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半导体工业应该说以1976年为起点,当时“经济部”部长孙运璇授权工研院院长方贤齐,派遣了一个三十多人的技术团队,到美国RCA公司去接受训练,把它将要淘汰的7micron CMOS生产线,移转到台湾来。这个计划,经过当时在RCA服务的美籍华人潘文渊博士的正式安排与协助,计划的负责人就是工研院电子技术中心主任胡定华。
胡定华在1963年从台湾大学毕业,在美国密苏里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后回台,当时在交通大学任教。他知道了工研院的计划,觉得这是台湾经济发展重要的时刻,亦是个人职业生涯中难逢的机会,所以自告奋勇参加这个计划。胡的抱负和能力,得到方、潘两位的赞赏,从此他便挑起这个工作的大旗。
团队把RCA的生产线在工研院设立后,胡定华带领同仁,不眠不休地学习、消化、商讨、改良、改进,台湾对集成电路的制造,从此打下扎实的基础。其后工研院电子工业研究所成立,胡定华出任所长。他在电子所的主要团队,包括曹兴诚、曾繁城、史钦泰、杨丁元、蔡明介、宣明智、章青驹、邢智田、陈碧湾、戴宝通、谢锦铭等人,在此后的30年中,都成为台湾与电子工业有关的产、学、研各界的龙头巨子。所以胡定华的名字,和台湾半导体产业的成长是密不可分的。
电子集成电路计划远景的描绘,策略的选择,经费的提供,来自一个有为的政府。它的执行,由工研院主导。这个故事,成为创新四重奏:“产、政、学、研”的一个经典乐章。在这舞曲中,胡定华在不同的时刻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且成绩辉煌。
更换跑道 进退有节
1980年工研院作技术转移,成立了第一个衍生公司:联华电子公司(UMC)。从此台湾以自主技术进入微电子元组件产业,在国际市场显露身手,工研院则积极进行大规模集成电路技术的研究开发,希望为台湾电子业的未来,奠定更好的基础。
我在1983年春到工研院任工业材料所所长时,胡已任电子所所长多年,名满全台。我和他几次来往,觉得他英挺刚毅,言必有中,印象极为深刻。
1984年春,胡升任工研院副院长,并筹备成立第二个集成电路公司,即后来的台积电(TSMC)。1985年,美国通用仪器公司总裁张忠谋应聘出任工研院院长,此为张初次到台湾工作,环境尚未熟习,推动院方改革,阻力颇多。胡周旋折中,克尽辅助之力。1988年春,胡宣布离开工研院,各界深为惋惜。其后知道他转入科技创新投资行业,在相关的大领域中另辟一方天地,无不拭目以待。二十五年来,他主导投资的科技公司很多,并以擅长营运早期科技公司闻名,如:旺宏电子、合勤科技等,都是令人津津乐道的范例。
胡定华说,1988年至今,他投资过二三十家公司,大部分是早期就参与了,实际上他只专注在3C领域,他熟悉这些技术,亦了解这些市场。除了以投资人身份成为董事会成员外,他亦常受邀加入许多公司的董监事会或咨询委员会等,提供指导,图3-2为这些活动一览。
图3-2 胡定华对台湾高科技产业之贡献:投资、指道、咨询
我相信在台湾,对科技产业参与如此之广之深的,恐怕没有第二个人。
台湾的创投业,开始于李国鼎、徐立德于1984、1985年间所倡导,并由中华开发公司设立创投公司,成为台湾的第一家,随之在1985、1986年间宏碁计算机亦成立一家创投公司。然而像美国创投系统运作的公司,则以1987年由徐大麟所创立的Hambrecht and Quist-Taiwan为首。胡定华在1988年春离开工研院,受聘为H&Q-Taiwan总经理。
在创投业,他成为科技新创业家的“伯乐”,其间也介入一些新创公司的经营,指导新创业者的营运。在2012年7月的一个会面里,我问这位阔别多时的老友:“从事创投业这些年中,最值得回味的是什么案子?”
“刚到H&Q的几个案子都很有趣。我可以这么说,从1960年开始,台湾的产业其实大都是一个OEM的模式,都是在供应链上求发展,对于市场需求端不是很清楚的。完全是别人开规格、给样本,我们只是制造和封装。”胡定华表示:“OEM模式的企业长得都差不多,谈的就是成本、质量、效率和弹性。我说的弹性,不只是打样快、扩张快,甚至亦是收手快。看谁和美国的买主关系好,早一点知道样品的规格,抢先做出来!”
他在H&Q的第一个案子是宏碁。当时施振荣想将宏碁变成一个国际公司,提出了一个营运计划,邀请花旗银行和H&Q去投资,一股只要15.75元。后来宏碁成长得很好,就投资人来说,这是成功的投资,也是他在H&Q的第一个案子。
目前胡定华投入并协助经营的是全智科技,这是一家做RFIC Testing的公司。“这家公司实际上是由2000年成立的两个公司合并而成:一个是智森,做GigaSolution,另外一家叫全天时科技,是从SanDiego回来的技术人才。胡定华说:“我们分别投资了这两家公司,他们各有所长,在同一领域做了几年,都没有太好的进展。我们评估之后,觉得供应链的经营,建立Critical Mass很重要,因此鼓励他们合并,经过了四五年才谈得拢,并改名为全智科技,现在经营的状况好多了。做创投有趣的事,是在管理过程,而不全在结果。”
寻找双赢的营业模式
胡定华谈起1980年代后半到1990年代上半段时间,那是台湾股票市场的黄金时期,“美国的订单往外送,可以说,投什么都赚。创投当时很好做,也可以挑到很有趣的案子。”H&Q创办人之一BillHembrecht曾说:“做创业投资,主要是在很早期的时候,能发现一个可以改变未来的技术,你投入和他一起成长。”胡定华爽朗地说:“这是创投者的理想,但是,一生能有一两个这样的案子就很棒了。我曾经碰到过一个,就是合勤科技。”
“合勤科技的创办人是朱顺一,他是我在交大电子工程1976年级的学生,电子学很厉害,我有一天想到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事。原来他去了美国念书,又在AT&T Bell Labs工作了些时候,那时已回到台湾,在龙潭和伙伴两个人在研究调制解调器(modem)的核心技术data pump。我一听,就觉得是好东西,因为在1989年modem是网络的重要科技。我问他要不要投资,刚开始他很迟疑,并不想要别人参与。因为他对未来有很高的期许,对股权比例怕谈不拢。”
胡定华对技术十分熟稔,也相信朱顺一的能力,但亦了解评估技术的价值的确是有很多未知数,对双方都有风险,让那一方吃亏了都不理想。后来他想了一个方案:投资者出资金2 000万,技术方不出资但占1 000万的价值。若两三年内公司能做到上亿的营业额,股权比例就转换过来:即出资者占1/3,技术方占2/3。这是对技术方的鼓励,亦是对投资方的保障,自应是一种公允的方案。
朱顺一同意了。他的技术是很特别的,国际上通讯的运作是要按通讯协议(protocol)运行的,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协议,常常由大户们像Rockwell International主导。每有新的协议出来,大家都得忙着改,随着更新。合勤是一家小公司,他的产品是software based,因此用户可以通过网站直接下载更新的软件,这对使用者当然方便多了,这就是它的竞争优势。
1989年6月合勤科技公司成立,早期产品一年就赚回好几个资本额!1997年股票上柜公开买卖,1999年转为上巿买卖。如1989年投资台币10元,并在1999年以上巿行情价格卖出,价值为1 257元,回收倍数超过125倍,内部报酬率(IRR)达63.3%。
“如果在合勤全盛期卖掉股份,它的回收,约是600倍!”胡定华谈起这段往事,兴趣很高,所以他下了一个结论:创新真的是能创造财富的!
我也可以下个补充结论:技术要好,时间要巧,经营模式要妙!
以研发培养利基(www.xing528.com)
胡定华早期所协助创立的一个公司是旺宏电子,专业设计并制造非挥发性(Non Volatile)只读存储器(Read Only Memory,ROM)。旺宏公司以吴敏求为首,带领二十八位在美国卓有经验的专业人员组成,于1989年在新竹科学园区成立,这是当时令人瞩目的一宗盛事。因为胡在电子业界的经历及声誉,团队邀请胡出任公司董事长。胡深知技术对电子产业前途的重要,所以督促公司竭力从事研究发展,以增加产品的竞争优势,提升生产制造能力,并提供客户高质量的服务。
从创立到现在,旺宏公司投资于研发的费用,约为年营业额之10%至14%,所获取的专利,十年来超过4 650项,为台湾电子企业之首。根据2011年美国专利委员会针对全球240家半导体领导厂商进行专利评比,旺宏电子在专利实力(Technology Strength)评比列名全球第18名,在台湾企业部分则为第一名。科学实力(Science Strength)方面排名全球第11名。
胡于2004年辞去董事长,职务由总经理吴敏求兼任,2007年间卢志远岀任总经理,以技术及创新为竞争力之策略不变。目前旺宏是全球少数能提供从512K至256Mbit完整的Serial Flash系列产品的公司,并拥有极小尺寸的Flash产品,可充分满足可携式电子产品的需求。在ROM只读存储器部分,已开始量产65奈米Xtra ROM产品。旺宏电子也提供良裸晶粒(Known Good Die,KGD)产品,以供系统级封装(System In Package,SIP)的需求。旺宏现时是全球最大及最先进的ROM公司。
培养人脉资源
胡定华说,其实一般的创投业者营运的逻辑都是很类似的:通过你的关系去寻找目标,然后促其实现!1989年间,全友计算机总经理王渤渤为了评估一个光电组件的投资,找胡定华一起去美国,这个案子没做成,但在路过Los Angels住在家中的空挡,王渤渤和在美国的一位创业家孙燕生有约,胡定华建议一起去见面,一件新的投资案因此上路。
孙燕生是浮点运算(Floating point processer)IC的发明人,公司也成功上巿了;于是他开始着手做第二家公司,即是MPEG的技术,那是现在所有数字照相机得以发展的载具。他成立的公司叫C Cube Microsystems,当时国际上正在制定MPEG1、MPEG2的标准,他雇用了几个主要的技术专家进公司,因此有充分的技术能力,与国际标准的制定同步。先前他已募资了3 000万美金,还需要600万美金,这一次的碰面之后,全友投资了300万美金,H&Q投资100万,华邦电子200万;华邦的投资是着眼在未来芯片的机会。
“这个案子在先前的股东中有日本的JVC,他们在投资的时候,谈妥了一个条件,要求可以把技术专用到他们未来一个特定产品上,他们选择了卡拉OK。所以我们也要求可专用在另一个产品上,当时我选择了Digital Still Frame Camera。”
成亦市场,败亦市场
胡定华说:“这个600万美金的投资是相当成功的,主要由于IC赚钱;但是在选产品上我们却赔了。分析起来,Digital Camera在1990年时机仍未成熟,市场还要再过十年才能发展起来。”
胡定华侃侃而谈这些投资例子,兴味十足地分享他学到的教训:“做这一行得很专心,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想到有没有新的机会?没有人际关系,是否需要及早投入,培养团队。当然太早、太贪、太快了,亦是一种无知,当时做digital still camera是早了些。”他自己的回想这么说。
“风险基金业者到了不熟悉的领域,只能坐上尾班车(Late Stage),实际上还是有风险的,因为不能掌握市场。”他亦举了一个例子说:“1991年时,我们碰到一个人,他可用几样非常简易、日常看到的原料,调配出环境友好的清洁剂,在清洗蔬果、碗盘,去除农药方面,实验效果特好,他也有专利保障。我们认为社会有这个需求,所以去集资本、做广告、找通路,后来也在统一超市上架,但是一亿多的投资,三个月就赔光了。”胡定华分析:“这个产品失败的原因是:它必须比一般以界面剂为主的清洁剂多用15%到20%的量,才能洗得干净。”换句话说,技术虽然容易实现,但不合顾客使用的习惯,影响了实际市场应用。因为消费者的习惯不易改变,人们用平常的量洗不干净,就会抱怨不好用。也就是说,产品需要深入了解市场,甚至要投入做市场教育(marketing education)。
我回想早年我在美国杜邦公司时,参加研发团队开发一些新颖的消费性商品,如高浓度的漂白剂,手柄弯曲的牙刷,不滴溜的家用涂料等,但都因轻视了消费者的使用惯性,即使技术目标达成了,亦达不成预期的市场效果。所以消费性产品看来稀松平凡,要成功却不简单。
创新投资的环境因素
胡定华表示,台湾做创投与美国很不一样,举例来说,美国有适当的LLP (Limited Liability Partnership)的法律,这对促进创新产业投资很有影响。在美国,与创新有关的人,可以就自己拥有的技术、知识产权、资金部分参与进来,各自转换成价值和股份,公司则交给主持合伙人(General Partner)去操作,然后可以在任何时刻要求分配出局。因此,投资的进入和退出都较方便,比较容易说服其他企业投资人,参与一些未来性的题目。现行台湾的“股份有限公司”制,不是这样,每个股东可说都是“有限股份,无限责任”。任何法律课题发生了,所有主要成员都有责任。“如此一来,对于能投资的大股东,其实是很有疑虑的。因为许多人只是投资者,并不是经营者。”胡定华曾和理律律师事务所徐小波律师一起参与推动“有限责任合伙制”的立法,可惜这个案子目前仍躺在“立法院”。他认为,改善法律和制度,对未来台湾的创业和创新非常重要,这是外在的环境因素。
我问他如何评价台湾的创投产业生态。他说,台湾创投业的主持人,多半只知道财务操作;美国的创投主持人,则多半是创办人、创业家。在美国,创投业者对项目要做多方面的评估,如技术、市场、销售等方面,台湾则主要还是从财务的角度去发挥。这些无疑是创投界所必须强化的内在因素。
他认为目前工研院创新公司运作得不错,除了工研院的衍生公司外,也能和风险基金及国外的创投公司合作。操作的领域包括:绿能、生物,做Early Stage甚至Seed Stage的投资。胡定华说:“因为工研院有人才可以了解和支撑这些投资。”在他的心目中,工研院的效能应可发挥在创新创业的整体过程中。
很明显,一个创新企业的投资者,必然关心他所投资的企业能否在社会中获得适当的技术能力,以持续推动科技产业的发展。
台湾科技产业的未来
我对台湾过去20年科技产业成长的观察,常用一个“Global Chinese Inc”即“全球化华人企业”的模式来表示,就是“台湾设计、大陆制造、全球市场”。这个模式,对两岸互惠互利,亦促成了20年中台湾和大陆科技产业的全球化。然而两岸经济发展的结果,这个模式似乎必须调整,他的看法如何?
胡定华认为,这个模式的确很能描述过去20年的发展,但是目前已开始有了变化,主要原因有二:“第一,中国大陆开始将经济成长的驱动力从出口转向为内需。这是很麻烦的事,因为中国人的需求显然与欧美人士不同,台商必须更大胆西进,接近消费者,了解市场真正的需要。第二,大陆的山寨版猖狂,至少占据大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市场。实际上有些山寨亦具有原创设计的能力,不能轻视。他们在工程快速之外,有些组件设计的比原厂还要好。所以想要Design in Taiwan,必须真正了解消费者。台湾产业不西进不行,要去大陆才能做得好。”他认为,即使鸿海公司亦并没有做苹果计算机的设计,现时所有的设计和材料供应,都是苹果公司指定的。所以台商并不尽然真的稳居设计;除非能开始拿到些设计订单,Design in Taiwan才可能延续。
“台湾要从供应链式的制造业,进展到提供total solution的服务业,一定得响应市场的需要。工研院也是一样,在技术、组件上越做越好,仍是不够的。未来台湾需要的创新,不能只是组件。此外,大陆的制造质量一直也有问题,要能协助他们提升质量,真正做到互助互惠,大家才有前途。”
当然,营销全球是终极目标。台湾的经济体太小,台商未来必须更深耕大陆。工研院要能被授权,才能直接帮忙在大陆的台商。必须要能在大陆高新区设点服务,否则台商一定斗不过山寨版。“复印机目前全球有50%的市场都在大陆,山寨版至少占了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胡定华深感台商要能利用大陆的资源,才能活下来。“我认为工研院的技术越做越好了,但是未来若绑手绑脚,也会很困难;应该在北京、上海、广东办起服务处,产学研合作也要一半到大陆做。”
总结来说,世界在变,情势在变。“全球化华人企业”是过去20年实验而得的创新模式,有利于海峡两岸的科技产业。但在未来20年中,它必会以一种新的形态出现,那将是两岸价值的最佳结合。对于这一点,我们两人看法完全一致。
胡定华说,再过两年,他这个老兵将淡出科技界了。对于这点,我甚表怀疑。麦克阿瑟元帅曾说:“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在老兵心中,上帝既然赋予我智慧和才能,又给我机会和健康,必将竭尽所能,以报效社会;鞠躬尽瘁,如此而已。胡定华早年英气逼人,铿锵执着;经过岁月的淬炼,现在已是团团和气,圆熟融通。他的产、学、研人脉深厚,备受各界尊重,这样的老兵,举目台湾并没有几个。未来台湾的科技创新,他可贡献的,还多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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