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理想：朱永新教育访谈录

2002年8月

媒　体：《现代教育报》

采访者：朱寅年

我们的传统课堂犹如军营，强调的是铁的纪律，学生 正襟危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少了一些轻松，少了一 些幽默，少了一些欢声笑语，少了一些神来飞扬。更有甚 者，要求学生齐声回答，不允许交头接耳，不允许与老师 争辩等，这无疑给学生的身心自由发展套上了枷锁。

记　者：朱老师，您的好多著作中都有“理想”这个词，如《我心目中的理想教师》、《我心目中的理想校长》、《我心目中的理想德育》、《我心目中的理想智育》……　我也知道您正在积极地实践着您的理想。理想和现实是有矛盾的，请问，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您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朱永新：我曾写了10篇以“我心目中的理想……”为题目的文章，编成了新书《新教育之梦》。大家都认为理想和现实是有矛盾的，是存在鸿沟的，但我认为二者并不矛盾，这是两个范畴的东西，从追求的角度上看并不矛盾。理想为什么难以实现？是因为我们对理想不执著，没有把它作为一个信念和事业。有人认为我太理想化了，而在我们的实验学校进行的实验就将在不久的将来实现我们的理想，所以没有这样的追求是不行的。有人把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作为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来看待，我不这样看。比如我们的实验学校，按照我们的五个理想实验方案中的读书计划工程的要求，学生都要踏踏实实地读100本书，要认认真真地写日记。在这样的基础上做下去，我们的教育理想肯定能实现。因此，我认为教育本身就是一个理想的事业。在新书《新教育之梦》中我写的前言题目就是“梦想成真”，只要努力，理想是会实现的，所以我们的教师不仅要把理想播在孩子们的心中，也要播在教师自己的心中。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使老师们苦恼，有时我也很苦恼，因为我需要那些有理想的人来支持。但你只要心中有理想，不管环境多么恶劣，你总是能做一点事情的。

记　者：在您的著作和报告中，涉及教师素质提高的问题比较多，可以这样说，提高教师素质是当前教育的首要任务，中国有世界上最为庞大的教师队伍，提高他们的素质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您觉得要提高教师素质，首先应该解决什么问题？(www.xing528.com)

朱永新：我的观点是，第一要启动教师读书工程。我们拟定了教师必读书目，推荐全世界包括中国的一些经典著作，争取用五年时间做成“新世纪教育文库”，给中国的教师精选100本好书。今年年底我们就可以拿出第一套中国教师的必读书。我们觉得不读书，不和大师进行对话，提高教师素质就是空话。第二，要改革教师培训机制。我主张要建立多元化的教育培训机构，鼓励民间力量进行教育培训。应该在全国的一些优秀学校建立教师培训基地，地点就选在最好的中小学现场，这比教他上多少课都管用。第三，我觉得还是应该给教师相对宽松的、能发挥他的个性的教育环境。我们现在对教师管得太死，这就很难发挥他们的创造性、主动性和积极性。

我们计划建设一个“中国教师继续教育音像资料库”，将全国的优秀专家、优秀教师作的精彩报告，建成一个大型的资料库，为培训教师做一些基础建设。然而基础建设没有做好，而制度却先提出来了，这就使得基础建设明显跟不上制度建设，实际上应该先从基础建设做起。我们还打算建立“中国教师继续教育网”，实际上现在的教育在线网站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承担起了教师继续教育网的功能，网站上的很多文章或文学作品都会对教师产生触动作用，这也是一种培训。建设一个好的教师网络是一种投资少、效益高、生命力强的教育形式，所以我非常希望把教育在线办成中国教师继续教育的主干网络。网站刚刚开办两个多月，就收到了几万张帖子，最近《人民政协报》用了大半版报道这个年轻的网站，题目就是“这个网站为什么让教师如此流连？”我们还组织力量把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学、心理学教材翻译过来（国外的这些教材同我国的同类教材相比要活泼得多，生动得多），和江苏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了一套“教育科学精品教材”。

记　者：朱老师，在教育在线网站上看到您的《中国的教育缺什么？》一文在广大教师中反响强烈，在文中您提到中国的教育欠缺真实，缺乏诚信，比如假公开课、假课题、假论文……这些假的东西严重阻碍了教育的发展。您觉得应该如何来解决这一难题呢？

朱永新：其实诚信问题首先要从教育做起。社会上造假的现象很多，但起码教育要做到“真”，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教育本身经常会让孩子们说假话，因为孩子们在说真话时往往得不到鼓励。孩子们心里想说的、他们自己认识的东西都要服从于标准答案，服从于教科书和老师所说的，孩子要讨老师和家长的喜欢就要说一些“假话”。现在，许多孩子的人格是分裂的，即对外一套，对内一套；对老师一套，对家长又是另一套。这成了中国教育的一个比较普遍的问题，所以我认为诚信问题的关键是在教育上力求创造“真”。很多人都提出中国的教育缺少“真”，我们打算出一本书《中国的教育缺什么？》，把一些网上的好帖子进行修改编到书里，作为将要推出的“教育在线文库”的20本书之一。

老师们作假往往是迫不得已的，原因是现在对教师进行评估的制度有问题。现在有很多评估机构，但谁对他们的评估效率和评估的真实性进行评估呢？对这些评估活动也应该进行评估。如果没有这样做，那么这种评估将阻碍教育的发展。对一些如课题、论文等的评估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对　教育精神发展的评　古。对什么样的教师是好教师、什么样的课是好课要评估，但是更关键的是要评估校长和教师的教育观念，观念更新了就什么都好解决了。所以政府提出要把学校办成有特色、有品位的学校，鼓励教师和孩子们的创造性，鼓励他们的个性发展。

记　者：当前课堂教学还存在着许多问题，譬如满堂灌、教师以自我为中心、师生关系在课堂上不平等，等等。我想请朱老师具体谈谈，在您的心目中理想的课堂教学是什么样的？

朱永新：课堂对于学生，不亚于田野对于农民、车间对于工人、战场对于士兵。而且，课堂对于学生来说，不只是智育的意义，更具有生活的意义。那么什么是理想的课堂？什么样的课堂才是充满活力、情趣与智慧的？我认为有以下特征：一是参与度，即学生的全员参与、全程参与和有效参与。如果课堂上只是教师“满堂灌”，学生没有参与，就根本不可能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我主张一般的课堂，学生发言与活动的时间至少不能少于1/2。二是亲和度，即师生之间愉快的情感沟通与智慧交流。吉尔·哈德斐尔德（Jill Hadfield）在《课堂活力》一书中说过：班级里可能是充满了欢乐、友谊、合作和渴望的，也可能是沉默、不快、矛盾和敌意的。前者无疑是亲和度高的表现，也是课堂教学成功的基础。三是自由度。我们的传统课堂犹如军营，强调的是铁的纪律，学生正襟危坐，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少了一些轻松，少了一些幽默，少了一些欢声笑语，少了一些神采飞扬。更有甚者，要求学生齐声回答，不允许交头接耳，不允许与老师争辩等，这无疑给学生的身心自由发展套上了枷锁。四是整合度，即整体地把握学科知识体系。整合度不高的课堂教学，往往使完整的知识支离破碎，如语文老师把字、词从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分割出来，历史老师将事件从时代背景中分割出来，学生得到的只是被肢解的知识，而不是真正的经过整合的知识。五是练习度，即学生在课堂上动脑、动手、动口的程度。一堂好课，不在于它有条不紊，不在于它流畅顺达，而在于它是否真正地让孩子参与了练习和实践。六是延展度，即在知识整合的基础上向广度和深度延展，从课堂教学向社会生活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