正如我在前面指出的一样,个体化的过程拒绝一切鹦鹉学舌式的对于他人的模仿。在所有的国家里,人们竭尽全力在“外部的”、仪式的行为中一次又一次地仿制他们的宗教大师——耶稣、佛陀以及其他大师们的本原宗教体验——并因此变得“石化了”。追寻伟大的精神领袖的足迹并不意味着,人应该复制和重现由他的生命所形成的个体化过程的模式。其真实的意味在于,我们应该像精神领袖一样,满怀坦诚的献身精神,度过我们自己的生命历程。
那位手持明镜的、消逝不见的理发师,象征着当哈提姆最需要时所丧失的反思的才能;那不断上涨的水代表着人可能会淹没在潜意识之中的危险,迷失在其自我情感中的危险。为了理解潜意识的种种象征性暗喻,人必须小心谨慎,不应该置身于自我之外或者“袖手旁观”,而应该在情感上留驻于自我之中。的确,至关重要的在于,意识自我应该以诸正常的方式继续发挥作用。只有当我仍旧是一个普通的人,依然感受到我的缺陷之时,我才能变得乐于笑纳潜意识的意味深长的旨意和过程。但是,当一个人感到他与整个宇宙融为一体,而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自己仅仅只是一个可怜巴巴的、俗世间的人类生灵,他如何能够承受这种情感张力?从一方面看,假如我蔑视自我,把自我仅仅视为统计学意义上的零号,那么我的生命毫无意义,丝毫也不值得珍惜。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如果我感到自己是某种非常伟大的存在的一个组成部分,那么我又怎样才能使自己的脚牢牢地踏在大地上呢?要想把这些内心的对立面统为一体,而不倒向一个极端或者另一个极端,的确是非同寻常的困难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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